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九章:一切會好的

第五百七十九章:一切會好的

「咔噠咔噠」,天花板上的燈忽閃忽閃,因為電壓不穩而發出古怪的聲響。屋裡靜悄悄的,只能聽到醫療儀器單調而規律的持續音。胡悅軒獃獃的望著天花板,漸漸的昏沉的大腦中也找出了些過去零散的記憶。

是受傷了嗎?

他依稀記得那個畫面,疲憊的自己想要躲避怪物的攻擊,卻因為身子乏力一個踉蹌,接著尖銳的物體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想到這裡,他終於感受到了胸口處那火辣辣的感覺,似乎是因為麻藥的作用,感覺不如平時般敏銳,遲鈍的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老了五十歲。

應該是受傷了吧……他獃獃的望著天花板,這段時間積攢起來的疲憊,在這次重傷之後終於得到了緩解,他現在不需要在****提防,時刻準備著參加一場一場的戰鬥,連綿不斷,那些妖物永遠不知疲憊,永遠不知何時會再來,而他不一樣,就算是萬中無一的天選者,終究會有疲憊的時候,這麼多天的高強度戰鬥已經壓榨出他最後的力氣,所以才會在那場戰鬥中失誤,受傷……

他閉上雙眼,每一次呼吸胸口處都有種火燒的灼熱感覺,應該是傷到肺了,想到這裡,他不由的自嘲的一笑,如今的科技水平確實高超,這樣都能救活,可轉念一想,或許正是因為自己的特殊才會得到第一時間最為妥善的治療,其他的傷員應該沒有這種待遇,無他,只因為他是天選者,擁有很強戰力的個體。

想到這裡,胡悅軒禁不住感到一陣陣悲哀,不單單為自己,更是為了那萬千犧牲了的突擊隊員,在這樣的末世,人人平等已成了一句空話,在有限的資源,有限的地盤,有限的生產力限制下,每一個人都必須儘可能的發揮作用,來增加自己的價值,要不然,或許在不知不覺之中便在別人心中打上可遺棄的標記。幸運的是胡悅軒身上並沒有這個標籤,或許就算是他半身不遂,哪怕是癱瘓在床,別人也會想方設法拯救他,只因為他是一個天選者,一個擁有守護者力量的天選者……

這三個字過去讓他為之自豪,為之感到榮耀,而現在,卻彷彿千鈞重擔壓得他直不起腰,喘不過氣,想要放下卻無法做到。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這句話並非泛泛之談,當真的擁有比別人強大許多的能力之後,他可以清楚感受到肩頭上那份責任的沉重,南極基地中餘下的人類只有數萬,而這個數字在每一天的戰鬥中都會逐漸削減。而且這數萬還不都是戰力,或者說其中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數擁有著武裝力量。一旦基地的物資耗完,突擊隊員全部戰死,那剩下的沒有任何還手之力的五分之四,絕對無法抵擋如潮的妖物,哪怕是一分一秒。

而現在,突擊隊員還剩下多少……想到這裡,腦袋就疼的厲害,他緊閉著眼,咬緊了牙,疼的面容都為之扭曲,腦海中不斷出現一幕幕畫面,那些鮮活的年輕臉龐,那些一起訓練一起玩鬧,一起喝酒一起宣誓的英偉夥伴,那些打球時會拼個你死我活,在戰場之上卻又會為彼此擋刀的英雄男兒,在火光中,被鮮血沾染,低垂的雙眼看不到任何生氣……從高處落下,還在發出死時的悲鳴,便被數只妖物撕碎殘食……打光了最後一顆子彈,滿臉灰黑的漢子拉開了腰間的炸彈,沖向了前方的敵人,用最為燦爛的方式,宣告著生命的結束……

那一幕幕讓人痛心的畫面是那樣的清晰,是那樣的真實,真實的讓胡悅軒感到無比的痛苦,他想要鑽進自己的腦袋,將那部分記憶全部抹去,假如可以那樣的話……

每天閉上眼睛,剛剛有了些許睡意,那一幕幕便出現在淺層的睡夢之中,看到那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滿身是血,或是肢體不全,或是少了半個身子,站在自己面前,哽咽著哭泣著,抱怨著天地的不公,咒罵著死神的無情。

「你不是天選者嗎?!為什麼救不了我!」

「為什麼死的會是我們?!」

「為什麼!」

一聲聲為什麼讓胡悅軒從睡夢中驚醒,他粗重的喘著粗氣,發現衣衫已然被冷汗打濕,這樣的夜晚已不知有了多少,深受其害的胡悅軒根本無法得到有效的休息,身子狀況每況愈下。

責任,肩頭的那份重擔壓的他喘不過氣,在病床之上,人們總會想到生老病死,會變得脆弱一點,他也不例外,在這無人的角落可以肆意的去正視自己的軟弱,他第一次覺得天選者這個身份是那樣的沉重,帶來的只有痛苦,假如自己不是天選者會是怎樣?

