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陽光灑滿教室的午後,一段流暢輕快的鋼琴演奏從講台後傳來,伴隨著鏡頭逐步推進,一雙手躍然於琴鍵之上。
鏡頭忽然定格,視線全都聚焦到這雙手上。這是一雙怎樣的手呢?好比游龍靈活,好比皎月光潔,柔嫩白皙,骨節分明,既有女人獨特的細膩風韻,又不乏男人協調勻稱的力量感,行走在鋼琴之上,猶如絲滑絹帛拂過肌膚表面,帶來足以以假亂真的絲絲顫慄感。
此刻再美妙的琴音都淪為陪襯。
監視器前的導演點點頭,高聲喊道:「卡!」轉頭對副導演說,「表現力很好,用這個鏡頭浪費了,我下面還有部古裝戲,你把她聯繫方式留下來。」
古人常言「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用在這雙手上真是恰如其分的好,分毫不增,分毫不減。
副導演應了一聲,立刻上前將裝著報酬的信封給女孩遞過去:「臨陣磨槍,才發現槍頭鈍的,這讓我到哪裡去找人?幸虧成哥之前給我看過你的照片,不然這回大海撈針,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拍攝。」
說完朝身後某個方向一瞥,小聲道,「那位主太難伺候了。」
剛出休息室的女主角彷彿有所感應,遠遠投來輕蔑的一瞥,嘴上不客氣道:「不過一個手替,嘚瑟什麼?」
副導演忙壓低聲音:「你別介意,她就這樣。」誰能想到一個蛇蠍似的美人,手肥得居然像只豬爪?就好比汗血寶馬配了副破馬鞍,這心情既不美,還惋惜。
他們拍的是校園劇,女主角人設校花,又高又瘦,站著就是一道風景線,這要是手入鏡頭了豈不大煞風景?偏偏彈鋼琴這一場戲至關重要還刪不掉,沒辦法只好找手替了。
「你是沒瞧見我們導演的臉色,快漲成成豬肝了!總不能為了這麼個鏡頭還要花錢做特效吧?不過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新生代小花,正如日中天,戲多地接不過來,偏偏在手上跌了跟頭。你說這手吧,跟臉還不一樣,整也整不來,我看以後手出鏡都要找替身了。你放心,剛才導演放話了,下部戲還找你。」
一直安靜的女孩終於聽到想聽的內容,微鬆一口氣,又瞅了眼不遠處還若有似無往這裡瞟的女主角,趕緊說道:「謝謝您,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好咧。」副導演送她出攝影棚。
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飄起了細雨,女孩細條慢理地從包里拿出一雙蠶絲手套,解開絲結,動作緩慢地套進雙手。黑色蕾絲邊束著一截手腕,露出白皙勻稱的小臂,紅傘黑裙,隨風飛揚,一滴水花飛濺起來,漂亮的面孔轉過來同他揮手告別,恬淡笑容間若隱若現一絲嫵媚,那場面真是動人心魂呀!
只當手替可惜了。
副導演眼珠一轉,對著女孩走出很遠的背影喊道:「皎皎,後續有工作我再聯繫成哥呀!」
徐皎腳步略頓,但沒有停留,直到走出一條街遠再也看不到攝影大樓,才微微吐了口氣。隨後她找了間咖啡館進門,一邊等雨停歇,一邊打開信封。
一看酬勞,她忍不住感嘆:「真闊綽。」
其實接到成哥電話,得知這個劇組的班底時,她就猜到這趟演出應該有不少回報,只是比她預期的還多了一倍,有點難以置信。她家裡算是中產家庭,從小衣食無缺,沒有為錢的事煩惱過,現在一邊上學,一邊兼職當手模特,經濟上更是寬裕。
想想之前還有點猶豫的那套香薰理療產品,現在應該可以毫不猶豫地拿下了,徐皎一樂,立刻掏出手機下單。摘了手套才發現手背有點泛紅,大概是鋼琴長時間沒用,積攢了太多灰塵,有點過敏了。
俗話說久病成醫,她常年精心護理雙手,自有一套成熟的體系。瞅著不算嚴重,她拿出醫生特別配置的藥膏,擠出一顆黃豆大小,在指腹乳化揉搓。
還沒搽好,忽然鈴聲大作,她手忙腳亂地接通,果然是胡亦成。
「工作結束了嗎?」
「剛剛結束。」
「現在在哪呢?」
徐皎貓下半截身子,捂著手機說:「在路上,馬上準備回學校了。」
「嗯,下雨天不要在外面溜達,小心傷了手。」
