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快去抓那個唇下痣的女人
「你胡說,她是我的結髮妻子,我怎麼能殺她!」張誠肯定不能承認殺人啊,依然還在嚎叫。
「嗯,結髮妻子,生了三個孩子,還都是男孩。這陳玉芬對你們張家來說,的確是有功之臣,但你不愛她,只是做表面功夫罷了。這些年,更是厭倦她生過三個孩子已經腫脹起來的身子,每晚回家,都未必跟她睡在一起吧。的確,你可能也不想殺她,但是,也許是話趕話,一時激怒了內心的某處,就把她拋下去了。更可怕的倒不是你,而是你的母親,目睹了這一切之後,居然還跟你一起將陳玉芬扒住欄杆的手硬生生掰開了,這就不是激情殺人,而是故意殺人了吧?張夫人,您這個心也真是狠毒,恨兒媳婦也不至於要殺人吧!」
「你有何憑證?」張夫人也肯定不承認啦。不過,沒關係。「讓我們來推測一下,事發當晚,張誠回家看到小兒子因為傷痛而哭泣,一時間也不太高興,然後又因為回來晚了,陳玉芬也不高興,兩人就又吵了一架。這一次比較激烈,兩人都火上頭,聲音難免大了些,把睡在二樓的張夫人給吵醒了,上樓來看個究竟。結果呢,陳玉芬可能也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惹怒了婆婆。三個人一起吵架,張誠看到自己的妻子居然敢和自己的母親吵架,氣不打一處來,想都沒想就把陳玉芬抱了起來,準備從裡屋走到三樓欄杆處扔下去。陳玉芬當然害怕了,用手死死扒住門框,死活不肯就範。門框上現在依然還有指甲摳出的痕迹,有幾道淺一點,有幾道深一點。當然,還有被摳出的血印在上面。這血也有深有淺,未必是一個人的。可張夫人手上那幾道已經癒合的傷口,應該就是陳玉芬臨死前摳的吧。」
人的下意識動作都會暴露曾經真實做過的事情,張夫人聽到這話,摸了一下自己的手,陳志典可沒放過這個機會,立刻跳起衝過去,抓住張夫人的手看。眾目睽睽之下,的確這手上有摳抓后留下的傷口,深深淺淺,怕當時也是流血的。也間接證明當時陳玉芬的掙扎有多激烈。「可是,陳玉芬畢竟是個女子,而張誠身高體重都強過於她,又加上其婆婆的助力,扒住門框也只是暫時的,最終還是被扔下樓去。」
「這不過是你的瞎說八道,你可有證據?」張誠赤紅著雙眼問我。
「當然有啊,陳玉芬會告訴你啊!」我指了指他身後的棺槨,「你還真不要臉,把人家害死了,還讓她在這裡停靈做法事,哦,也對,你心虛,怕她來找你麻煩,所以所幸在這裡做法事,讓她灰飛煙滅,可惜啊,陳玉芬,你說說唄,是不是他把你扔下去的。」裝神弄鬼的招數,我也會的,假模假樣地沖著棺槨說話,還是很認真的樣子,把大家唬住了。就連陳志典都驚呆了,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相信我,還是不相信鬼神之論。
「陳大哥,你去看看你妹妹的第四根手指是不是斷了一截指甲?」
陳志典將信將疑地走過去,探身查看陳玉芬的屍身。「啊,左手第四根手指的指甲斷了!妹妹啊!你真的是被害死的!妹妹啊!怎麼這麼慘啊!」
