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今夜不忘君
「慕哥哥雖然一身凜氣,卻也心懷憐憫。」許凝濯滿臉懷希,嬌柔著一副面孔,雙手輕輕合十,似乎是已經夢到了什麼美好。她雙眸漣瀲的模樣,就好似是初遇少年、情竇初開的少女:「這世間少有不憐惜佳人的男子……那宋微歌毫無情調,身為女子卻沉悶的不似女人——慕哥哥定是一時被她容貌所迷住了,不多時就會發現女子還是要像我一般才好!」
瞅著她這副模樣,許家主驚異地瞪著眼珠子怕是都能掉下來。他是看著許凝濯從小長到大,自家的女兒什麼樣子最清楚不過,平日里哪有這副小女子版作捏的姿態?
「呵?像你這般?」許家主回過神,嘴上便毫不留情的打擊道,完全不當面前的少女是自己的女兒般留情面:「你什麼樣子為父再清楚不過——像你這種格外好強,拎著刀子就能追著人家滿城跑的人,還要天下的女子都和你這般?你當人人都是東城宰豬的翠蓉!?」
翠蓉是樊陽城東城邊頭宰豬翠嬸的女兒。且不說和閉月羞花相提並論,但乍一看是個嬌滴滴的女子,誰曾想輪起刀子剁肉的畫面卻是別有一番「情趣」。
那格外響亮的「咔咔咔」的剁肉聲,似乎還回想在許凝濯的耳邊。
榻上的女子先是怔了陣,但很快反應過來。她是有點好強,和清秀溫和的外表其實一點都不符,但她也不笨啊,自家爹爹就是變相的再將她與翠蓉相提並論?!
這麼一番行思,許凝濯頓時不樂意了,耷拉下臉:「爹!我還是不是您的親生女兒!您怎麼老是胳膊肘往外拐呢!就這麼喜歡那宋微歌!?」
許家主深呼吸一口氣,憋的臉通紅:「你你你——平日看你不也挺伶俐的,怎麼碰上這種事就如此愚笨!」俊郎的男子恨不得揚起手一巴掌呼過去,但他剛剛抬起來,扭頭瞄了幾眼,一時又放了下去。
打不得,打不得。這要是真打下去了,自家夫人指不定要怎麼和自己叫喚呢。
許凝濯見爹爹下不來手,頓時昂頭指氣,鼻音哼哼,幸災樂禍地笑道:「爹,您怎的不打呀?來,往這,這裡皮嫩,一巴掌下來指不定要紅幾天呢!」她側著臉湊上前,還不忘用手指著面頰。
如此一來,她又有理由去慕哥哥面前惹眼憐了!
許家主氣的彷彿鬍鬚直往天上翹:「你個鬼機靈!平日里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樣都是怎麼作出來的?看我不把你娘喚來,好好瞧瞧她那『體貼』的好女兒!」
女孩假笑兩聲,有模有樣的靠在床帳邊,狡黠道:「爹,您又不是第一天見女兒了……再說,爹爹您曉得就行,做什麼要惹煩娘親。」
敢情爹爹還沒你娘重要?許家主重重呼出一口怒氣,咬牙切齒:「女兒長大了,愈發的有種了!」
「江湖女兒郎比不得深閨小姐,自然要爽朗些——這不是爹爹您教的好嗎!」許凝濯瞧著他這幅樣子,心中好笑,但忌憚著許家主的威嚴不敢笑出聲,卻又有膽子面露得意。
許凝濯覺得好不容易中意一個男子著實不易,且爹爹從小就寵自己,這種拐人回家的芝麻大點事兒還沒當年她追著人坎嚴重,自覺沒什麼大礙,但爹爹今兒個為何要阻攔她,她倒是萬分不解。
正尋思著,就聽許家主起了身。女孩以為他妥協了,正欲要笑眯眯地迎上去,誰料許家主一甩衣袖,竟是撂了句狠話:
「總之你給為父適可而止!今日之事為父不與你計較了,但慕公子的主意你想都不要想!這幾天給我在屋子裡好好待著——三日後,比武招親!沒得商量!」
語閉,待許凝濯還未反應過來,她閨房的門就被重重的從外閂上了。
女孩微睜大雙眸,目瞪口呆地盯著那禁閉的卧門良久。半響,她抬起一掌狠狠地砸在了床沿邊,語氣中滿是怒意地吼道:「爹!」
這聲音足夠穿透許府,直通附近的街坊鬧市。
不遠處的小街上,女子詫異扭頭,像是聞音張望了番,卻又什麼都沒再聽到。她嘲弄地搖搖頭,暗道自己最近果然鬼迷心竅了,於是呵笑一聲不以為然,轉回頭滿眼笑意地瞅著那滿面不甘的女子。
她的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朱唇輕啟剛要開口,誰料耳畔卻突然劃過一道刺耳的長鳴,驚得女子連連後退,邊大聲喊「封閉聽覺」邊用手死死捂住耳穴。
身後的黑衣男子心下驚顫,剛想上前,誰曾想一節樂音像是長了眼睛似得,生生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攔在了他的四周,讓男子進退不得。
這樂音仿若是鋒利的刀子,在人的身邊團團打轉,若是超了界限,似是下一瞬就可以將其削成數瓣。
手法凜冽且殘忍……這人是有多麼深厚的內力,才可以操控的起如此強大的音功!
