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蒙
趕著牛車回到家中,方氏將大米倒進米缸就去做飯了。
何文靜則趁著這個時候,拿著背簍去割了一背青草,再牽著牛去還,這背青草就在還牛時順便倒在牛圈裡。
農村多是這樣,偶爾借了牛或者驢子使喚了,就去打些草料來,勉強算個答謝的意思。
何文靜跟這家打過招呼過後就準備回家了,卻不想在半路遇到了他的堂弟何文茂。
何文茂是他二叔何大牛的大兒子,今年六歲多,以前就常常仗著老葉氏的偏心欺負何文靜,又因為苗氏從小就寵他,脾氣更是大得不得了,是個典型的熊孩子。
何文靜沒想理他,卻不料他偏偏來回左右移動,故意擋在他面前。
這是找茬來了?
「你想幹什麼?」何文靜看著他冷冷地道。
何文茂看到這個以前悶葫蘆一樣的大哥,此時眼神冷冷的看著他,不知道怎麼突然有些心虛,可是想到自己娘說的話,又揚起小臉,得意洋洋的道:「你猜我娘準備送我去哪裡?」
何文靜覺得跟這種小屁孩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不過他非要來找不痛快,那他就替原身小小的報一下仇好了。
「哦,我知道,二嬸準備送你去縣裡當學徒做苦工。」
「才不是!我娘疼我的很,才不會讓我去當苦工!」何文茂大聲吼道。
何文靜掏掏耳朵,又漫不經心的說:「那就是二嬸見你太皮了,想把你送給別人家養,不想要你了。」
「你娘才不要你!你別亂說!我讓你猜的是好事,你家肯定沒有的好事!」何文茂氣得臉都紅了。
「啊,那我知道了。」何文靜眼神一亮,拍著手道:「那就是二叔嫌你煩,想打你又怕打不著,準備送到一個別人可以打你的地方去,是不是?」
「才不是!我娘要送我去潘夫子那裡讀書!怎麼樣,羨慕吧?」何文茂見他一直猜不中,還老是拿話來氣他,乾脆自己說出來,說完還斜眼笑眯眯的看著他,等著看他堂哥羨慕嫉妒的眼神。
「那不就是了?等你不聽話,潘夫子就可以想打你就打你,你娘也管不著,我不是猜對了嗎?」何文靜語氣還是淡淡的,甚至來帶上了一點同情。
何文茂見自己的目的沒達到,更生氣,又想他說得好像也有些道理,要是潘夫子要打他,那還真是說打就打。一下子就泄了氣,恨恨看了他一眼,自己氣呼呼的跑了。
何文靜看他走了,笑出了聲,接著又搖了搖頭,他還是有些羨慕的。
不過這都不急,等他把字都學會了,應該家裡的錢也夠他上個村裡的私塾了。
順手摺了根樹枝,何文靜拿在手中回了家,準備先用樹枝代筆,在地上練字。
雖說這裡用的是繁體版的文字,不過有很多筆畫比較簡單的字,跟現代也是一樣的。他要學的就是那些被簡化了的字,而這些字真的筆畫太多了,怪不得要化繁為簡。
比如「性乃遷」的「遷」字,繁體字寫作「遷」,要是單獨放出來,何文靜還真的不認識這個字讀什麼,而且寫起來也要寫半天。
他覺得以後真到了上場考試的時候,先不說文采,光是這寫字的速度就得先練起來,否則一個字都要寫半天,時間到了都還沒寫完那才是能把人氣死。
《三字經》全文一千一百四十五個字,包含的內容有天文、地理、歷史、道德等經典常識和典故知識。【1】
何文靜以前在現代讀這書的時候基本都只求會背,並沒有去詳細了解過其中具體都講了什麼,如今他細細讀來,卻發現很多地方其實他都不懂。
不過從何文靜拿到那本《三字經》開始,他的讀書生涯就算正式開始了。
每天早上卯時,也就是六點左右,何文靜會起床先把書先背誦一邊,然後在地上掃出一塊空地來學寫其中的繁體字,每日三十個,半個時辰左右。
然後這時候方氏一般也起床了,一家人吃過早飯,方氏現在還是去砍柴。
