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不能寐
夜裡,驟然起了大風。風吹得窗戶瑟瑟抖動,一陣陣急緊的尖銳的呼嘯聲鑽進屋裡,讓人難以心安神定。
李老夫婦正在自己房中焦心六兒子的事,丫頭秋菊在外報說長房太太來請安了,請示老太爺、老太太的示下是否讓她進屋。蘇氏正心煩得緊,意思想讓她進來,看看她今夜的破例的不請而至所為何事。而老頭子不耐煩的揮手叫丫頭打發她走,說:
「她呀,比那二兒媳婦、五兒媳婦還積極,不用說,是又聽到了什麼口風,又是為自己謀什麼好計策而來。」
而蘇氏想讓大兒媳婦進來,說說話,緩緩心裡的壓抑,就對老頭子說:
「我們只管悶著焦心,也不是辦法。叫她進來,聽聽她說些什麼,興許對這件事的解決會有什麼好處,也不見得。」
任氏被傳進了房內,忙給公公婆婆行禮。老太太吩咐丫頭紅蓮端挪座位給大太太坐。任氏忙謙讓,朝紅蓮擺擺手,然後在最下首的一個朱漆紅錦墊的圓凳上坐下了,小心的道:
「這幾日爹娘看起來神色疲乏,想必有什麼憂心的事,兒媳憊懶也不知是何故。今兒來想問問,可有哪些能為爹娘分憂的!」
李老太爺子一聽,皺皺眉頭,不悅的面色威嚴的板著,毫不鬆動。只是老太太接話說:
「唉,難為你這孩子惦記,還不是給老六這孽障鬧的。這事牽頭多,家裡的妯娌中你最長,作為長嫂,你要帶頭做好樣子。家裡家外的,都切莫多說多言!」
「娘教訓的極是!兒媳當時時謹記,做好晚輩中的淑範!」
說話間,任氏用眼角餘光瞄了瞄公公,就見他板臉坐在那裡一聲不吭,目光空洞的盯著面前的粉彩花鳥福壽紋茶壺。婆媳又不咸不淡的扯了幾句閑話,任氏道了晚安出來。待她走了,老太爺忍不住動氣道:
「這大兒媳婦,若是混世於官場,必是平步青雲之輩。她定是聽說老六沒了去向,怕我們退了梅家的親!才跑過來提醒我們的!」
蘇老老太太忙勸老頭子道:
「罷了,她那皮肉下卧虎藏龍的心計脾性,誰還能改改?除非是天換了……」
「哼,天若換了,那也不會有她什麼益處!」
就在任氏回房而李老夫婦愁眉相對時,二房夫婦卻在屋裡打了起來。恰好老三李慎卿路過二房門前,聽裡頭的動靜不對,就跑進來,只見:三個孩子——李民拯、李民哲、李民綱,站在一邊直抹眼淚,怵怯怯的瞅著父母在那裡大動干戈。丫頭僕人驚慌失措的圍在四周,不知該勸誰、該拉誰……
李慎卿忙上前拉住二哥,吩咐丫頭婆子們上心伺候太太和小少爺們。然後把二哥李賡卿拉出門來,然後苦笑道:
「二哥,六弟這事讓全家提心弔膽的,就夠亂了。你們還居然有心思在這裡……這不是給家裡煩上加憂嗎?家裡這麼多嘴,一會兒傳到爹媽屋裡去,不是讓他們更焦心、更是罵我們不孝了嗎?」
「咳,我知道,誰願意跟她扯!我不過罵了老六幾句,你說她急什麼眼,亂七八糟的瞎嚷嚷起來。我不計較,她還沒完了。這些女人一天長長短短的絮絮不休,就是欠教訓!」
「她說什麼,由她說去,總有說完了的時候,那不就完了嗎?反正她們一天到晚閑在家裡,不說些閑話還幹什麼?連大門也出不得,再連話也不讓她們說。那也太不公道了!」
李賡卿聽了,詫異道:
「我還當你是勸我的,原來是給天下女人鳴不平的!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一頭的?你就管好你自己的夫人就行了!」
慎卿一聽這話,有些不高興。他知道家裡人都對自己的那位從不管束嘴巴和行為的媳婦頗有說辭,但也不想跟二哥計較,在這個時侯。
兩人正把話說得有些僵,不經意中有人突然闖撞過來。由於兩人的神經都挺專註剛才的事,不由得驚了一下。弟兄二人一看,原來是妹妹——李丹姊。
