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硬漢
明彥很快便跟在小藍身後來到了這翡翠園。「聽說有個病人,需要我來診治?」人還未進屋,便已聽到說話聲。涼子起身對著走進門的明彥施了一禮,轉身指了指一臉緊張的石頭以及他身邊毫無反應痴痴傻傻的韓曉楓。「是林夕的兩位好友,還望明彥師傅幫幫他們。」
「這是自然。」明彥放下藥箱,走到兩人身邊,皺著眉頭望了望石頭,隨後又看向韓曉楓,臉上的表情不由一緊,隨後側頭問向石頭:「受過刺激?」
石頭先是一愣,隨即醒悟過來,連連點頭,「對,對,我們……我們的孩子……」說到這裡,他低著頭,語氣黯然,原本還在說笑著的小藍小綠兩姐妹,也不再玩鬧。
「哦,我明白了。」
「大夫,我妻子還能治嗎?」石頭緊張的搓著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我試試吧,這種心疾最是複雜,每一個人的情況都不同,要對症下藥。涼子,給我找間安靜點的房間,我需要細細查看。」
涼子應了一聲,「那就這裡好了,我們都退出去。」說著便拉了拉一臉擔憂的石頭,「走吧,我們出去等,明彥師傅醫術超群,無須擔心。」聽到涼子這麼說,石頭才稍稍定了定神,對那明彥恭敬的行了一禮,緩步退了出去,最後望了一眼韓曉楓,才將那門合上。
門剛合上,便聽到裡頭明彥喊了一聲:「對了,這小子身上的傷勢也有些時日,再不看看或許會留下點麻煩,涼子你在這住了這麼久,我過去教你的那些該不會都忘了吧。」
涼子聽到明彥這麼說,隔著門笑著答道:「師傅的教誨,怎麼能忘。」
「既然如此,那你就為這位小兄弟診治診治吧。」之後屋裡便傳來打開藥箱的聲音,似乎已開始診治。這韓曉楓雖瘋了,但癥狀比普通的瘋子要來的輕一些,或者說不那麼亂來,整天就痴痴傻傻的,只有偶爾犯起病來才尋死覓活,石頭擔心的站在門口,直到被涼子伸手拉了拉,「放心吧,明彥師傅信得過,倒是你身上的傷,我得給你看看。」
「這……這哪能勞煩嫂子,我這人皮糙肉厚,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他雖這麼說,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他身上的不是一點點小傷,那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到處都是長長的傷痕,血已結痂,泛著一股腥臭,偶爾還會招來幾隻蒼蠅,繞在邊上嗡嗡的飛著,那肌肉上頭的舊傷有些已經出了膿,很難想象他竟能如此從容,彷彿什麼事都沒有。也難怪那應天門的宮廷御衛不敢讓他進宮,就這模樣又有誰敢讓他進來。
「行了,別說那些有的沒的,有傷就要治,這是很正常的事,莫不是你擔心我是女流之輩,看不好你的傷?」
見涼子狀若生氣,石頭一下子不敢拒絕,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憋得通紅。倒是一旁的孿生姐妹看出了端倪,小藍笑著插嘴道:「石頭呀,你是不是怕你嫂子的身份,覺得不合適?」
「這……這……」石頭看了她幾眼,面犯為難,雖沒明說,但在場幾人都已明白便是這個原因。涼子輕笑一聲:「不要想多,你既然是林夕的好友,便不是外人,你若覺得這事不妥,倒是將彼此的關係拉遠了些。」
「是啊,是啊,再說待會我們姐妹也都在場,又非你二人獨處,還怕有人能說閑話嗎?要是再不然,大可以叫這些侍衛也隨著入了殿,在旁看著,難道這樣也不行嗎?」小綠考慮的得體,說的也讓石頭無法再拒絕。
