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深夜的皇宮,前殿的人進不去後殿,是如何的焦頭爛額,而後殿則鶯歌燕舞,好不熱鬧。
這皇城,從里至外都透露著詭異。
這日清早,樊陽城剛剛送進來一縷陽光,客棧樓上的兩件卧房便同時打開了門。
左手,一黑衣男子正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腕上的銀鐵護腕。他微微張嘴打個哈欠,好巧不巧目光不自覺地便落在了右手邊。而那側,一位曼麗女子身著棉領白衣,衣衫上隱隱印著金色暗紋,也將懶懶散散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最終,女子最先輕哼出聲,身子一拐,朝著客棧的樓梯走去,不久便被沒了頭頂。慕凌淵彎起食指,用指背蹭蹭鼻樑,隨後尬笑兩聲,跟在她身後也下了樓。
「誒喲!這位客官,昨夜睡得可好?」店小二見黑衣男子下樓,立即殷勤地跑上前,還不停地探頭瞅他手腕上的護腕。
這護腕,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極好的。雕花深刻,栩栩如生,這精鐵也十分罕見,對著陽光仿若能看見流光。
可男子並不理會店小二的殷詞。他並住兩根手指,用力推開面前的小二,大步走過去,在離女子還有一米之遙時頓了一下腳跟,才一甩衣衫坐到了女子對面的長木條凳上。
宋微歌聞音抬簾,目光卻越過對面的男子投到客棧外面。此時冬陽剛剛升起,照耀著樊陽城的大街小巷。不同於昨晚的熙熙攘攘,燈燭輝煌的樣貌,白日的樊陽城有種瀟洒,快意的感覺。暖陽很好,照射在城中的瓦礫上,泛起光暈,離遠看宛如鍍上了一圈金邊。
女子這時才舒適的緩出一口氣,將視線放在對面面對她卻背對著陽光,只留出一片黑影的男子身上。
收到女子看過來的視線,男子不自覺地坐直腰板,扯了扯嘴角,問:「微,微歌昨夜……睡得可好?」
「呵,公子以為,我休息的可好?」女子慵懶地瞥開目光,晃晃手中的茶杯。
慕凌淵咂咂嘴,不知說什麼好。他昨夜起身進錯房間的事兒,貌似不是一場夢……
「小二!上菜!」
「好嘞!姑娘稍候!」
喊完這句,隨著「啪」的一聲,女子將手中喝完的茶杯重重磕到桌面上,轉而為自己續了一杯,再次抬眼看向對面的慕凌淵。
男子迎著目光有些坐立不安,不知該如何開口。這姑娘明看著就是壓著怒火,惹不得。可宋微歌出乎他的意料,不知為何卻閉口不提昨夜進錯屋子這件事,問道:「你這夜不歸府……可想好如何向許府交代了嗎?」
「交代?我與許府非親非故,為何要作交代?」慕凌淵一怔,有些摸不著頭腦:「你不也一夜未回許府?」
宋微歌挑起眉毛:「我可沒有一位像許小姐一樣的俏麗佳人,在府內等著。」
慕凌淵聽后一噎。她果然是記恨著昨夜的事情,不然不會這樣噎他。
恰巧,店小二托著小菜上來了。他縮著個脖兒,對左手邊坐著的女子所散發出來的氣勢有些懼意,趕忙手一抖,將盤子磕到面上,腿往後一縮轉身悻悻跑回后廚。
宋微歌見狀稍一歪頭,眼角一抖,也不管別的,執起筷子率先夾起一粒花生,放嘴裡慢慢咀嚼。慕凌淵煩躁地瞥開目光,為自己斟好一杯茶水,仰頭一口喝下去。
「今日你要作甚?」
宋微歌不動聲色的抬起眼瞼,咽下口中的小菜才道:「我做什麼,不應與你彙報吧?」
男子不理會她的這句問話,直了直身子道:「你莫非要去找……梅蘭君?」
「昨夜終究是不是此人,還要再會上一會才可知曉。」宋微歌復而低頭,對新上來的小菜夾上一筷子。
慕凌淵舔了舔下唇,思索一番道:「我與你一同。」
宋微歌聽他這樣說,執著筷子的手頓住,微仰側著頭看向他,眼中帶著難以置信,問道:「你……大清早的,發的哪門子的瘋?」她的臉色有些難以言喻,「我可不想半路被許小姐截路!」
這女人發的哪門子的瘋!慕凌淵氣惱地張張嘴,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一個風風火火跑進來的人的話給硬塞了回去。
「誒!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慕凌淵閉上嘴巴,二人對視一眼,都將視線落向了這人身上。
樊陽城究竟有什麼大事,能讓這人如此驚慌?
