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哀磬

第九十六章:哀磬

一場密雨傾瀉著而下,像是千針萬線,密密的,將天與地縫合起來。

汝月一直站在窗口,雲歡替她將窗戶關的小些,依然有大蓬的雨絲打落進來,將她半個身子都浸濕了。

「娘娘這是何苦呢,這樣的雨,滲進體內最是寒邪的,娘娘要是病了,又該如何是好?」雲歡在身後低聲勸慰道。

汝月沒有動彈,她抬起手來,將眉眼處的雨珠一把抹去,淡淡笑起來:「我卻覺得這樣很是舒服。」

「娘娘若是想要等朝露宮的消息,進屋來等也是一樣的。」雲歡說著見汝月的身子左右一個搖晃,立時識趣地轉了話題,「娘娘半天沒有進食了,婢子去取一碗蓮子粥來可好?」

「再等一會兒,我想應該快了。」汝月不知心裡頭那股澀然的情緒到底從何而來,明明不該是為了柳貴妃的,柳貴妃肚中的孩子,在她還是個宮女的時候,已經存在著,她覺得皇后與她存得是一樣的心思,只在心裡把那個孩子當成是皇上的,至於柳貴妃都被她們刻意地淡化去了。

「娘娘,你聽,這是什麼聲音?」雲歡的神情一下子驚恐起來,「娘娘!」

汝月從未有聽過這樣哀傷的磬聲,一下一下,穿過層層疊疊的雨絲,彷彿是直接擊打在心臟的位置,耳膜的位置,全身最柔軟的位置,她覺著只要張開嘴,就會有受傷的地方流出溫熱的血液從嘴角源源不絕地流淌而出。

「娘娘,這是哀磬之聲,難道說宮中有要緊的人過世,不會是柳貴妃她,她……」雲歡一直記恨著,等到了眼前,她又膽怯的不敢說出來。

汝月很輕很輕地搖了一下頭,她知道這樣哀痛若傷的磬聲絕對不會是為了柳貴妃,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視線從窗戶衝破而出,看向了東北的方向,轉而沉聲道:「雲歡,去拿雨具,我要出去。」

「娘娘,這樣大的雨勢,如何出得了門!」雲歡掙扎了一下,見汝月心意已定,迅速地將蓑衣和雨帽都取來,「娘娘是要去哪裡?」

「不用人跟著,我一個人去。」汝月說得斬釘截鐵,不容雲歡有任何的質疑,一把將雨具奪過來穿好,冒著大雨就出去了。

沒有人跟在她身後,穿著厚重的蓑衣,汝月覺著像是最好的夜行服,旁人即便是見到了,也猜不到她是誰,雨下得那麼大,幾乎都睜不開眼睛,她卻知道自己要走的方向,每一步都不會錯,每一步都沉重地像是要將雙腿拖曳著才能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汝月停留在昔時宮的門前,她用手去推門,卻發現力氣不夠大,只能用雙手握住了銅扣,一下一下地拍打:「姑姑開門,姑姑,是我,是汝月。」

聲音被湮沒在雨聲中,顯得細小而微弱,而那磬聲因為離得近了,更加如鈍器撞擊在身體上,叫人痛,痛得全身都在叫囂似的。

那些人呢,那些刑事房的人呢,不是明明會在昔時宮外頭守著,只要有人靠近就會將其拿下,怎麼這會兒都不見了蹤影,汝月用肩膀,用膝蓋,拚命去推那異常沉重的宮門,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宮門緩緩開了半尺的距離,勉強能夠擠進一個人去。

汝月進了昔時宮,想要朝著磬聲傳出的方向跑去,蓑衣浸透了雨水,變得死沉死沉,再加上腳底下打滑,直接重重摔倒在漢白玉的地磚上,她努力爬起來,后腰處的舊傷一抽一抽,她索性將蓑衣被脫下來,這才方便行走。

一直在長廊的盡頭,伶昭跪坐在那裡,穿著一身的白衣,而那傳入耳中的磬聲,正從她的手中一下一下傳出來。

「姑姑,汝月來了。」汝月覺著伶昭的樣子哪裡不太對勁,臉色白的嚇人,而眼圈赤紅,完全聽不見她的喚聲,她小心翼翼地再走近了些,又說了一次,「姑姑,伶昭姑姑,汝月來幫你了,你不要難過,汝月會陪著你的。」

伶昭全身的衣服也是濕透的,她彷彿聽見了汝月的呼喊聲,緩緩地掀開眼帘,瞳仁中沒有焦距,嘴唇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汝月撲過去,抓住了伶昭的衣角,連聲說道:「姑姑,汝月在這裡,你有什麼要吩咐的,儘管同汝月說。」

一瞬間,她不再是皇上新寵的嬪妃,時光向後推移而去,她只是才進宮時,那個懵懵懂懂,什麼都要伶昭手把手來教的孩子,她那樣依賴伶昭,因為那是在宮中的一線曙光,只要睜開眼,見到伶昭,她才有信心好好地活下去,甚至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好。

