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胡蘇的屍首當晚被打撈了起來。
彼時姬姮在御花園中隨一眾公主賞菊品蟹。
她和姬綉坐一起,姬綉剝好螃蟹肉放進她碗中,軟笑道,「前兒你不懂事,我說了你兩句,就不見你過來尋我,怎的還跟我生分了?」
姬綉是皇后所出,自來端莊秀雅。
蟹肉鮮美,姬姮卻停了筷子,兩手置桌下,低眉道,「沒有。」
她垂著臉時表情很乖巧,姬綉撫她的背,面上掛著笑,「難得這麼溫順,可別心底生怨,我都是怕你跟世子起衝突,到頭來還落不著好。」
姬姮眉心皺了一點,狀似無意般撇開她的手,與她笑道,「我是公主,為什麼要怕一個藩王世子?」
姬綉微訕,「沒叫你怕他,這是朝政,你本來就不該插話,會被底下人傳出去不服教。」
姬姮神色肅冷,沒回嘴。
坐在她們對面的六公主姬芙噗嗤笑,「我還當你們兩個不會吵架,今兒還鬧上了。」
姬姮閉唇不答。
姬綉凈過手,也取笑她,「六皇姐不回去清點嫁妝,還有空笑我們。」
姬芙臉一紅,小聲嘀咕,「我連面兒都沒見著,誰愛嫁誰嫁。」
「戶部侍郎王大人家的公子,六皇姐還不知足,」姬綉給她斟一杯酒道。
姬芙啄著酒惆悵道,「我還是羨慕五姐。」
五公主姬鎏和姬綉都是皇后所出,但姬鎏自幼習武,成年後也常跟著她的舅父英國公在外從軍,和皇家的這幾位被養在深宮裡的公主相比,她當真自由。
三人一瞬安靜。
這時空青上前來彎腰道,「殿下,麗妃娘娘遣人過來尋您。」
「什麼事?」姬姮問。
空青湊到她耳邊輕聲低語,「胡蘇死了。」
姬姮眉一挑,唇邊盪出笑,隨即起身退席。
「神神秘秘的,」姬芙道。
姬綉笑看著她們走遠,「可能聽說黎翠宮死了個太監吧。」
——
黎翠宮冷寂的不像有人住,那些宮人悉數站在外頭,姬姮踏進門時,能聽見左右兩側的窗紗被風吹的咯吱響。
殿內飄著層層黑布,她穿過那些布就看到麗妃跪在神案前。
麗妃的身上穿著一件紅邊金色長袍,那件袍子背後用黑線綉著月亮,她神色悲愴,眼睛看著神案供奉的碑牌淚流滿面。
那碑牌上寫著胡蘇二字。
姬姮立在她身後淺薄道,「母妃叫兒臣過來就是看您發瘋?」
「你叫人殺了他,」麗妃啞聲道。
姬姮微抬顎,「兒臣還不至於對一個太監動手。」
「本宮養你這麼大,你從沒為本宮著想過,你和他們蛇鼠一窩,幫著他們欺負本宮,」麗妃緩緩說出話,她的聲音很疲憊,彷彿隨時會暈過去。
姬姮蹲下來,扶著她的肩膀道,「母妃累了,兒臣送母妃回床歇息。」
麗妃猛地摁住她,死盯著她道,「你以為你是誰?」
姬姮一愣。
麗妃的眸光又變柔,張手摟住她淺笑道,「我的小乖乖,阿娘最疼你。」
姬姮的睫毛輕動,抬手想回抱她。
「我十七歲被送來大魏,胡蘇哥哥陪著我一路走來,這宮裡人都看不起我們,他們笑話我是個亡國奴,笑話我們黎國貢女不過是個玩物,」麗妃喃喃自話。
姬姮垂下手,「兒臣知道您苦。」
麗妃低低笑,驟然將她推倒在地,譏誚道,「你被我寵到大,便以為事事都要順你,我寵你是因為你是我的骨肉,陛下寵你,是因為你是黎國貢女。」
姬姮的眼眸睜大。
麗妃擦掉眼淚,沒頭沒尾說了一句,「陛下久不立太子,我也知道是我的緣故,如若煥兒是皇后所生,大概他早就入主東宮,終歸是我耽誤了他。」
姬姮道,「他是兒臣的弟弟。」
麗妃道,「若是能過繼到皇后膝下……」
姬姮一口截斷她的話,「他是兒臣的弟弟!誰也不能將他搶走!」
麗妃欣慰的點頭,摸著她的臉柔聲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姬姮直直望著她。
「南有黎女,體生異香,骨血入葯,百病皆除,」麗妃微微吐出話。
姬姮聞到了空氣里的香味,有她的也有母妃的,她笑了一下,「母妃說的兒臣聽不懂。」
麗妃捋起袖子,在腕肘處有一道疤,凹下去一大塊,瞧著像被人挖掉一塊肉。
「你很小的時候,你父皇得過一場大病,連太醫都說他活不了了。」
姬姮記得這回事,當時所有人都說父皇會死,甚至朝官都在議論推哪個藩王為帝,可是父皇沒死,他在一夕之間病好了,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好的。
「他吃了我的肉,」麗妃的眸低灰暗,說話聲低的不仔細聽都聽不清。
姬姮心口窒住,愣著忘了該說什麼。
麗妃站起身,搖搖晃晃往隔門裡走,「我不該把你生出來,你別怨阿娘。」
姬姮眼眶赤紅,「我不信!」
麗妃沒回頭,在紗布的遮掩下不見了身影。
——
這天夜裡姬姮睡的很不安穩,半夢半醒間她聽見四周人聲嘈雜,有男人聲,也有女人聲,還有不陰不陽的太監聲,他們圍著她垂涎不止,紛紛拿著刀想割她身上的皮肉。