徐皎一聽,身子更矮了,心虛地揉了揉手。胡亦成對她嚴苛,平時把手的護理看得比臉還重要,臉可以不洗,手一定要隨時隨地保護好,但凡有一點敏感,就要即刻去醫院檢查。
因此,哪怕現在手又癢又紅,她也不敢告訴胡亦成,生怕他再大驚小怪。
「怎麼不說話?剛才副導演給我打電話誇你了,他們下部戲是準備上星的古裝歷史劇,樂器演奏加上舞蹈特寫,少說得有十幾個手鏡特寫。你最近多找些歷史劇看看,回頭我把導演的詳細資料發你,你重點研究他的喜好。」
「好。」
「副導演還說他們那個戲主角定了,目前還缺幾個重要配角,覺得你資質挺好的,要不要去試試看?」說完也不等徐皎回答,又補了一句,「手替,腿替,說出花來也只是替身,在幕後工作的,肯定比不上台前光鮮。」
服務生送來卡布奇諾,徐皎給對方一個手勢,壓低聲音道了聲謝,接過銀勺在杯中攪了攪,剛捂熱的酬勞頓時覺得不香了。
「成哥,咱們不是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嗎?我不懂表演,當個替身有什麼不好?」
再說了,當初是他找到她,信誓旦旦說要把她打造成下一個豪沃斯的。日收高達2000英鎊的專業手模特,也是一份很了不起的職業,不是嗎?想到在背後嚼人舌根的副導演,她心裡更是不舒服,看著光鮮亮麗,還不是身不由己。
胡亦成說:「手模在國內還沒有廣泛推廣,接受度也沒有那麼高。你已經大三了,很快就要考慮職業發展。以目前的工作量和前景來看,手模特遠遠沒有達到我們預期的規劃。這個事先不急,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咱們再聊。」
胡亦成直接蓋棺定論,「等你嘗過被萬人追捧的滋味,就知道當明星有多好了。」
咖啡灑了一些在桌上,徐皎拿紙巾擦著,漫不經心道:「好,我會想清楚的。」
「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金戈的手代言試拍機會我替你拿下了。」
「真的?!」
徐皎猛一起身,心情頓時陰轉晴天,一片明朗!
「金戈,是我、我最喜歡的那個金戈嗎?」
「還有第二個金戈?」胡亦成語帶一絲笑意,「就是你天天在我耳邊念叨的那個,國內第一鐘錶品牌。」
徐皎嘴角上翹:「什麼時候的事啊,你怎麼沒跟我說?」
「沒有把握之前,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皎皎,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逼你也好,嚴厲也好,你還小,心理不成熟,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想得那麼美好。反正你記著,我不會害你就行了。」
「我知道的。」
手模特的前景確實不是很好,廣告代言的機會屈指可數,這三年胡亦成帶她有多辛苦她也不是瞎子全然看不見,只是不想勉強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而已。
「成哥,我會努力的。」
「好,但也別高興得太早,聽說他們新推出的鐘情系列換了新的項目總監,做事流程跟以前不一樣了。只是定了試拍名單,不過關的話還是一場空。」
能有機會去金戈試拍就已經很好了,徐皎用力點頭:「謝謝成哥。」
胡亦成又叮囑幾句,三句離不開護手。想到他在那邊衝鋒陷陣找人脈,搶資源,她在這邊剛拿到酬勞就偷摸著出來玩,徐皎愧悔不已。掛了電話,咖啡也不喝了,她重新戴上手套準備回學校,忽然身後撞過來一個小孩。
手往前一傾,一整杯滾燙的咖啡就朝她的手澆下來。
徐皎眼看著手要遭殃,這回是跑不掉一頓痛罵了,一件外套適時展開,兜住了灑下的咖啡,讓她逃過一劫。小孩的家長忙不迭同她道歉,她一心惦記著手上的傷勢,再三檢查確認沒事才放下心來,忙把手套戴上。
等她辭別小孩的家長追出咖啡店外,漫天細雨洋洋洒洒,一道頎長的身影已穿進車流之中,米色外套上有一塊明顯的咖啡漬,漸被雨水暈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