何文靜則帶著兩個妹妹去桑林岩石處撿山螺螄和蝸牛,拿回來用廢棄的鐵鍋煮了,再切碎餵給幾隻小雞吃,讓它們能長得快點又不至於生病,然後何文靜會去幫方氏的忙。
等快到中午,他再回來煮飯,趁著燒火的時候回憶一遍早上寫的字。
到了下午,方氏一般是去菜地除草或者補栽菜苗,這個時候何文靜就在他的房間裡面練習毛筆字,或者在家中幹些雜活。
毛筆是他自己做的,用的是狗毛。本來最好是羊毛或者兔子毛,可惜他們村裡沒人養羊,也沒人養兔子,於是他只好去一家養狗的人家剪了一點狗毛。
丑是丑了點,不過能用就行。
至於練字的「紙」,何文靜現在買不起,只好去河邊找了一塊平整些的鵝卵石,蘸著清水在上面寫。
早上他練字圖的是快,就是為了多寫幾遍,將這些字寫熟,然後記在心裡。
下午他再寫字,就是求一個慢,爭取能寫得好些。沒有可以臨摹的字帖,何文靜只能力求把字寫得工整些,再順便練一練腕力。
不過寫得多了,何文靜就發現,古人用毛筆寫字真的是一件體力活。
軟踏踏的筆尖落在紙上,手腕要一直懸空,不僅要寫得好,還得寫得快。怪不得那些考科舉的舉子們,考完出來都跟廢了一樣,這還真是一個既考腦力又考體力的活。
何文靜在石頭上將今日學寫的字又複寫了好幾遍,確保自己能在在默讀的時候準確的想到寫法,今天的練習就算是結束了,只要在晚上睡覺前在默讀背誦一遍就可以了。
接下來,他就準備去偷聽了。
柳溪村只有一個私塾,是一個屢試不第的老秀才開的。
他也聽方氏說過,潘秀當時中了秀才后,本以為前途無限,肯定能中舉人、中進士,可是卻沒想到他再也沒考中過,一輩子都是個秀才。
而且因為要供他趕考,家中的老娘繡花繡得眼睛都瞎了。後來他又娶了老婆,又是老婆賣豆腐供他讀書,結果他老婆的豆腐倒是做出了名聲了,可是潘秀才始終還是潘秀才。
潘秀才只生了個女兒,等女兒嫁出去了,老伴也死了,潘秀才也不想再考了。於是就在柳溪村開了個私塾,教村的中孩童讀書,不過也只是開蒙而已,再多的他也教不了。
因為年老種不了地,他基本上算是指著女兒偶爾的孝敬和學生的束脩生活,因此能去他那裡讀書的人也少,柳溪村五六十戶人家,他收的學生也只不到十人。
也有想著讓兒子讀書考功名的,不過少,更多是想讓孩子讀書識字,以後去縣城裡當學徒或者找個體面些的活計,不至於像他們一樣一輩子在地里刨食。
何文靜似模似樣的走到潘秀才院子外的梧桐樹下,再靠著樹坐下來,聽裡面傳出的讀書聲。
一陣童聲朗讀之後,潘秀才開始講釋義了。
今天潘秀才講的這段何文靜已經學過了,正好聽他細說典故。
「昔仲尼,師項橐,古聖賢,尚勤學,趙中令,讀魯論,彼既仕,學且勤,披蒲編,削竹簡,彼無書,且知勉」這是列舉的一系列大儒學者們勤勉好學的故事。【2】
比如孔子就向一位魯國的神童項橐請教學問,還有一位叫趙普的大官,都當了中書令了仍然手不釋卷努力讀書。還有西漢時路溫舒,更是把文字抄在蒲草上閱讀。
何文靜聽到這裡也驚訝了,真有人把字寫在蒲草上閱讀嗎?就是不知道是多大的草葉了,而且墨跡在葉子粘得住嗎?
小小開個了腦洞,何文靜又聽潘秀才繼續說。
還有個叫公孫弘的人,為了讀書,他還將春秋刻在了竹子削成的竹片上。然後做總結:路溫舒和公孫弘都很窮,買不起書,可是他們還是不忘勤奮學習。
所以你們也要努力讀書。
何文靜覺得潘秀才要表達的意思應該就是這個了。
這一段講完,潘秀才就讓幾個學生開始朗讀背誦了,然後再讓他們默寫,接著是抽背昨天的,基本就是這樣了。
何文靜看天色將晚,這裡也快散學了,就起身準備回家,卻不料被叫住了。
「你先別走。」
何文靜轉身,是潘秀才。
「潘夫子好,不知您叫我何事?」難道是偷聽被發現了?
