卷六 夜之章 第四九六章 聯楚
大唐建平八年，十月十八。
雪谷峰頂暖閣之中。
隔著窗口半卷而起的草簾，能看到外面一片白茫茫地。
雪谷的天氣，十天中倒有七天是在下雪或者陰天。
今日是秋收以來第一場大雪，鵝毛大雪。
望著外面的風雪，孫小聖從無煙炭爐上拿起一根滋滋冒油的兔腿，只一口下去，手中便僅剩下了一根棒骨，他一邊美滋滋地咀嚼著，另一隻手卻渾不老實，在齊家小妹的手心裡划著圓，口中含混不清地問道：「大哥，那就這麼說定了，這次就辛苦你了，順便給我老爹帶個好，小弟我就在你這谷中享享清福。」
他身邊的齊家小妹被他在掌心裡摩-挲著，逗弄地羞紅了臉，也不敢抬起頭來看李玄的神色，只是低頭玩弄著自己的衣角，她便依著孫小聖跪坐在一邊，也不說話，極為安靜。
李玄「嗤」地笑了一聲，端起炭火上邊熱好的一杯酒，一飲而盡，咂咂嘴道：「此去對我來說並無什麼危險，只我一人足矣，你如今剛剛恢復到初入蘊靈境的水準，還是精心在谷中修養吧。」
雖然嘴上是這麼說，但他看向好兄弟的眼神卻充滿了揶揄之意。
不為其他，只因這個曾經把泡遍天下美女放在口邊卻終究從未對任何女子動過情的傢伙，這次在陰陽谷，真真是因禍得福。
這小子不僅如今有一片等著填滿的靈海，恢復之後必定戰力大進，更主要的是，這些天齊家小妹對他衣不解帶的貼身照護之下，這兩個人竟然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眉目傳情，不知何時郎有情妾有意，居然悄悄走到了一起。
齊衡被李玄以歸真境的神妙手段復生之後，雖然忘卻前塵，改名換姓，但終究這事不會瞞著齊家二老與這位小妹，李過也會在夜深人靜之時，常常回去看望二老，儘儘孝心。
但這些事終究只能放在暗處去做，因為對外來說，齊衡已經死了，為了謝罪，那個叫做齊衡的男人已經自刎在了雪峰之巔。
倒是齊家老母不忍兒子如此偷著盡孝，覷了一個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將李過認作了義子，從此這一家人便能夠光明正大地團圓了。
按下這些瑣事不表，卻說今日谷中風雪甚大，李玄與孫小聖圍坐在炭爐邊上吃著烤肉喝著酒，便是在商量入楚事宜。
本來還有陳宴曦作陪，風雪中安坐堂前溫酒吃肉，乃是他此生最愛，可惜他的妻子今日胎動頻繁，這位早就不是當年鮮衣怒馬遊戲人間的浪蕩少年了，心中顧念著妻子，終究是草草聊了幾句便回了自家宅子。
如今齊衡空下的位置，毫不意外便落在了陳宴曦的身上。
但後者曾在整個大荒之上經營出一個商業帝國，谷中這點事宜，對他來說簡直是信手拈來、遊刃有餘，加上他帶回來的驚人財富，更是手中有錢，辦事不愁。
世事輪轉，當初齊衡便是因為猜忌陳宴曦會取代自己，才會一念之差犯下大錯，而今他再世為人，卻終究是自己把一切曾經珍視的東西都拱手讓人了。
索性他還有天錦不離不棄，但這一次，李玄是斷然不會再如此放權了，以齊衡的心性，終究還是缺少磨鍊。
李玄的目光匯聚在炭爐之上，看著滋滋冒油的半隻烤雪兔，良久才道：「此去聽雨堂，你還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伯父的嗎？」
孫小聖沒心沒肺地又扯下一塊兔肉，就著美酒大快朵頤，一邊道：「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你就跟他說，別再端著一宗之主的架子了，趕快跟咱們聯盟，再耽擱下去，誰都逃不脫，一旦白衣神主實力盡復，萬事休矣！」
聞言，李玄啞然失笑：「這種話你讓我怎麼轉達？若你有心，不妨修書一封，我帶給你爹爹吧。」
想了想，孫小聖這才接過齊家小妹遞過來的手帕，將一雙油手擦凈，來到案邊取過紙筆，當場修書一封交給了李玄。
將這封書信珍重放在懷中，李玄袍袖一拂便要推門而出，孫小聖卻叫道：「這麼就走了？不去跟幾位嫂子打個招呼？」
李玄笑道：「早上起來就已經說過了，我這便去了，婆婆媽媽地反而惹得她們心緒不寧！」
說罷推門而出，身影消失在風雪之中。
孫小聖站在窗邊，看著李玄的身影隱沒不見，沉默了許久才回首對齊家小妹道：「陪哥哥喝兩杯吧？」
齊家小妹羞澀地搖了搖頭，手上卻熟練地為他翻轉著烤肉，低聲道：「你喜歡就多喝點，人家又從沒喝過酒，還是不要了。」
孫小聖眉頭一挑，笑眯眯道：「哥哥就是喜歡你這幅小家碧玉的樣子！」
……
……
金秋十月，楚國地處東南方向，氣候溫暖宜人，土地肥沃，素來便有大荒糧倉之美稱，此時更是大豐收的季節。
但在永暗之夜下，水鄉澤國卻全是一片哀鴻遍野。
幾個月來從無一絲陽光，農田裡的作物早就枯萎死光了，水系遍布的楚國境內，只有陰寒的冷風在肆虐縱橫。
楚人無法，甚至已經將水系之內的水族都撈盡，吃了個底朝天，如今饑民餓殍遍野，就算是朝廷放糧賑濟，算來也不可能撐到年底。
這似乎是一條必死之路，所有人都在苦苦支撐著，但至多只是延緩幾日死亡的來臨而已。
李玄一身青衫，行走在黑暗中的楚國大地之上。
路過鄉間，他能感受到荒草從中那一雙雙泛著血紅色的餓狼的眼睛，正在貪婪地盯著自己。
一片原本富庶繁榮的國度，如今竟已十室九空，沿路所見不是凍斃餓死在路邊的枯骨，便是這目泛紅光的餓狼，活人，竟一個也沒有碰到。
如今的楚國，便是整個大荒的縮影。
暗無天日之下，一切都在不可逆轉地走向著衰亡。
在這一片黑暗之中，遠遠地，能夠看到一座龐然大物，黑影幢幢，那是一座巨大的城市。
汨羅城！
李玄的雙目在幽暗之中綻放著璀璨的幽藍色與青白色交織的光華，以他的目力，雖然天光暗淡，但他依舊能夠目視數十里之遠。
前方的城市，彷彿已經變成了一個空蕩的軀殼，一座死亡的廢墟。
他不知道劇變之後，還能不能在這裡與聽雨堂的掌舵人接上頭。
這位孫斗天與他只有過一面之緣，聽說脾氣有些怪，但有孫小聖這層關係在中間，李玄依舊滿懷希望。
因為他知道，這個大荒留給大家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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