尖銳的長鳴忽高忽低,似是笛音又似哨音,步步緊纏在三人身邊,節節逼迫。
若是一介普通人在此,怕是早已被這音功震得七竅流血而亡。但奇怪的是,那被制服的女子卻毫髮無傷,反而讓人覺得輕鬆自得。女子反向他們揚起一抹嘲諷,雙手在身後輕巧得反向彎曲,在手腕靈活轉動,宛若一條滑溜的蛇般輕輕鬆鬆地掙脫了念七的力道。
突然,四周的鋒芒彷彿愈發的迅猛,似是瞄準了死穴要置人於死地一般的往中間沖。宋微歌腳下躲避的步子變化的也愈發的快,右手在腰間一模想要抽出雲歸劍,怎料卻摸了個空!
這時,由於這一剎那的分神,女子原本矯捷的身姿猛然顫頓!面前不到一米處,空氣因著音波而撕裂開來,以肉眼可見的弧度正發生著扭曲。宋微歌感受到咄咄逼人的殺氣撲面而來,她心中咯噔一聲,來不及避退。眼看著就要被音波正中門面,宋微歌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可就在當務之急,一道不相上下的劍刃劃開橫衝直撞的音波,硬生生橫著擋在了女子身前!
上好的寶劍被震的止不住地顫動。女子不禁瞪圓雙目,目光順著握劍握的發白的手,一寸一寸向上移動,終於看清了是何人救她於生死之間。
慕……凌淵……
「為何……」宋微歌顫著紅唇,滿面震驚,又是滿面的不可思議:「……為何會救我?」
「這世道,哪來的那麼多為什麼!」男子大喝,反手又是唰唰唰幾道,劈開了再次臨來的音波。
他一身黑色勁裝,背著月光站在女子的身前,是那麼的令人安詳。
去年秋月見少郎,昨日明月送長君,今夜卻話秋風意。
月光皎皎,玉盤上安靜寧祥,可月下卻凌氣逼人,雙方各不相讓,招招斃命。
「宋微歌,我知道……你有你想要的,你也有你想做的……但,我不希望你有事……」男子轉身,反手一劍替女子擋住再次沖門面而來的音功。他苦笑一番,側頭望眼身後皎潔無暇的女子。而也僅是這樣一笑,他便再次揮劍而上!