「你胡說,你就是胡說!」張誠可能真的急眼了,「我不信,我就是不信!」他居然從地上跳了起來,衝到棺槨前,一腳將棺槨踹散架了,屍身就這麼滾了出來。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肖不修就閃身到了我的眼前,用身體擋住了我的視線,低聲說:「別看,會做噩夢的。」
「哦。」我抬頭看著他,莫名覺得這人還挺溫暖的。當然,這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南廠的侍衛們立刻控制了張誠,陳志典的哭聲更大了,分分鐘可能暈厥過去。但是啊,這可沒完呢!「那個誰……」我指了指剛才從樓上跳下來做示範的侍衛,他立刻上前應道:「肖小三!」
「嗯,小三哥,帶著仵作上樓,左門框縫隙間有半片指甲,可以和陳玉芬的斷指甲對上的。」肖小三居然又立刻飛了上去,仵作不會飛,趕緊跑上樓,撿了指甲又下樓和陳玉芬的對比,「是的!就是陳玉芬的!」
有時候,案件的突破口未必是有多麼有力的證據,更多的時候是氣氛到了。從將我拋下樓,再到案件推理,假裝與陳玉芬說話,半片指甲的出現……快速簡潔地推進,讓人猝不及防,一擊即潰,張誠和張夫人的表現和反應也就很明了了。
現在,就是「玉面修羅」肖不修的出場時間了,他轉過身去,但依然擋在我的身前,「說吧,為何殺人?」這句話陰沉陰冷陰狠,就算不是跟我說話,我都能感覺到寒顫。張誠此時也沒有了氣勢,跪坐在地上,看著陳志典抱著他妹妹陳玉芬的屍身,也哭了起來。他與陳玉芬婚後經常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也沒有什麼原則性問題,都是家庭瑣事。這些年吵得頻率多了一些,前些日子因為接待使團的事情,經常夜半才回家,兩人就吵得更加厲害。小兒子出了事情之後,陳玉芬更是性情大變,不僅不照顧兒子,還經常發獃忘事,也引起了張夫人的不滿,就跟她白天吵架。結果這張府簡直是一日不得安生,每天雞飛狗跳地吵架。張誠說自己那天可能是也氣昏了,想都沒想就把她扔下去了。等看到陳玉芬的慘狀后,才後悔了。但是,為時已晚。
當時在場的下人都已經下了封口令,他又搬來了秀墩偽裝成自殺的假象,打算就這樣掩蓋住了。畢竟,按照大月國的法例,殺妻是重罪。人都是自私的,為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他怎麼能承認呢?更何況,張夫人也是幫凶,一直協助兒子處理了各種善後。
要說還是陳志典的兄妹情深,令他感覺到自己的妹妹不是那種自殺的人,又因為張家不讓他看妹妹的遺體,所以才起了疑心。這畢竟也鴻圖閣大學士家的事情,京城議論紛紛。皇上也不能坐視不理,就讓肖不修查查情況。
前因後果還算說得通順,肖不修下令把當天所有的目擊者也都抓了起來,畢竟隱匿不說也是幫凶,不能輕饒。南廠的侍衛訓練有素,立刻將人都鎖了起來帶走了。當然還有一些仵作及幫手將陳玉芬的屍身裝好,陳志典要求運到自己家停靈,再做安排。
我一直沒吱聲,站在肖不修的身後,盡量躲在陰影里。但是,這事情還有沒說通的地方。比如,乳母去了哪裡?那屏風唇下痣的女人又是誰?僅僅是因為夫妻感情不合吵架么?要嚴重到殺人么?
