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當年的真相
溫玉也沒有想到,項驍在『蝙蝠』中的地位,竟然是如此的岌岌可危。
徐是小心地敲了敲門。「項哥?」
「咳咳,進來吧。」
聽見項驍的聲音虛弱,徐是連忙推開門。
項驍側卧在床上,若不是溫玉之前剛剛見過他,幾乎以為項驍本身就是個體弱缺血的病患。
「項哥你臉色怎麼這麼白......是不是——」
徐是一心急,掀開了項驍的上衣,分明的腹肌上,傷痕纍纍,有陳年的傷疤,也有鮮血淋漓的新傷。
項驍不耐煩地揮開他,「你怎麼把她帶到這兒來了,萬一路上碰到幾個不長眼的怎麼辦。」
徐是剛要解釋,項驍又不耐煩地閉上了眼睛,「我現在沒心思聽,把她關小警察那兒去。」
於是溫玉一句話還沒有說,就又被徐是帶著走了,他們下了一層樓,一樣的布局,偶爾幾個門前還有房間號,讓溫玉確認了這裡從前是一棟酒店。
徐是開了門,示意溫玉,「就這兒了,進去吧。」
隨後徐是惦記著給項驍上藥,落了鎖匆匆地就離開了。
劉子科目送著徐是離開,而後飛快地拉起溫玉的衣角,圍著她轉了一圈,發現她沒受什麼傷,這才鬆了一口氣,低聲對溫玉說,「被關在這裡之前,路過旁邊的房間,我聽見了小洋的哭聲,還有一個男人不耐煩地對另一個人說,讓他忍忍,小孩兒也就能哭這兩天了,還讓同伴看好小洋,應該是他們找的醫生快到了,我們需要儘快將小洋救出去。」
溫玉點了點頭,而後又飛快地搖了搖頭,看得劉子科眼暈。
「救是一定要救的,可是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一個不留神,境遇或許比現在還糟糕。
溫玉沒有再往下說什麼,劉子科卻紅了眼,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巴掌,「都怪我,秦教授很早就告訴過我遇到事情要動腦子,我卻還是衝動了,又連累了你。」
「地方是我自己找過去的,怎麼能是你連累了我?」
「是我送上門去害得你也暴露,怪我。」
溫玉揉了揉腦袋,「行了,我們倆這個時候就別忙著分鍋了,怎麼聯繫上外面,營救小洋要緊。」
她嘆了口氣,「我們倆被抓來這麼久也沒有人說要對我們怎麼樣,我猜,是『老闆』拿我們兩個還有用,如果僅僅是作為人質,跑的越遠越好還來不及,沒道理他們現在擺出一副安營紮寨的模樣,所以,應該是想要威脅秦晉荀或者警方替他們做什麼事。」
溫玉一語中的。
秦晉荀的私人電話響起的時候,整個辦公室都鴉雀無聲,小胡緊張地看了一眼不動如松的秦晉荀,得到了後者一個輕微地點頭,便飛快地打開了手邊的儀器——一套可以通過電話信號追蹤到使用者位置的設備。
秦晉荀眼中醞釀著濃重的暗色,按下了接聽鍵——
「你好,我是秦晉荀。」
「我就不用自報家門了。」電話里的聲音透著居高臨下的篤定,直截了當地說,「雖然我對警察的無能還是有信心的,但是有那麼一個把柄流落在外面我這心裡還是不太得勁兒。」
「所以......想要你的小女友平安回來,用證據來換。」
秦晉荀冷冰冰地回答,「我還沒有查到。」
忽然,一個警察憋不住打了個噴嚏,儘管已經用手捂住了,聲音卻還是泄露了出來,電話那端笑了一下,突然說「我相信你可以,畢竟你骨子裡——」
秦晉荀「啪」地掛斷了電話。
58秒,功敗垂成。
一時間,所有人都忍不住驚愕地看向秦晉荀。
季景然更是激動,立刻上前抓住他的衣領,一向溫潤的面龐,由於連日以來的心焦顯得有些憔悴。
「秦晉荀,你幹什麼!你明知道我們需要追蹤他的信號,你為什麼要掛斷電話!」
秦晉荀沒什麼表情,淡淡地說,「他意識到了,就不會讓我們追蹤到他的電話信號,即便我不掛電話,他也會掛斷的。」
季景然眼中波瀾漸起,「真的是這樣嗎,那個人最後說,畢竟你——什麼?秦晉荀,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季景然冷冷地盯著他,秦晉荀平靜地回視。
「沒什麼。」
「你說謊。」
空氣緊繃。
「即便是有也是我自己的私事,沒有義務要告訴你。」
小胡想上前勸幾句,可是想到不知身在何處的劉子科和溫玉,邁出一步的腿又收了回來。
有些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沒有那麼容易根除。
「秦教授,我不是懷疑你,只是......你的這個行為讓我們很被動,如果有什麼誤會,大家說開不好么?」
秦晉荀又不說話了,以抗拒的姿態站在中央,一副油鹽不進,無論你們說什麼我自巋然不動的模樣。
「好了,大家也都是為溫玉和劉隊擔心,這個關口,我們自己人就別吵了。」