或許在那個暑假之後便回美國與家人團聚,不會覺醒,不會遇到林夕,不會遇到後頭一些列的事情,平平淡淡的生活,學習,畢業以後努力找份工作,在找一個順眼的姑娘交往,結婚生子,平淡幸福的一生,每天需要擔心的或許只是庭院的草坪是不是該修剪了,家裡的寵物是不是該洗澡了,老婆的生日又要準備什麼禮物,自己的愛車是不是到時候該去保養了,等等等等。

那些普通人繁瑣枯燥的日常生活,在胡悅軒看來是那樣的幸福。也許等到末日降臨時,他會摟著自己的妻子,瞠目結舌的看著那一幕的帶來,興許只是剎那間便會死去,那樣不是更好,至少沒有痛苦……不用看著那些認識的熟悉的曾經生死相許的夥伴們在自己面前一個個死去……

死者是痛苦的,但生者絕不會更好過……

心跳因為情緒的起伏加快,扯動了胸口的傷口,疼的胡悅軒禁不住倒抽一口氣,左手下意識的按住了傷處,等到終於緩過勁來,他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了,左手無力的垂下,卻摸到了一絲柔滑,那是頭髮……

他吃力的側頭往下望去,一個女子正趴在病床邊睡得正香,黑色的長發隨意的披散著,似乎感受到他的動作,那女人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夢囈,稍稍側了側臉。這一側胡悅軒便認出了對方的身份,是千雲。

看到千雲睡得這般熟,一股暖意油然而生,他不清楚自從自己受傷手術結束到現在究竟過了多久,但可以想象得到,這個心愛的女人肯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藉助天花板上那因為電壓不足而過分黯淡的燈光,天選者可以清楚的注意到千雲眼角的淚痕,看得出她哭過,而且不止一次,不然絕不會讓眼睛這般紅腫。

想到這裡,胡悅軒便覺得一陣心疼,當初自己信誓旦旦的摟著她,說要一輩子照顧她的場景至今歷歷在目,可現在,卻被她反過來照顧,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他只覺臉皮一陣陣發燒,很是難受。

是啊,還有她在身邊。

被戰事糾纏,為同伴之死而無比難受的天選者,怎麼就沒有注意到這個心愛的女人始終陪伴著自己,安慰著自己,自己卻因為心煩意亂沒有注意到這十分明顯的關懷,甚至還惡語相向,此刻想來,後悔不已。

睡吧……

也不知千雲多久沒有好好休息了,趴在床邊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溫順的小白兔,全然看不出平時那大大咧咧的直爽性子。

「別走……」一聲夢囈傳到胡悅軒耳中,他側頭望去,見千雲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在說夢話,也不知那睡夢中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情,讓她這般憂傷。他虛弱的伸過手,輕撫千雲柔滑的髮絲,曾經很多次稱讚過她頭髮的柔滑,她總是笑著回答說:「就你嘴甜。」

那些平淡甜蜜的日子好像就在昨日,清晰的記憶一旦被揭開,便一幕幕的不斷出現,將心頭的黯淡與悲傷擠開,滿滿的佔據心頭的一切。

兩人雖沒結婚,但儼然已是一對夫婦,熟悉的好友都叫千雲一聲嫂子,不熟悉的則稱其為胡夫人,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這本就是亂世,活著才是最重要的,那些繁文縟節儀式婚禮什麼的,真的不重要……

她陪伴著自己身邊,在每一次戰鬥開始時,沉默的為他做好準備,目送著自己離開,眼中滿是柔情。等到戰鬥結束,自己活著回去時,她又會激動的撲到自己懷中,述說著自己的擔憂。這一幕幕甜蜜的畫面一直都在發生著,可為何他沒有多注意一些……為何沒有多看她一眼,卻只是沉淪在悲痛的死亡之中,沉淪在自責與埋怨中。

「你已經儘力了……」他回想起千雲曾經說過的那句話,當時因為痛苦而抱著頭的自己被千雲抱在懷中,撫摸著腦後緩緩的說出這句話,可當時被悲痛所佔據的自己只是硬邦邦的答了一句:「你知道什麼!」

安靜,死寂的安靜,當時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並沒有考慮什麼後果,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撫摸著自己腦袋的那隻手停住了動作,她沒有爭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為自己承擔著痛苦,沒有一絲怨言。

眼眶不知不覺中變得濕潤,胡悅軒覺得自己真是個有夠糟糕的傢伙,為什麼放著這麼愛自己的女人沒有注意到,卻整日活在悲觀之中。對啊,不是還有她嗎?假如自己不是天選者,那就不會遇到他,不會遇到那個扎著馬尾,總是樂觀的她,那個大氣的,很是瀟洒的女人,那個為了幫助自己而甘願退居二線的女人,如今已是自己妻子的女人……

過去只想著虧欠了兄弟,卻何時想過已在不知不覺中虧欠了她,甚至在不經意之間已經傷害到了她。而她呢,什麼都沒有說,無怨無悔的陪伴在自己身邊……

多少時間沒有給過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多少天沒有溫柔的親吻她的唇角,胡悅軒自己也記不得了,那些被戰事糾纏的日子裡,一切的記憶灰暗的令人厭惡,可那灰暗記憶中卻有個彩色的身影始終陪伴在自己身邊,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於記起。

