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想家
太后從汝月手中接過紙袋,汝月很仔細地觀察,覺著太后沒有任何的異狀,反而帶著點安心的笑容,自語道:「盼著能靠這個,以後都睡個安穩覺才是。」
「衛大人親手所制,一定能保太平。」雙玉陪在身邊附和道。
太后的笑容更盛,將紙袋親手先放在枕頭邊:「哀家怎麼早些沒有想到將此事告訴欽天監,也好早日解了夢魘之苦,幸好如今也不算晚。」
等用過晚膳,太後有些迫不及待地先在水盆中凈了手,小心翼翼地將紙袋的封口解開,取出裡面的符紙,硃砂字寫的龍飛鳳舞,多看一眼,眼睛都發暈,趕緊地按照衛澤的叮囑,貼在了床頭處。
汝月等秋葵來換班,才與雙玉一同從太后寢宮出來,兩個人起初都沒有言語,雙玉憋不住了才說道:「我是不會謝你的,一來一往,算是扯平。」
汝月聽不明白的扭過頭來看她:「哪裡就扯平了?」
「大家都明白,太后就是因為我梳頭梳的好,才提拔我當了太興殿的掌事姑姑,誰要是在這事上同我搶功勞,我眼睛里可揉不得半點沙子,今天雖說是我失手先打了首飾,你也不該立刻就打蛇上棍,巴結著去給太后梳頭。」雙玉說得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可是我也看了,你還算是中規中矩,沒有把看家本事拿出來顯擺,再加上後來,你及時提點了我,太后又多誇我幾句,前頭的事兒,我就不同你計較了。」
汝月聽得一怔一怔,垂著頭沒有說話,她記得以前雙玉不是這樣的性格,難道說一個人稍稍往上爬了幾步,再往底下看曾經共事的人,同樣會毫不留情地往下踩。
「沒話說了吧,你心知肚明是最好的,免得我找你麻煩,不給你好果子吃。」雙玉半真不假地警告她,那些才進宮的小宮女壓根不入眼,這會兒,她的位置還沒坐牢靠,根基不穩,就怕有人在下頭搖晃,看來看去,唯有曾經同屋的汝月對自己威脅最大,趁著苗子還沒來得及起來,應該一手將其掐斷,才能確保自己的安全。
汝月從來就沒有要同她爭奪的意思,不想雙玉再疑心,輕輕嗯了一聲,算是認同了她的話,雙玉見她一副伏小的樣子,心裡頭微微得意起來:「你做個明白人,我看著往日共事的情分,絕對不會虧待你。」
等雙玉自顧說完話,汝月停下腳步來,兩個人分岔兩頭,各自回屋,還沒有走近,汝月見到屋中居然有燈燭亮著,屋中人聽到聲響,開門出來,正是芳華,手中還抓著沒做完的女紅,揚起笑臉喚道:「姐姐回來了。」
汝月歡歡喜喜地進了屋,見放在竹籃中的小物件都做得差不多,口中埋怨著:「既然要做針線,怎麼不多點一盞燈,你年紀小還不覺著,年長了就知道受苦了,眼睛壞了是要命的。」說著將另一盞燈也點起來,「你如何出來的,大屋裡的人有沒有為難你們?」
「我估摸著是姐姐上次塞了銀子,那個紅袖對我們還算和善,吃食熱水上頭也不曾短缺,看棉珠和漱玉有傷在身,白天也沒有拖出去做事,算是很好了。」芳華一心想著讓汝月安心,盡挑好事來說,那些背地裡說難聽的,她只當沒聽見,讓碎嘴子的人口裡長瘡去才好。
「紅袖可是睡在窗檯下的那個。」那一天趕得急,大屋子裡光線又不好,汝月勉強看到一個穿著翠綠小襖的斜倚在榻上,面目有些模糊。
「正是她。」芳華咬著線頭,將做好的錦囊袋遞過來,「這些是替誰做的,都堆在姐姐這裡?」
「都是太后平日里常用的一些,雖說可以讓制衣局來做,不過太後用慣的還是我們做了才能夠稱心,況且小零小碎的,拿去報備式樣,嘴巴上還真說不太清楚。」汝月看一看芳華的手工,連連點頭,「我原先就見你是有底子的,果然越做越精細,你原先在哪裡學的?」
「家裡頭原先是有些產業身份的,打小還特意請了女師傅來教過我這些,那時候還未必想著是要進宮,說是學好了,以後嫁人做些針線拿得出手也有面子,那位女師傅是一位年紀大了被應允出宮的,所以教我的都是宮裡的女工手法,在姐姐面前班門弄斧了。」芳華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說來好笑,陪嫁的手藝拿來做活倒是剛剛好的。」
汝月見她眼圈都跟著紅了,想來是家中有些不為人道的沒落,特意將話題一轉問道:」你說的那位宮女出身的女師傅,在宮外過得可好?」