借著妹妹旁邊婆子提著的燈籠散發出來的燈光,李賡卿一眼瞅到妹妹臉上的一道血痕,再看她淺粉紅色絲線緊扎的髮辮被凌亂的甩到了肩前,頭頂上簪插嵌紅寶石的金釵也有點兒歪斜了,驚問道:
「你是不是又和七弟打起來了?」
「是啊!」李丹姊一仰頭,毫不避諱的爽朗答道。
「你們呢?幹什麼去了?七老爺和小姐打成這樣,你們是怎麼伺候的?都瞎了嗎?」李賡卿惱怒的罵妹妹身後的兩名丫頭——珍兒、鳳兒和一位提燈籠的婆子——李媽。
李慎卿也看見妹妹臉上的划痕,就埋怨妹妹道:
「你這瘋丫頭,又打架了!你就不能讓著七弟點兒?你可是姐姐!」
李丹姊一聽三哥責怪自己,就撅起了嘴,說:
「是他先找我的麻煩,說什麼我跟六哥學字是學壞,還說要告訴爹娘去!」
慎卿一聽這話立刻頭疼起來,忙擺手說:
「哎呦,行了,去吧!去吧!趕快忙你的去吧!」
李丹姊一聽,又撅起嘴道:
「你才忙呢!哼,我去看四嫂給六哥和白貞姐姐繡的花!可美了……」
她說著瞥了兩位哥一眼,帶著丫頭婆子橫衝沖的跑了。留下賡卿和慎卿面面相覷。
賡卿和慎卿看著一身淺粉小夾襖的妹妹像一瓣桃花一樣飄走了,搖頭著頭破顏一笑,為的她無所憂慮的氣神。二人各自無話,隨後也各自回房去了。
賡卿踱步走到房前,見屋裡依然燈火通明,沒有什麼動靜,邁進屋的腿直犯猶豫,就在屋前徘徊起來……
跟在身後的李旺看到他感到有些冷瑟,自己也縮縮脖子,忽爾感到身後有些異樣,轉回頭一看:紅燈籠悠悠的燈光下,有人走來,幾個小孩走在前面……他忙小聲提醒李賡卿:
「二老爺,你看!」
李賡卿轉頭看到侄子李民華拉著他妹妹李姝妍弟弟李民人、李民忻的手瑟瑟縮縮往長房方向去,後面跟著丫頭紅兒。她的左右手上各提著一個大大的紅色金花布包袱。
賡卿奇怪他們這個時候這是要幹什麼去,就跟了過去,叫住了他們:
「民華,深更半夜的不睡覺,這是要幹什麼呀,你們?」
他們大概走得太心急了,沒有注意到有人過來,都被這一聲喚叫嚇得一顫,驚慌的迴轉頭來看。孩子們抬頭見是二叔,都一言不發;只有李民華忙朝他打啞語。李賡卿一點兒也不明白這小子在指畫些什麼意思,就不耐煩的說道:
「好端端的,你裝哪門子啞巴,這兒又沒別人,開口說吧!」
李民華聽了呆立在那兒,不開口;而這一小堆中最小的李民忻卻忍不住開口道:
「我媽說她右眼跳得厲害,求神抽的簽不吉利,要出去躲躲……」
李民華聽弟弟李民忻這樣直說破了秘密,就趕忙伸手推了他一把,阻止道:
「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嗎?叫你別說的!你還說……」
這年幼的民忻見大哥對他這樣凶,就癟著嘴哭起來了。李賡卿見狀,哭笑不得的自言自語道:
「這又是要弄些什麼鬼名堂!」
他說著蹲下來安慰小侄兒。就在他給民忻擦淚時,身前身後各來了一班人馬:前邊,任氏帶著挎著兩個大包袱的丫頭墨兒,還有身材高大的何嫂一手執燈籠,另一手拎著個紅漆木箱;後邊,李榮卿帶著李文、李武走過來。
李榮卿走過來,看了看這場面,滿面的倦意中立刻顯出了疑惑,就問任氏: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拿著包袱箱籠?大晚上的!」
任氏看看丈夫,又看看兄弟李賡卿,沒說話。賡卿明白,就丟開侄兒,跟大哥打了個招呼,轉身往自己房中去。等他到了門口,回頭看見大哥一家子也往自己房中去了……他邊走邊嘀咕:一個個的,唉,都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