事實表明,這還真是一件大事——天大的喜事!
「許家要比武招親了!」這句話,讓早上原本清凈的客棧,頓時喧囂起來。
「什麼?!此事可作真?」
「誒呀!這還會有假?今兒個一早,許家主親自揚言——誰要是打得過他,便可迎娶許家大小姐!」
「許家大小姐著實是一位美人胚子,可就是那性子嘛…….平凡人還真難以招架,哈哈!」
「這許家主寶貝了這麼多年,終於想開了?」
這剛跑進來的人一腳蹬在長條木凳上,一腳著地支撐著自己的身子,微微前傾嘆息道:「哪啊!聽府里人透出來的消息,怕是那大小姐——這次真將許家主給惹怒了!」
「啊?許家主向來疼愛女兒,許小姐大大小小的事兒什麼沒做過,也不就昨天怒隔天忘?」
「不不不,這次還真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對啊,哪裡不一樣?慕凌淵雖說見到這許凝濯沒幾日,但也算摸透了這丫頭片子的脾性。此時聽到這些話,難免來了興趣,但又好奇起來。
「聽說啊,這許小姐……是心悅了一個人!非有非卿不嫁的感覺!實在是把許家主給狠狠地氣了一番!」
剛剛喝了一口茶的慕凌淵,聽到這句話被狠狠地嗆了一口。對面的宋微歌眨眨眼,調整好自己的坐姿,恢復成一副「此事與我無關」的態度,重新夾起小菜吃起來。
慕凌淵尷尬地用手背捂住嘴,不悅的目光直直射向那邊說得正快意的人。
此人正講的頭頭是道,此時卻渾身一個激靈,急忙停下來。他左顧右盼,沒見到什麼人,但心中不禁惹疑:怎的覺得有一種惹禍上身的錯覺?
「誒,怎麼不講了!」
「哈哈,這就來,這就來……」這人抹把額頭上的虛汗,盯著不知哪來的目光,便再次開了口:「聽說許小姐心悅的這人,儀錶堂堂,武功非凡……」
「此人如此優秀,為何許家主還要搞個比武招親?」
「這就不得而知了……總之許家主不願,而許小姐又執意如此,於是昨夜一怒之下就將許小姐關在了房中,待到比武招親那日再放出來。」
宋微歌聽到這,笑意正濃,沖著對面的「儀錶堂堂」的公子挑了挑眉。
「總之,這是一次大好的機會啊!許家那是什麼?是大家啊!在江湖上,有著什麼地位,各位不用小人言明吧?」
江湖分派幾幫幾家,各個威望極高,其中就有許家。若是娶了許家小姐,那以後,怕不是在江湖之中,就有了說話的一席位置?背後有了許家的支撐,立足江湖還會怕了什麼!?