他這幾天都是在他們散學出門前就離開的啊,期間他也沒見潘秀才出來過,怎麼就被發現了呢。
「你這幾天在我院子外的這課梧桐樹下坐著,是在幹什麼」潘秀才捋著鬍子慢悠悠的問。
何文靜看著潘秀才的神色,又聽他說這幾天都見到他在這裡,猜他應該也知道了,就直接說:「我聽見夫子在裡面講書,覺得很有意思,就坐在這裡聽。」
「你聽得懂?」潘秀才好奇了。
「恩,算是聽得懂吧。我幾天前也讓我娘買了一本《三字經》,以前聽過別人讀過這書,現在正自己照著在學字,就是不知道裡面的意思,現在聽了潘夫子說的,我大概就懂了。」何文靜據實回答。
這下潘秀才更感興趣了。
「那你會背嗎?又會寫多少?」
「會背,現在已經會寫一半了。」
何文靜答完就開始背誦起來,又在地上慢慢寫了幾個字。
「好!好!孺子可教也。」潘秀才很欣賞這個看起來才七八歲的孩子,等他又抽了幾段典故,見他也能答上來后就更滿意了。
「我看你讀書還算有天賦,聽你說每日練字也算刻苦,怎麼家中沒有讓你來讀書?」潘秀才自己問完也知道,估計是家窮。
他捋了捋鬍鬚,有些為難。他靠著學生們的束脩生活,肯定不能開這個先例讓這孩子免費來讀,可是他讀了一輩子書,也知道這個孩子如果能堅持讀下去,肯定會比他走得更遠。
潘秀才沉吟了一會開口道:「我這裡的束脩是每年銅錢五百文,外加一斗米,既然你家中困難,也可以不必一次交齊,只要分次在一年中繳納齊全就可,你覺得怎麼樣?」
何文靜眼睛一亮,知道這也算是一種優惠了,大概就跟現代的分期付款還不收利息差不多了。
只是這樣一來,他下午就沒時間在家裡幫著幹活了,還是得跟方氏商量一下,不過他覺得自己有把握能說服方氏。
果然,何文靜把潘夫子跟他說的話給他娘說了后,方氏就沒有直接拒絕,而在何文靜說潘夫子那裡有許多書,到時候他去上學就可以再另外學到更多的書後,方氏就同意了,她是知道書有多貴的,上次給兒子買的薄薄的一本書就費了老多錢。
何文靜第二天下午就拿著自己的那本《三字經》去了潘夫子的私塾,他到得早,此時屋中到了的學生,除了他就只有一個李石頭。
李石頭就是租何家地的那家人,李石頭是家中幺子,今年九歲。
「文靜!是你?你怎麼也來讀書了?」李石頭看見何文靜,驚喜非常。
要說他能出來念書還是多虧了何家,因為今年他家的收成肯定會比往年多,他娘就說家中三個兒子,以後再分家,估計到時候地就不夠了,分到每家頭上說不定飯都吃不飽。
乾脆現在就趁小兒子年紀小,花錢讓他去讀書,以後就不給他分地了,讓他大了去城裡找活干。
這件事他們三兄弟都沒意見。
他大哥二哥都是只知道使蠻力的,而且現在年紀也大了,雖然現在家中給弟弟花錢,可是以後就不用再分地給他了,因此也沒意見。
而李石頭自己也是願意的,他很羨慕能認字的人,就算以後家裡都不分地給他,可是他相信只要自己認字了,肯定也能找到活干養活自己,說不定比種地還好,因此他也是一百個願意的。
「對啊,我也來讀書了。石頭,你知道哪裡沒人坐嗎?」何文靜問他。
「這裡的位置不固定的,來得早的就可以隨便坐,你想你坐哪就可以坐哪。」李石頭現在還興奮的很,拉著何文靜就讓他挨著他坐。
何文靜聽完,就在李石頭旁邊的一張案几上坐了下來,跟他做了同桌。
再後來,陸陸續續的也有好幾個村中的小孩來了,見今天多了一個人,大家好奇的看了一會就自己坐下了,只有最後進來的何文茂,一直用眼睛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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