他撓了撓頭,一臉為難的說道:「就怕……就怕……污了嫂子的眼……」
「哎,過去隨明彥師傅學醫,什麼樣的傷口沒見過,還怕我受不了?」輕聲笑著,一行人已來到了邊上的殿中,涼子讓石頭坐在椅子之上,伸手想要幫他褪去那緊身短衫。「這……這不好脫……」石頭滿臉通紅,一隻手抓著那衣服,死活不讓。
「哎,你身上傷這麼多,不脫還怎麼治?」
「就是,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嘛,你現在是病人,快了快了,別讓涼子姐姐難辦~」小藍的勸阻終於說動了一臉難堪的石頭,他緩緩放下手,任憑涼子處理。
直到靠近以後,涼子才注意到那件看上去很緊的貼身衣服的玄機,登時驚得張大了嘴,小藍小綠見她表情古怪,好奇的湊過來,「怎麼了……涼……」下一刻她們也注意到了石頭的情況,登時嚇得倒吸了一口氣,兩張俏臉嚇得煞白。
那件衣服,簡直不是穿上去的……嚴格來說是粘上去的,衣物纖維幾乎與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粘在一起,完全無法撕下來。根本無法想象這個男人怎能忍受這樣的痛楚。
「拿剪刀來……」涼子輕輕一嘆,對下面的侍女吩咐道。「還有熱水,毛巾,都去準備好。」小藍也沒了平日里的頑皮,表情黯然的催促道。
當工具備齊之後,三人不再說話,一人拿著一把剪刀,小心翼翼的處理著那與石頭傷口結在一起的衣服。「咔擦」,鋒利的剪刀切割著衣物纖維,三女睜大了雙眼,一點一點,小心至極,生怕傷害到石頭。但她們的動作多少會觸碰到那些已經結痂的傷口,為了揭開那些零碎的布塊,有時甚至需要用力揭下。每每這時石頭的身體都會微微一顫,那揭下布塊的傷口被撕出了新口子,帶著腥臭的血液不住下流。只處理了三分之一,便已是血流如注。
「你們,你們怎麼不說話啊……」殿中的氣氛讓石頭甚是不自在,與身體上的傷痛來比,這種尷尬的氣氛更讓他難受。
「真是不要命的傢伙……」小藍輕輕一嘆,白皙的手掌上滿是污血,一向愛潔的她卻沒有一絲抱怨,只是時時搖搖頭。
「那些人把你們帶回來就沒給你們治療嗎?」小綠眼含淚光的問道,一向性子溫和的她語氣中多了絲慍怒。
背對著三人的石頭語氣平淡的回答道:「是有人在為大傢伙治療,可是傷者太多了,人手不夠用啊,比我傷勢嚴重的人大有人在,我怎麼好意思去搶啊,我都是些皮肉傷,不礙事的,不礙事的。」
話雖說的輕鬆,但話語中透露出的內容卻讓在場每一個人都為之動容,在這一片平和的天京城中,又有多少人能夠清楚的了解到另一個世界的人們曾經遭受過的苦難。一旁的侍女已有幾人忍不住抹眼淚了。
「那你,也不能這麼亂來啊,你這一身傷,還到處亂跑,要是死了怎麼辦?!」小藍怒道,手上的動作不經意的加重了一些,揭開了一處傷疤,石頭身子綳得緊緊的,似乎是強忍著痛感,許久他才答道:「曉楓的病才更嚴重……」
這木訥厚實,看起來傻乎乎的男人用著極其簡短的話語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受到那熾烈如火的愛情,小藍的眼淚滴落在地,她喃喃的罵道:「真是個傻瓜。」
當那後背的衣物被全部處理完,那滿是傷痕的後背才真正的展現在每一個人眼前,大大小小的傷口多達百處,各式各樣,長的是鞭傷,橫七豎八,密集的幾乎織成了網,往往傷口之上又是傷口,根本無法想象他是如何挺過來的,小的傷口更是無法估量,舊傷上又有新傷,幾乎沒有一處完肉。誰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如何能夠忍受得住,一聲不吭。在處理那衣服之時,每一個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繃緊的身軀,有侍女幾次為他擦去臉上的汗水,他都憨笑著點頭致謝。