伶昭的臉上也是濕漉漉的一片,不知是雨還是淚,她抬起手來抹了一抹,嘴角一彎,卻是笑了:「皇上怎麼還沒有來,親生母親的最後一面,他都沒有見到。」

汝月狠勁地扭了自己一把,要不是她多事非要皇上去朝露宮中,怕是皇上聽到哀磬之聲已經趕回來,那朝露宮相距最是遠的,場面又是混亂一片,或許根本都聽不見:「柳貴妃難產,皇上去了那邊照看。」

那哀磬之聲忽然停了下來,伶昭恢復了平靜如水的樣子,整一整衣裙站起身來:「汝月,你來幫我。」

汝月緊閉了嘴唇,跟在伶昭身後,一直走到了那張床榻的旁邊,兩人分左右,將帳子一層一層地卷開,伶昭的聲音哽咽:「以後,她不會再害怕風寒了,最後的時候,我看著她像是神智清醒過來的,她拉著我的手,流著眼淚說,告訴姐姐,不要怪我,她到臨終都覺得是自己虧欠了太后,都是她的錯。」

那樣混混沌沌的半輩子,並非真的不能醒來,可是醒來之後呢,如何面對自己的親姐姐,如何面對已經做了皇上的兒子,她是不能見光的存在,是皇室中留不下名字的影子,她才會得迫使自己封閉在另一個沒有其他人存在的世界中,與世無爭。

伶昭端來滿滿一盆的熱水,低聲問道:「不能驚動旁人,我們替她換最後一件衣服,汝月,你可害怕?」

入眼的是蒼白無力的皮膚,形銷骨立的身形,汝月卻搖了搖頭,依然沒有說話,死人的關節僵硬,兩個人很是費力地替其擦身,換衣,伶昭取出的是一整套盤金彩繡的百花飛蝶宮裝:「是我親手做的,早早就準備下了,她生得這般容貌,以前定然也是個愛美的,穿著這個去了,也算是了了一件心愿。」

等到將屍首收拾穩妥,床頭前點了安魂香,伶昭將一角的小窗給推開:「你我都是一身的雨水,我去給你熬一碗薑湯來驅驅寒。」

汝月才想說不要麻煩,見伶昭的身子晃了晃,趕緊過去要攙扶住她,房門被明源帝一掌推開來,屋中三人面面相覷,明源帝幾乎不敢開口來問,汝月一低頭,見他露在袖口外的一隻手不停地發抖,根本是無法自控。

伶昭鬆開了汝月的手,將她輕輕往前推了一把,汝月知道有些話總是要說,硬著心腸顫聲道:「皇上請節哀。」

明源帝的雙眼驟然怒睜,像是不相信汝月的話:「不可能,寡人昨晚走的時候,還覺得她看起來情況有所好轉的,以為她可以渡過這個難關,怎麼會,怎麼可能……」

「那是病人的迴光返照。」汝月低聲說道。

「她在哪裡,寡人要見一見。」明源帝別轉過臉去,過了片刻才轉過來,雙眼赤紅,他的生母,當今太后的親妹,先帝一世最牽挂的女子,在這偌大朗朗的皇宮中,淪陷成一個無名氏,沒有人會提起她的名字,包括他自己在內,只能用含糊其辭的她來相稱。

「我們已經給她換了宮裙。」汝月走上前,拉住了明源帝的衣袖,將他帶到床榻邊,「是伶昭姑姑親手做的。」

那樣明艷的顏色,將蒼白襯托得愈發明顯,明源帝還是點了點頭道:「這樣穿十分好看,她應該會喜歡的,她還有沒有其他的話留給寡人。」

「伶昭姑姑說,她最終的時候只說了告訴姐姐,不要怪她。」汝月抽了抽鼻子回道。

「再沒有其他的了?也是,她的印象中並沒有寡人這個兒子。」明源帝俯下身去,再一次近距離地看著自己的生母,生命中最重要的總是一次一次遠離他而去,上一次,他也是這樣眼睜睜看著那個人,生怕讓他傷心,努力地微笑著,微笑著慢慢在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息。

明源帝仰起頭來,目光釘在了汝月的臉上,兩次生離死別的場景彷彿在此刻融匯在一起,叫他心痛地根本無法呼吸,無意識中,他的雙手扣住了汝月的肩膀,扣得很緊很緊,低下頭,吞沒了她的嘴唇,只有從對方唇中散出的溫熱氣息才能夠讓他定下神,不至於發狂若癲。

汝月一動都不敢動,皇上在生母的屍首邊,不管不顧地吻著她,好像一旦分開,就再也沒有相遇的機會,他沒有說話,她也能夠察覺到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楚,情不自禁的展開雙臂,抱住了他的腰身,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變得近些再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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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斗之極盛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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