姬姮驚慌失措的後退,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你的父皇把你送給了我!你想往哪兒跑?」
她霎時一聲尖叫,挺身坐了起來,後背汗濕,她才驚覺是一場夢。
卧室的門被推開,京墨氣喘吁吁衝進來。
「怎麼了?」姬姮勉強平靜道。
京墨兩眼含淚,手捧著一件金袍跪到床前,痛聲道,「殿下,麗妃娘娘自縊了……」
姬姮喉間腥甜一片,「你說什麼?」
京墨伏在地上哭出來,「殿下節哀,麗妃娘娘去了。」
姬姮頓時吐出一口血來,京墨忙環著她道,「奴,奴婢給您請太醫。」
姬姮揮開她,下地想往出跑。
「陛下命令各宮都不準亂動,您別去,」京墨死死抱著她道。
姬姮眼前霧蒙蒙看不清,眼淚一顆顆往下落,她輕聲問道,「皇弟呢?」
京墨揩去她嘴邊的血,小聲道,「小殿下已經被劉掌印接到皇後娘娘宮中。」
姬姮死咬著唇,腦海里不停回蕩著那句「若是能過繼到皇后膝下」,她忽然明白了過來,母妃用自己的死給皇弟鋪路,逼著她去爭,去跟父皇和皇后撕扯。
她背身靠到牆壁上,微合著眸靜默。
京墨將金袍放到床頭,「這件袍子是娘娘身邊的嬤嬤送來給您的。」
姬姮凝視著袍子許久,說了一句話,「去把那個養馬奴叫來。」
京墨道是,悄聲退開。
姬姮拉開那件金袍披到身上,蜷身卧倒成一團。
——
陸韶被京墨偷偷帶進了西殿,他們候在門前,京墨輕喚了一聲,「殿下。」
裡面傳出女人微弱聲息,「讓他進來。」
京墨便開門將陸韶推了進去。
屋裡昏暗,陸韶杵在門邊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敢朝里去,慢慢走到屏風前曲身道,「奴才給殿下請安。」
床上的女人沒應他。
陸韶大著膽子抬一點頭去看,只見她著一身金色鑲紅的袍子側卧,身段纖細,腰肢軟塌,那臉白的出奇,唇卻紅的豐潤,憑白叫人盯著她看,縱然不想生出邪念也覺著惹眼。
「你過來,」姬姮看著他道。
陸韶忍著忐忑近床畔。
姬姮朝他伸一隻手,他想都沒想要扶,誰知那隻手轉了方向,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陸韶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忙跪到地上,「殿下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犯上。」
姬姮面無表情的俯視他,「你手腳很快。」
陸韶凝聲道,「奴才已經替殿下做完事情,求殿下放過奴才。」
姬姮道,「胡蘇死前跟你說過什麼?」
陸韶抿過唇,「他沒來得及說。」
一片沉默。
過一會姬姮道,「去倒杯茶給本宮。」
陸韶佝僂身站起來,倒了茶站回床前,這回他學聰明了,將茶端到她手邊,身子離床遠。
姬姮仰頭睨他,「喂本宮漱口。」
陸韶沒伺候過主子,但在之前也叫上邊的太監管事教過怎麼服侍人。
他學著樣將茶水端到她嘴邊,她飲了一口,隨即吐到床底下的痰盂里,空氣里能聞見混著香氣的血腥,她嘴裡有血。
他拿出乾淨帕子輕拭她的嘴唇,等擦完才覺得不妥,一抬頭果然和她視線對上,那茶色瞳孔里全是疏離。
「扶本宮下地。」
陸韶忍住心慌將手背伸在她手邊,「殿下當心。」
姬姮抬手搭在他的腕上,趿著木屐走到窗邊,不遠處的黎翠宮亮著燈火,有許多人在奔跑,她聽不到誰在哭,她母妃的死好像沒有人在意。
那隻纖白手指覆著陸韶,陸韶的注意力時不時被吸引,這是只女人的手,縱使它的主人狠毒,也不妨礙這隻手看起來柔弱無力,或許被人扣在手中都掙脫不了,但沒人敢這麼做,只有她可以玩弄人命,誰若染指了她,只怕求死不能。
姬姮慢慢轉過臉,白皮在昏黃的燈火下越發剔透,她望著他,眼中是審視。
陸韶屏住呼吸。
她微微傾身朝他湊近,他不自禁朝後退。
姬姮撇唇,「你真是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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姮姮啪一巴掌。
小的替圍觀群眾採訪一下陸韶:爽嗎?
陸韶:……爽
這篇文原本是打算寫真太監的,但是我百度去查資料時才發現,就是真太監他會漏尿,時間長了身上會有很重的尿騷味,必須用胭脂水粉掩著,我一想到兒子是這麼個形象,手一抖刀沒捨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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