「你在想什麼?」肖不修回身看著我。
「我是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對的。」
「比如那個乳母還沒有找到?」
「嗯,那個乳母恐怕是最關鍵的一環。雖然說這樣也說得通,但距離殺人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火候。你看那些市井人家的夫妻吵架,頂多也就是打幾下,或者是拿著菜刀假裝追著跑,要是真的砍下去,也不太可能。所以,張誠說的這個氣暈的理由,成立又不成立。」
「這人的脾氣秉性我略知一二,並非暴烈性格,相反的是為人和善,做事認真,在同僚之中的品評也是不錯的。他和陳玉芬的踏青相識的故事,也有話本流傳。因此,當初陳志典喊冤時,我也不太肯相信。」
「我們能在這裡走走么?」我看了看這三層樓,想著這女人曾經在這裡生活了七年,想必也有不少生活痕迹,或許能夠窺探一二呢。
「肖大人,我夫人和犬子有罪,但也請大人網開一面啊!」張炳林看到大勢已去,禁不住老淚縱橫,跪倒在肖不修的面前,磕頭求情。肖不修其實也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被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者跪著,畫面看起來很不和諧。我雖然在肖不修的陰影里,但也略微側過了身,盡量不去看。肖不修倒是冷冷地說:「張大人,這事情怕就不是我能做主的,您得去皇上那裡說清楚了。」說完,就徑直向樓里走去。我趕緊跟在後面,大氣都不敢出。
身後張炳林還在苦苦哀求,聽著也挺慘的。「別管那麼多,先把疑問都解決了再說!」肖不修居然沒有回頭,都能知道我起了惻隱之心。
我們先上了二樓,是張夫人的起居範圍。倒不是她想和兒子兒媳住在一起,是這裡能夠就近照顧三個孫子,省得她跑來跑去。張炳林有時嫌棄孩子吵鬧,就在前院的書房睡。所以,事發當晚,張大人並不在場。
張夫人的娘家是做布匹生意的,還與回鶻有生意往來。也就是把大月國的絲綢運到回鶻,將回鶻的特產香料運回大月國,賺個中間商的差價。不過,這個利潤也是挺可觀的,看看這張府的五進院子就知道了。
房內的陳設很奢華,絲綢都是上好的那種。反正我那個冷宮什麼都沒有,我也不太能分別出好壞。只是摸起來很順滑,看著顏色很鮮亮。寢室的幔帳也是那種柔順的好布料,摸起來手感也不錯。
「你怎麼知道左門框下方有半截指甲?」肖不修忽然問我。
「你沒看到?我進去的時候,大致算了一下步數,幾個方向的步數都不一樣,但要是想跳樓,就一定要從門口這裡衝出去。所以,這裡一定是比較關鍵的地方。還有,我們都習慣看右手方向的東西,但是你想想,張誠若是抱著她扔下去,必然是有一番掙扎的。他們也會先控制住她比較有力氣的右手,左手的力度相對弱一些。可是啊,對於要被殺的人來說,必然是要拼盡全力去掙扎。那麼,左手抓到了門框,就勢必不會輕易鬆手。那門框的指甲痕迹就能看出來當時又多激烈。左門框的縫隙里有這麼一小片,的確不是很明顯。陳玉芬還是塗過指甲的,顏色有些暗,善後的人應該也因為驚慌沒有仔細打掃,所以也算是最大的破綻吧。」在給他分析案情時,我連比劃帶說,還展示了手指甲。只是我可沒錢塗指甲,禿禿的指甲看起來不太好看。稍微展示了一下,就立刻將手藏在了身後。
張夫人的貼身婢女被肖小五領到我們眼前,一一介紹著屋裡的陳設和一些物件的用途。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人不都是吃喝拉撒睡,頂多就是她用的好一點,我用的差一點。「這衣服還挺好看的,看起來有點不像張夫人的衣服。」
「這件是給表小姐新做的衣衫,還沒有縫製完。」侍女說道。
「表小姐是誰?」
「夫人弟弟的獨女,夫人一直當做親生女兒看待的。只是常年在外打理張家的布匹生意,我們也很難見到。這衣服也是做好之後,會送去布莊,讓夥計們轉交給表小姐。」
「那張夫人沒見到表小姐,怎麼知道表小姐的尺碼呢?」
「據說表小姐的身量與少夫人的相仿,所以夫人就按照少夫人的尺碼做衣服……」這居然還挺有道理。「所以,我們一般說起表小姐,都會說夫人又把表小姐放在心裡和床上了。」
「表小姐好看么?」
「我也只是七八年前見過一次,還是少爺成親之前。」
「表小姐有什麼特點?比如,有顆唇下痣?」
「是的,表小姐有一顆小小的唇下痣,表小姐很不喜歡,但少爺說這顆痣是旺夫的,很好看。所以,表小姐就沒有找大夫點下去。」
「小五,去抓這個表小姐!」我興奮地拍了拍肖小五,「要快!她就在剛才我們路上進的那個布莊里。秘密抓捕,不要讓別人看到!」肖不修點了點頭,小五立刻沖了出去。
「哎,可算破案了。今晚我要吃個好的!」我舒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把前前後後的事情都串到了一起,真是思極細恐,好大一齣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