「當時我多嘴問她,她回了我一句話,只四個字,一言難盡,能夠放出宮的宮女必須要等到二十歲以後,這樣的年紀出了宮,想要嫁人很是困難,要是去做填房又有些心有不甘,一年年蹉跎下來,等到我家的時候,她已經二十八九了,因著家裡人嫌棄她年長不出閣,她索性獨自搬出來住,所以面相上看著更加愁苦顯老些,我聽她總是絮絮叨叨說,早知道這般不如不要出宮才好。」
汝月聽得有些出神,這樣的結局會不會也是她的,二十歲出宮,在宮裡頭待得年月久了,語外頭的世界脫了節,人情世故都不一樣,又想到衛澤說的話,這些年,家中人從來沒有捎帶過絲毫的音訊,花了很大功夫寄出去的家信一概的石沉大海,第一次,汝月懷疑自己一直堅持要出宮的決定是否真的正確,即便宮外的那一片天空要廣闊得多。
「姐姐在想什麼,是我方才說錯了話?」芳華問的很小心。
「沒,只是聽了你的話有些感觸罷了。」
「姐姐進宮有些年頭了,以前在家中聽人說,在宮中討生活每天都如履薄冰,當時品味不出來這是種什麼滋味,這才進來幾天,已經知道有多艱難。」芳華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減淡絲毫,「天可憐見的,讓我遇到姐姐,才是我的大造化了。」
「你有幾分像我家中的小妹。」汝月忍不住說了出來。
「真的?」芳華一雙眼亮晶晶的,眉梢眼角更加出挑,汝月抬起手來,揉一揉她的頭髮,記得小妹也有這樣濃密的頭髮,鬢角處好似鴉翅,芳華任由她的手溫柔拂過,一動不動,「姐姐想家了,要是姐姐願意,在宮裡頭的時候,我就是姐姐的小妹,陪著姐姐說笑解悶做事,姐姐不開心的時候,替姐姐分憂。」
汝月將手收回來,臉上恢復成平日那種波瀾不驚的淡淡之色:「時辰不早,你該回去,免得耽誤了大屋的點名。」
「也好。」芳華站起身來,將衣裙上的線頭拍一拍,「我明日再來,姐姐要教我新的針法。」
汝月送她到門口:「要是有人為難你們,記得告訴我。」
「姐姐錯了。」芳華輕聲說道,「這是在宮裡,姐姐能關照我一天,不能關照我一個月,一年,吃些苦才能做得人上人,姐姐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汝月見她說得大方妥帖,真是看得比宮裡頭很多老人都要透徹許多,不知道芳華家中原先是怎樣的人家,教出這般的好女兒,想家的念頭被晚上一席對話統統勾了出來,原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去想,自從芳華出現,小妹的影子,父親的影子,還有家中的青瓦白牆小院,再按捺不住,想家的念頭似了夏天的雜草,瘋狂而長,直接能夠竄出來,汝月有些害怕起來,怕那些雜草徹底長出后闖禍,一晚上都按照以前伶昭姑姑教的法子,坐在床頭默念心經,一遍又一遍,直到窗戶外泛起魚肚白,才匆匆起身梳洗。
到了太后的寢宮外,泯然與她打了個照面,嚇得往後退一大步,趕緊一隻手拉住她往角落裡去:「你這是怎麼回事,臉色難看得像是生了病,讓太后見到,可是要忌諱的。」
汝月苦笑道:「不過是晚上沒有睡好。」
泯然顯然不相信這番說辭,也沒有再打破沙鍋問到底,拿出自己的妝屜:「這是茉莉粉,你擦得厚些,再多抹些胭脂,蓋一蓋臉色,好歹要將今天應付過去。」
汝月依言沒頭沒腦地在臉上蓋足三層口口:「今天又有什麼特別?」
泯然見她遲鈍的樣子,恨得直跺腳:「今天是初一,皇后要過來請安,你啊你,大概是在花園撞見不幹凈的東西,心口都被蒙住了。」
汝月經她提醒,恍然過來,每個月的初一十五,皇后依照慣例會到太興殿來給太后請安,平日里太后對下頭人和善,有些小過失通常也能夠得過且過,皇后卻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所以
每次皇後來的那兩日,太興殿中由上至下都陪著萬般的小心仔細,生怕得罪了皇后,落得難堪的下場,好歹不過一個月才兩天,憋著氣提著心總能應付過去。
泯然見她塗完個大白臉,忍著笑道:「待會兒,你盡量不要往前去,只要皇后不點名,你就算過了這一關,回頭太后再問起來,總是有辦法應對的。」說完話,朝著門外看一看,「奇怪了,雙玉如何還沒有來,她是掌事姑姑,少不得要侍奉左右的,莫不是來的路上被什麼牽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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