多年後回想起來,怕是這一幕仍歷歷在目。黑衣的男子護著身後的紅衣女子,將手中的赤火劍武的出神入化,化解了一個又一個橫飛而來的樂音。
宋微歌或許也是從這時起,才發現眼前這個男人並不如自己想的那般。
驀然,一條紅菱隱匿在叢叢音波之中,朝著男子撲來!慕凌淵卻毫無察覺。身後的女子眼尖地發現了逆端,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這一次,她飛快的、準確的尋找到腰間別著的雲歸劍的劍柄,右手用力向上抽出,緊接著挽出一朵劍花,縱身一躍躍到了男子的前方。
她左腳支撐原地,腰身恰到好處地避開紅菱,右腳猛然踹過去,而手中的劍也沒閑著,唰唰幾下,欲要直取命門的紅菱就被斬斷了。
強勁的音功也戛然而止。
緊隨而來的,是似乎從遙遠之際傳來的笑聲,異常的空蕩:「哈哈哈!不愧是江都王!女中豪傑,身手果真妙哉!」
「閣下過贊了——閣下的音功才是非比尋常!」宋微歌豎耳聽罷,反手背過雲歸劍,眼神悄無聲息地四處搜索,想從黑夜中尋到這位人士的位置。她左手稍微往後一伸,便穩穩的扶住了慕凌淵的胳膊。男子此時氣息不穩,手臂上還橫豎著幾道剛剛因音功而造成的,浸了血的傷口。
宋微歌別頭蹙眉,卻對上了慕凌淵一雙含笑的眸子。她愣了愣,隨即暗罵一句「蠢貨」,便毫無徵兆的鬆開了手。
男子驀然一怔,呆愣愣的注視著附有餘溫的手臂,目光沉了幾分。
然而就在這寂靜無聲之時,離他們不遠處的女子卻突然爬起來——手腳像是完好無損一般——飛快的起身朝著前方跑去!
「站住!」念七眼疾手快,作勢就要衝上去。然而話音未落,他還沒邁開幾步,身前的地面便被音功「唰唰」而來的力勁,「抓」出了三道溝印。
念七猛然吸入一口入冬的涼氣,冷的肝腸打顫。
「閣下究竟是誰?為何要殺我們?這女人和你是什麼關係?又為何要出手救她!」宋微歌眼見不妙,忙拽回念七,怒視著前方黑漆漆的街道,犀利的話語一個接一個蹦出來。
眼及之地,空無一人,然而聲音卻又實實在在的是從前方傳來的。
「鄙人是誰……江都王無需知曉——然而這個女子卻是我的人。江都王這樣待我的人,鄙人總不能坐視不管,不予反擊吧。」
「你的人?」宋微歌呵出口氣,「怕不是你的人……而是恩怨閣的人吧——你們就這麼急著想要我的命?」
那廂沉默片刻,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江都王這話講的真真有趣。恩怨閣是何物?在下從未聽過,在下不懷殺心,也從未真正想過要了哪位的性命。」
句末帶著股森森寒意,惹得身側的女子顫了顫肩膀。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幾眼這位「閣下」,默不作聲。
「閣下也真會講笑話……這江湖裡人人皆知的恩怨閣,閣下竟然沒聽說過?說出來未免笑掉大牙!」宋微歌嗤鼻,「再者,閣下方才的音功招招可斃命,閣下還說未存殺心?」
黑暗裡的人先是沉默,而後突然惋惜開口:「……江都王確實錯怪在下了,在下並非后宋人,又何嘗『聽過一說』?又因著何緣由要對你們心懷殺意?在下只知道還治其人之身,江都王對在下的人下如此重手,在下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不是后宋人?這句話,讓這邊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慕凌淵按住欲要張口的宋微歌,對著那方笑出聲來:「閣下,恕我直言,您若並非后宋人,或者並非那勞什子恩怨閣的人,又因何如此確定……在下身邊這位女子的身份呢?」
那人覺得有些好笑,語氣里卻又有些稱讚:「江都王的雲歸劍,稍一打聽,就可以得出個大概……這劍好啊,絕品!怕是哪位都能一看不忘!」他似乎是搖了搖頭,讓他們聽見了衣服瑟瑟的聲響。隨後,他待這三人沒來得及開口,便又道:「在下不知三位與這——恩怨閣究竟有何仇恨,在下只知,這女子是在下的人,江都王這樣未免不妥。」
「閣下若非后宋人,那為何你身邊跟著的,卻是個后宋女人!?」
「男人嘛,總會心懷憐惜……不妨江都王問問你身邊的這位黑衣公子,是否也是如此?」
宋微歌眨眨眼,霎時想起了許府里的姑娘,竟真狐疑地望向了慕凌淵。黑衣公子被嚇得打了個激靈,只尬笑著,不敢動彈。
「鄙人在集市遇到的這位姑娘……當時無家可歸,甚是可憐,於是就想著這段時日先將她帶至身邊,過後另做打算。」男人悠悠嘆口氣,「未曾想到會發生如此誤解之事……鄙人慚愧啊,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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