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津門錦月
月光瑩瑩,透過枝丫照在姑娘的臉上,本就如出水芙蕖的姑娘此刻格外動人。那姑娘坐在窗邊的搖椅上,仰面靜靜看著月光,只見她眉頭微鎖,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這麼晚了還不睡,在想什麼呢?」師姐蘇紅袖將一件碧色大衣披在姑娘的肩上並問道。
「師姐,你怎麼回來了?」那姑娘站起身:「你不是跟著師父去程家唱戲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唉,別提了」蘇紅袖嘆了口氣道:「那程家本不是什麼正經人家,我們到了程府原打算安安穩穩唱一齣戲,拿了賞錢便也結了。哪料想程家三少爺竟瞧上了五師妹,非要納她為妾。」
「咱們雖是唱戲的,但好歹也是正經人家的兒女,豈能容他胡來?」
「好話好說不成,他們竟動起手來,咱們戲班子也不能容他欺負。咱們幾個師兄師弟護住了五師妹,也惹怒了程老爺。最終戲也沒唱,白跑了一趟。」
「哼,豈有此理,這事可不能這麼就了結了。」
那姑娘憤憤道:「那痞子輕薄五師姐,欺負咱們戲班子,又豈能容他放肆?待明兒我非把他們告到官府,給他們些苦頭吃才不枉受了這些委屈。」
蘇紅袖搖了搖頭,苦笑道「小七啊,你這性子啊,還是那麼急躁。如今這世道,哪是咱們去告了官府,人家就能替咱們擺平的。」
「那程家家大業大,搞不好又會使得咱們戲班子的名聲掃地。既然護住了五師妹,也就就此作罷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冷月無聲,撒下一地光輝,那個被叫做小七的姑娘抬起頭,望了望天邊的月色,沉默了片刻。
俄頃又轉身向蘇紅袖道:「師姐,為什麼世道如此險惡,為什麼世間有如此多的不公平,為什麼官府要這樣趨炎附勢,讓惡人當道,好人受罪。」
「要不是這些軟弱無能的官員,中國不至於淪陷在洋人手裡,我們也不會受如此大的屈辱,現在這世道成了什麼樣子,還不是…」
小七話音未落,蘇紅袖忙遮住她的嘴,輕聲道:「我的小祖宗,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傳了出去,你,我,包括咱們戲班子,都不得好死。」
小七已然紅了眼眶,握住擋在自己嘴前的那隻手,憤聲道:「為什麼,為什麼連說話的自由都沒有,就因為咱們無權無勢,就活該受欺負嗎?」
「我喬錦月實在看不過去了,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娘就是被那些人殘害致死的。」
蘇紅袖也紅了眼眶,反手握住喬錦月,顫聲道:「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可是現在這局勢咱們能說什麼。」
「我的爹娘也是被他們害死的,要不是師父和戲班子好收留我,估計現在我早就沒命了。」
寒夜寂寂,冷風吹拂在兩個女子的臉頰上,月輝下,兩個女子的身影顯得格外消瘦。
喬錦月打了個寒顫,用袖角輕拂了鬢邊的亂髮:「師姐,小七自幼在師父,父親和師兄師姐們的庇佑下長大,沒受過什麼委屈。」
「可是師兄師姐受了委屈,我卻什麼都做不了。我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強大起來,保護咱們戲班子的所有人。」
蘇紅袖抬手撫摸了喬錦月的頭,寵溺的看著師妹:「小七啊,你自幼便是這個性子,受不得半點委屈。師姐也知道,你心繫咱們這個大家。」
」不光是你,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樣。總之呢,咱們每個人都平安就是最好,況且咱們這麼大個戲班子也不可能任人欺負。」
「其餘的人怎麼樣,是善也好,惡也罷,都與咱們沒關係,你說是吧。」
喬錦月輕聲嘆了口氣,點點頭道:「師姐,我又何嘗不明白呢,只不過是瞧不慣這世道罷了。咱們尋常百姓,又有什麼辦法改變這世道呢?」
是夜深沉,天空中的幾點星辰微微發亮,寧靜的夜空中,枝頭倦鳥也沉沉睡去。
蘇紅袖轉身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兒還得練功呢!」
「嗯,回房吧!」
她二人攜手,走進房間。
喬錦月躺在榻上,卻久久不能入眠。
回想起自己的從前,她是津門名角,不到二十歲便已紅遍整個天津,無數人要聽她的戲而不得。
自己本是戲曲世家,父親是湘夢園戲班子的班主,師父也是一代名角
她繼承了父親的天賦,天資聰穎又加上本就喜歡唱戲,年紀輕輕便紅遍了天津城。
她是師父最小的弟子,排行第七,所以比她年長的人都稱作她為小七。蘇紅袖是師父最年長的弟子,是所有人的大師姐。
二人同住一個房間,向來親密,蘇紅袖也是喬錦月在整個戲班子關係最好的姐妹。在湘夢園裡,人人稱她一聲大師姐,喬錦月只叫師姐。
自己是班主的女兒,又是名角的徒弟,更是唱得最好的一個,因而戲班的所有人都寵她愛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自幼受寵,便也成了這嬌縱的性格。
看似嬌縱任性,實則心中卻有諸多苦楚。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年,洋人襲進天津,將整個天津城攪的天翻地覆。母親為了保護戲班的兄弟姐妹,硬生生死在了洋人的槍下。
那一年她七歲,母親的離世在她小小的心靈上劃了一道重重的傷痕。
恨這個世道不公,任由壞人作亂,卻無法護住好人,而自己只是一女子,卻也無能為力。
倘若浮生安穩,今世也便無欲無求,如若一生顛沛流離,所願一切儘是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