那是千雲啊,他的妻子,心愛的妻子……

指尖輕輕的撫過那柔順的黑髮,千雲睡得很熟,氣息均勻,嘴角微微帶著笑意,似乎剛才的噩夢已經結束,現在正在上演的是一場美夢,那會是怎樣的一場夢呢?夢中應該不會有那樣多的戰亂,不會有那麼頻繁的生離死別,或許會像是兩人過去所想的那樣,在海邊有座房子,每天打開窗就能看見大海,閑時就在屋檐下的搖椅上看看書,興緻來了就結伴去沙灘上散散步,看潮起潮落,日升日落……

會實現的。

胡悅軒記得當時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很認真的說,千雲微笑著看著自己,也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那約定銘刻於記憶之中,以為忘記了,卻只是淡了而已,淡了,卻更深了,一旦想起,便會清晰的回憶起,一個細節一個字,分毫不差。

現在該去哪裡找那片海呢……

他看著天花板,微微的發著楞。下界會有海嗎?以前似乎沒有聽過。下界的人早已多次聯繫過南極基地,商量著幫忙撤退到下界的事情,但因為要一次性運輸如此龐大規模的界門十分的罕見,需要很長時間的準備才能完全打開,而最近一段日子,附近的妖物大量增加,雖能利用速度強行穿過包圍圈,但每一個人都意識到了包圍圈外是另一個包圍圈,大量的妖物正在追捕著這一方人類。

無法長時間停留,根本無法完美的運輸南極基地的人去下界,這也使得他們整日疲於奔命,越是疲於奔命便越是無法開啟界門,這就進入了一個死循環,誰也不知道何時會是一個盡頭。或許等到那些妖物累了,倦了,換目標了,或是心慈手軟放手了,才可以做到吧……

下界又是怎樣的一個世界?胡悅軒曾聽很多人說起過下界,從林夕口中,從末輕涵承海口中,從許許多多前來支援的下界來人口中都曾經聽過。

那是一片沒有戰事的樂土,人們安居樂業,活的瀟洒自在,沒有國家之分,沒有語言的障礙,想要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只要不是違法之事,每一個人都尊重彼此,那裡的山很青,水很甜,日子很悠閑,壽命很悠長,更重要的是那裡沒有妖物,不需要四處逃竄,不需要提心弔膽,不需要擔心明天會否活著。

「那豈不就是天堂……」胡悅軒小聲的嘟囔著,自己都覺得可笑,天堂真的會有嗎?這世界已經如此支離破碎再也無法恢復原初的模樣,那下界真的能夠一直保持著如今的模樣嗎?誰也不能肯定,胡悅軒自然更是說不準。

麻藥的作用漸漸散去,身子因為重傷而極度乏力,胸口處的傷口火辣辣的很是難受,他強忍住疼痛,只是不願驚擾到妻子的美夢。

腳步聲從外頭響起,漸行漸近,很熟悉的腳步聲,只是稍稍一聽胡悅軒便能判斷出究竟是誰來了。當門開啟之時,他對著門口來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熟睡中的千雲。梅麗會意點點頭,輕手輕腳的將門帶上,走到病床的另一側,緩身坐下。

猶記得當年在歐洲小鎮上初見梅麗時的模樣,眼睛很大,皮膚有點黑,對什麼事都很好奇,整日精力充沛,好似不知道疲累,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自己把她擲出去(為了追上帶走界石的改造人),當時還需要林夕在一旁翻譯。那時的梅麗好像不到十五歲,青澀的少女年紀,沒有太多普通女孩的煩惱,大大咧咧的像個男孩子。

而如今,面前這個女人全然看不出當年的影子,她長大了,長高了,成熟了,變的更為堅毅,那利落的劍眉便如她的性格般,直率,簡單,永不言棄。梅麗看上去很是疲憊,衣服上還有一些焦黑的痕迹,似乎是剛剛從戰場上下來。

「你總算是醒了。」她壓低聲音,語氣很是欣慰。

「我睡了多久?」

「多久?」梅麗似乎聽到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曲起手指數了數,然後撓了撓頭,抱歉的笑著回答:「這個真的記不清楚了。」

「剛回來?」

「嗯,殺退了攔路的妖物。」說到這裡梅麗露出了一個爽朗的微笑。

「那就好。」他欣慰的點了點頭,不再追問,他很清楚這場戰鬥中必定又有突擊隊員陣亡,亦如過去的那一場場戰事一般。

氣氛變得凝重,胡悅軒看出了梅麗的疲憊,柔聲催促道:「你先回去休息吧,看你氣色不太好。」

梅麗很是困頓,坐在這裡就有些失神,聽到這話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點頭應道:「嗯。」站起身往外走,卻突然好像記起了什麼,轉頭對著胡悅軒說道:「對了,陳姐說你這傷沒有什麼大礙,叫你不要多想,一切會好的。」說著擺了擺手,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聽到那走廊里熟悉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胡悅軒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肺部火辣辣的,他輕聲的呢喃道:「一切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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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上頭驅邪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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