「哈哈,如此良機,豈能不把握?」
「現在想想,許小姐雖然性子烈些,但好歹也是一美人兒!烈的馬兒也總有馴服的一天!」
喧囂越來越大,笑聲也越來越響。一旁的黑衣男子緊緊攥住茶杯,低聲怒道:「這是什麼情況?許家主愛女如命,怎會范這一時糊塗之事?」
「呵,怎麼,你想去比武?」宋微歌好笑的望向他,「去啊!許家主見你去了,還比什麼武,招什麼親,你乾脆在後宋直接入贅得了!」
「我!」慕凌淵再次一噎,氣呼呼的撇過了頭。
「你這見義勇為,打抱不平,可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女子嘲諷般揚起唇角,「還是說,那許凝濯當真如你這般喜歡?既然喜歡,直接娶了算了。現在除夕將至,喜上加喜,人人樂之。」
「小丫頭一個,講什麼喜歡!?」
「誒,這話可錯了。碧玉年華,當真是大好的年紀。」宋微歌不贊同地搖頭,「這時的女兒家,正是討喜的時候。」
慕凌淵見她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心中有些悶悶地。他夾起盤中的小菜,不經意的問:「那你呢?」
宋微歌猛然抬頭看著男子,盯了一會兒,突然道:「我?呵,我日日在外奔波,哪有許小姐那般討喜?」
「可我就覺得,繡花還不如一朵野花好。至少嘗過塞外的疆土風沙,也好比在房內拘著強。」
宋微歌一時愣住了。她如許凝濯的年紀,依然是在外開始奔逃。那時大夏各地都有官兵,一不小心就會被夏北毅的人捉住。哪有像現在的許小姐這般,還可以依偎的父母膝下撒嬌,亦或是與家父大吵一架。
她其實……很羨慕這種親情。
宋微歌猛然咬住下唇,雙手撐在木桌上瞬間起身,毫不遲疑的越過身後的木條凳和四周的嘈雜,「蹬蹬」兩下竄上了樓,一轉眼被木門掩住了身姿。
慕凌淵這一口菜還沒嚼完,抬頭就不見了對面女子的蹤影,頭抬得角度再高一些,便可以看見微歌消失在房門口的白色背影。他嘆口氣,支起右臂拖住面頰。
這又是怎的了?他沒覺得哪句話又逆了對方的鱗啊?
許府·偏院
屋內,許凝濯猛然睜開雙眼,被子下的右手用力揮起,將棉被使勁拍入床榻的裡面,而後她左臂支撐在床沿上,用力坐起了身子。
微微眯起雙眼,側頭望了望懶懶散散灑進屋子的縷縷陽光,女孩頹廢地嘆口氣。
她已經被關了有一夜了……看來這次爹爹是真的生氣了,而且氣的還不輕,不然娘不會不管她的。
許凝濯重新側身趴回榻上,再次嘆口氣。
「誒,慕哥哥……你怎麼還不來救濯兒啊!濯兒要被爹爹賣了!」
女孩的聲音有氣無力,不大不小,正正好好的傳了出去,也恰到好處的落進了屋外許家主的耳朵里。這一聲聲埋怨訴苦,讓許家主原本已經平息的青筋,再次「突突」地冒了出來。
「這個逆女!」許家主恨鐵不成鋼地一揮衣袖,作勢就要離去。
「誒,你走什麼!」身邊一起跟來的許夫人一把拽住許家主揚起的衣袖,稍微一用力,就將一個大男人給拽了回來。
許家主腳下一個踉蹌,重重嘆息一聲,猛的回身:「你拽我作甚?」
「濯兒都被你關了一晚上了!你個做爹的不心疼,我這個當娘的心疼!她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哼!這個逆女,就該關關磨磨性子!你昨晚又不是不知,她說的那些話,都是被你給慣壞了!」
許夫人「誒喲「一聲,上下掃幾眼面前的大男人:「女兒家的就是拿來寵的!有本事,你去生個兒子回來!」
「誒,我說你怎麼看不清局勢啊!」
「你才看不清局勢!濯兒喜歡那個公子,你就去說親!人家不是什麼回涯山弟子嗎,還怕配不上咱家的濯兒?」
「這哪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許家主一聽急了,「那公子的心思都不在濯兒身上……你這,你這不是害濯兒嗎!」末了,他一扶額頭,叫道:「這哪是慕公子配不配得上濯兒,是濯兒配不配的上他啊!」
「一個門派子弟,難道還比不過咱許家?」
「你也就是女人心思,幹不成大事。」許家主聽后擺擺手,也不想跟她在這兒嘮,轉身就要往回走。
「誒!你給我回來!」許夫人一伸手,再次把許家主給拽住了。
許家主也是個懼內的,這兩次被攔,他實在是沒轍,微傾下腰苦著臉道:「我的好夫人,您究竟想作甚啊!」
「我不管!既然濯兒喜歡,你就去說親!」
「夫人!我都說了,那小子的心思全在微歌身上,若是硬把濯兒塞過去,那壞的可是濯兒的姻緣啊!」
許夫人嘲諷地呵笑出來:「咱家濯兒乖巧伶俐,還比不上你那個昔日好友的女兒不成?」
乖巧伶俐?那也是在夫人你面前……你是沒見昨夜她跟我吼成什麼樣子,哪裡乖巧了,簡直跟翠蓉一個模子。許家主微垂著頭,心中感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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