蔡莉莉打著圓場,奈何無人買賬接話,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秦晉荀撈起外套穿上,季景然硬聲問,「你去哪?」
「去一趟蘇淮。」
「現在?你應該留下來主持大局。」
「你沒聽到那個人的話么,找到證據,換回溫玉和劉子科......我留在這兒,你們就有法子了?」
季景然忍住心頭的火氣,「好歹跟他們談判,時刻確認溫玉跟劉子科的安全。」
秦晉荀扭過頭,眼底覆上薄冰,毫不留情地譏誚道,「跟一幫視人命為兒戲的歹徒講道理,季檢不愧是法學高材生。」
季景然垂下的手握了起來,無法反駁的是,在面對的是窮凶極惡的歹徒時,跟秦晉旬比起來,自己所自以為的優勢——金錢、人脈等等等等,全都毫無用處,只能發著脾氣,然後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辦公室里再無人說話,秦晉荀獨自走了,他的光不在這裡,所以他來的時候與世隔絕,走的時候也滿身孤寂。
劉子科辦的案子多了,秉持著人各有命的樂觀精神,私底下對自己的生命安全並沒有太過緊張,他的焦慮大部分都來源於,溫玉也處於危險中。
兩個人一人守著一張椅子,餓著肚子,度過了漫長的一夜。
第二天,門被打開,劉子科警惕地站起來,進來的是老三,手上端著個托盤,裡面兩個饅頭,兩盒粥,他一進來就不懷好意地打量著溫玉,將托盤放在自己的腳邊,然後一隻手指了指托盤,囂張地說。
「呦,餓了吧,來呀,來吃呀。」
溫玉權作沒聽到,劉子科也隱忍著怒火沒吭聲,只是防備著這個胖子有可能的舉動。
老三無趣地哼了一聲,顧慮著什麼也可能是得了什麼吩咐,沒有再挑釁,只是走之前到底一腳踹翻了粥碗。
「讓你們吃,我呸——」
第二個來的人是徐是,青著臉,像是被誰打了一頓,立場不同,溫玉只是皺了皺眉,沒有多問,徐是倒是看出了兩人的疑惑,痛快地解釋,「沒事兒,不過是點皮外傷,項哥受的傷比我還重呢。」
溫玉和劉子科俱沒有回應。
徐是見冷了場,先是磨蹭了一會兒,而後才下定了決心似的,低聲說道。
「項哥讓我來問問,你們想不想逃走——」
劉子科和溫玉目光相交,眼裡俱是驚疑不定。
什麼情況,綁匪問人質,想不想逃走?
見他們不吭聲,徐是連忙解釋著說,「這是項哥讓我來問的,他說他本來想給警方通氣告訴你們在哪裡,但是這裡的電話信號都被屏蔽了,而且位置不好找,地理上也算是易守難攻,機會只有一次,如果警方不相信派出查探被『蝙蝠』的人發現的話,我們往緬國轉移就糟了,所以項哥想讓你們寫張紙條給我,我再想辦法遞到諸城警局。」
溫玉抬頭看他,徐是滿臉都寫著真誠。
她緩緩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不行。」
徐是急了,「你是不是不信我們。」
「不是的。」溫玉甚至露了笑,「這麼做風險太大,我們不想連累你。」
最終徐是被勸著回去找項驍了,他一走,溫玉面上的笑意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劉子科了解她,也知道溫玉方才只是敷衍徐是,他捏了捏下巴。
「溫玉,我覺得他的話有可信度,消息遞出去有益無害,而且我們要相信秦教授,他一定能分辨出是不是圈套。」
「我也說不清,只是感覺......事情沒這麼簡單,我們......再看看吧。」
『蝙蝠』組織里的人,每一個都不容小覷,哪怕一個一臉無害的青年。
小心駛得萬年船,劉子科沉思片刻也附和著點了點頭。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兩天後,幾個陌生的男人打開了房門,一句話不說,將劉子科跟溫玉綁了起來帶出房。
路過一個敞門的房間,裡面傳來男人的打罵聲和男孩兒清晰的哭聲,哭聲已經有些孱弱,沙啞著充滿了絕望。
「媽媽——媽媽。」
「哭,我叫你哭。」說話的是老三。
老三神色越發兇狠,一腳踹上了小洋的身體,小洋登時就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老三還不饒他,走過去抓起小洋的衣領。
「放下他!」
劉子科雖然被綁著雙手,但腿上功夫亦是一流,趁著身後幾個人沒反應過來,一腳上前踹翻了老三。
老三罵了一聲,不得不放開了小洋。
溫玉趕緊將小洋攔在身後。
老三一邊甩甩手,不看劉子科,反而就近打量著她精緻的眉眼,懷著惡意問道,「你究竟是秦晉荀的女人,還是項驍的女人?」
「我是諸城市公安局的法醫溫玉。」作為綁匪,老三當年不可能沒聽過自己的名字。
老三顯然已經忘了,他歪著嘴笑了一聲,不懷好意地看著溫玉,「怎麼,老子應該知道這個名字嗎?莫不是老子曾經跟你做了什麼,讓你念念不忘——」