面對如此複雜的傷情,涼子久久沒有說話,她知道不能用簡單的方式去處理這樣的傷口,有些舊傷雖看似癒合,但必須再次打開創口,否則那傷口裡頭必定會更加惡化,有些傷口更需要長時間調理才能慢慢養好,根本不是短時間可以治療的。
正當她一籌莫展之時,有侍女來報,說明彥已經走出了屋子,正向這裡過來。聽到這個消息,石頭連忙站起身,緊張的看向門口,正要往前走時,明彥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門口,只是看氣色並不太好。
石頭緊張的向前兩步,追問道:「大夫,大夫,我妻子她,她怎麼樣了?……」那又想知道,卻又怕聽到不好消息的神態,每一個人都清晰的感覺得到。明彥看了他一眼,當目光掠過那大大小小的傷口之時,眉頭皺的緊緊的。
「你,坐下。」
石頭還待追問,見他如此神情,只得先坐下,只是看那魂不守舍的模樣,似乎再得不到答案便將衝出去般。明彥繞著石頭仔細看了一圈,又看了眼圈紅紅的三女,隨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石頭聽他這麼一嘆,心中更是緊張,連忙站起,催問道:「大夫,你,你倒是快說啊。」那語氣之中已有了些哭腔。
明彥瞪了他一眼,雙手按住他肩膀,將他按得坐下,沉聲道:「與你那妻子相比,你這身傷才更致命,若不是被我看到,保准你活不過一周。」
這句話讓三女俱是一驚,涼子詫異的問道:「明彥師傅,此話當真?」明彥沒有轉頭,指了指石頭背後一處三道傷口交合之處,裡頭黑黝黝的又是血塊又是膿瘡,「這裡都爛了,要是再不處理,其形成的毒素便將沿著心脈流向全身,就算治好,也是廢人。」
「那怎麼辦?」小藍急切的問道。
「挖,掉。」明彥一字一頓的說出這兩個讓整個殿中所有人倒吸一口氣的方式,「拿紙筆來!」明彥一甩手,邊上伺候的侍女立刻奉上紙筆,他在紙上揮毫疾書,寫了大半張才將那毛筆一丟,將那紙拿給侍女:「去,把這些東西儘快準備好。」那名侍女得了命令,欠身一禮,趕忙出外準備。
石頭忍不住還是問道:「大夫,我妻子……」
「她沒事。」未等他說完,語氣不善的明彥就搶先打斷,「是心疾,心疾沒法立刻救治,需要安養,我已經寫下藥方,以後早晚各一次,****煎服,然後不要再刺激她,安養些時日,病症會緩解,到時我再來給她看看。」
聽了這番話,石頭才鬆了一口氣,作勢便要起身行禮答謝,被明彥一把按住,按回了椅子之上,氣鼓鼓的罵道:「你這蠢貨,自己身子卻是不看重,你還想活不活?」
石頭被罵了一句,憨笑著回答道:「曉楓她沒事就好。」明彥搖頭輕嘆,一旁的涼子走上前來,「那我先去安排下曉楓妹子的事兒,這裡勞煩明彥師傅了。」明彥點點頭,擺手道:「去吧,找處安靜的廂房,日常飲食與每日的藥方我已經都寫下來了,就按那上面來的辦就好,頂多半月,便會有所起色。」
「是,那石頭的傷情還得勞煩師傅你了。」涼子欠了欠禮,帶著小綠向外走去,留著小藍在旁幫手。
不一會,那侍女便帶著一行人趕了回來,將明彥讓她準備的東西盡數端上,幾名侍衛抬來長桌,滿滿當當的放了一桌子,小藍細細一看,發現許多都是從未見過的器具,猜測應該都是醫官所用。
「你可忍的痛?」明彥將一把拇指大小的小刀在那燭火上加溫,側頭問向石頭,石頭憨笑著點點頭,「我這人就是粗笨,沒事,沒事。」