劉子科忍無可忍,卻被幾個男人制住,老三上前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劉子科一聲悶哼,硬是咬著牙憋了回去。
老三被劉子科的態度激怒,唰地一下掏出槍,「呦,硬骨頭,信不信老子殺了你們!」
「砰」地一聲。
溫玉心頭一緊。
劉子科也懵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沒有傷口。
下一刻,卻是老三的槍掉地,他捂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在地上打滾哀嚎,項驍面無表情地放下手中的槍,槍口猶有一縷青煙瀰漫。
劉子科雖然對槍聲並不陌生,卻也被這一言不合就開槍的陣仗弄得有些楞。
「項哥?」
「老三!」
「啊啊——我的耳朵!項驍——我他媽要殺了你!」
「快攔住他!」
忽然,又一聲槍響——
「鬧夠沒有!」
那個所謂的「老闆」拿著槍沖著天花板開了一槍,頓時,場面上只有老三罵罵咧咧的哀嚎。
「來個人帶老三去處理,項驍,你過來。」
項驍的面色依舊蒼白,聞言抿著嘴走過去。
「啪」清脆的巴掌聲。
項驍還沒站定,就被一巴掌打在臉上。
他站直之後,第一句話便是道歉,「對不起老闆,是我衝動了。」
老闆沒有理他,陰翳的目光轉向溫玉和劉子科,忽然點到了躲在角落裡的徐是。
「本來想約你們聊聊天,卻讓我們的貴客受驚了,罷了,徐是,將他們帶回去好好保護著。」
十幾個男人,在老闆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在中間讓開了一條路。
重新回到關著他們的那件房間,徐是也跟著進來,探頭望了望趕緊關上了門。
「溫玉姐,你今天也看到了,你相信我,項哥真的和那幫人不是一夥兒的,我們只是沒辦法離開。」
見溫玉不語,徐是幾乎要跪了,他焦急地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可能是五六分鐘,忽然,他停了下來,下了什麼決定似的,霍地看著溫玉。
「如果我告訴你,你父母死亡的真相,你會不會信任我們?」
不待溫玉反應,徐是已經自顧自地開了口。
「......你們那個時候的局長叫陳立仁吧,他原本是受制於『蝙蝠』,可是他發了瘋似的想要脫離組織,老闆也不會留他這麼一個叛徒,本來在陳立仁翻起風浪之前就可以除掉他,可是沒想到半路又殺出來一個高萬春......」
徐是說的,是溫玉已經知道了的劇本。
「......老闆派了人去滅口,要你們一家三口的性命,其實,如果不是項哥非要他們劫走你,你也死在那天了。」
溫玉霍地抬起頭。
徐是嘆了口氣,「那時,項哥本來是讓老三他們將你關起來,可是老三為了搶功,故意讓你跑了,他又到了你家,槍殺了你的父母,項哥到的時候,已經遲了,老三他們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他根本不能向你解釋什麼。」
溫玉搖著頭,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否定什麼,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哪怕退一萬步說,她的父母的死與項驍無關,可是項驍又為什麼放過自己,又為什麼糾纏自己......
這些問題她統統都想不明白,只是眼下,明明是殺父弒母之仇,卻突然變了性質,賴以支撐的仇恨驟然崩塌,溫玉腿一麻,險些跌倒在地。
劉子科連忙扶住她,隊長很兇地瞪了一眼徐是。
徐是惶急地說,「我們知道你很苦......可是項哥他也很苦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為什麼說項哥不會是殺你父母的兇手嗎?因為暗地裡幫助高萬春拿到證據並成功從『蝙蝠』裡面逃出來的人,就是他。」
劉子科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些話,理智到底站了上風,沉著臉問,「你為什麼這麼急著要說服我們。」
徐是有一瞬間的慌亂,繼而羞愧地低下頭,小聲說道,「項哥說,我可以跟你們一起逃走,我手上沒有人命,頂多關幾年,出來的時候,說不定『蝙蝠』已經被搗毀了。」
這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秦晉荀在這裡,都不會懷疑。
溫玉把著劉子科的手站起來,壓下心中紛繁的思緒——不管這是不是一個圈套,溫玉都決定試一試。
連日以來的不見天日,加上這些突如其來的訊息,她心底終是有些焦躁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