「那便好。」明彥將那刀子加溫之後,喊人將準備好的紗簾盡數放下,整個簾幕之中便只剩下他與石頭,還有小藍三人。其中點了無煙火,光線很是明亮。
「我現在要將你的傷口切開,這最好是要在人清醒之時來做,你若疼,你便喊出來。」
石頭應了一聲,一旁的小藍急忙喊了一聲,隨後將一塊擰乾的熱毛巾摺疊好,拿到石頭面前,柔聲說:「咬著吧,會很疼的。」石頭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點頭致謝,將那塊熱毛巾咬在齒間。
明彥伸手輕輕拂過那傷口處的肌膚,仔細推算著裡頭的脈絡血管,突然向前伸手,手中那指甲蓋大小的刀鋒一下子便刺入了那傷口處隆起的肉塊之上,唰的一聲,那鋒利的刀口便將那鴿子蛋大小的淤肉給削了下來。石頭整個人瞬間綳得緊緊的,他死咬著牙,汗水緩緩向下淌下。
一旁觀看的小藍幾乎感同身受著那份痛苦,眼中已有淚光,她用乾淨的毛巾小心翼翼的擦去那汗水,不讓汗水流入那大大小小的傷口。明彥動作飛快,那細小的小刀在他手中都快玩出花來,小藍都已看不清那動作究竟有多快,等到明彥停下動作時,那后心處的傷口竟然已被切開,呈外翻狀,小藍好奇的湊近一看,當下嚇得俏臉煞白,那外翻的傷口內部,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肌腱,血脈,那最深之處甚至能夠隱隱的感受到到心臟的跳動。
小藍嚇得退後兩步,強忍著心中嘔吐的衝動,對石頭的敬佩更是上了一個台階。這樣的傷口,光是想想便足以讓人崩潰,可那大漢卻還坐的筆直,儘管身子微微顫動,但依舊保持著這那個姿勢,連一聲痛都沒有喊。
明彥對石頭的反應很是敬佩,點點頭,將桌上的銀盤中正在加熱的幾根較長的器具取到手中,「接下來,我要處理裡頭的毒肉,這過程會更加疼痛,你忍著點。」
這時,石頭抬手取下嘴裡咬著的毛巾,對兩人說道:「大夫,這裡……有酒嗎?」
「酒?」明彥微微一愣,但旋即明白了,「自然有,你要喝點?」酒精用於消毒,自然是有的。
「嗯……喝點,就不那麼痛了。」滿頭是汗的石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去拿。」小藍連忙答道,隨後掀開簾幕飛也似的往外跑去,這翡翠園供涼子居住,其中自然藏著不少佳釀美酒,小藍對此十分了解,沒過兩分鐘,她便氣喘吁吁的捧著一壇酒跑了回來。
「這是玉瑤瓊漿,可以嗎?」
石頭笑了笑,「是酒就好。」將那酒罈取過,一抬手就掀開了那酒罈上的封泥,仰頭灌了三大口,那玉瑤瓊漿正是這下界數一數二的美酒,素來只有重大宴席中才會取來飲用,就連這翡翠園也只有三壇而已,石頭卻不知其中貴重,仰天豪飲,末了他將酒罈放下,擦了擦嘴,笑道:「酒是不錯,不過不夠來勁,不如燒刀子。」卻也不再多說,將一塊毛巾咬在嘴中,大馬金刀的坐得筆直。
他這一翻動作,身後的傷口又崩了幾處,那切開的傷處更是不住向外流膿,明彥一言不發的擦去那些污穢,見他準備完畢,便沉聲說道:「既然如此,我便開始了。」話音剛落,他便將兩根長且窄的器物探入了那處傷口,同時一道小小的光源出現在石頭的傷口內部,照亮著裡頭複雜的情況。
手術進行的過程中,因為喝了些酒的石頭臉色潮紅,身上不住的出汗,卻始終沒有抖上一抖,看得簾幕外的侍衛宮女不住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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