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大葬
驀然間,容聲彷彿又看見了周文褚,看見了他唇角微揚,一臉玩世不恭,看見了他眉頭緊鎖,為自己號脈診斷,看見了他執陸傾雨之手,兩人相視一笑,情深脈脈,滿臉幸福,緩緩走向那朦朧煙雨的盡頭...
最恨留不住,故人已故。
「傳朕令,以親王之儀大葬周文褚夫婦,棺入皇陵,全京禁腥戮三日,不得有任何喜禮慶悅之事……」以親王之儀棺入皇陵,作為臣子是莫大的榮耀,可這有為祖訓,侍衛恭身,剛想啟齒勸說,卻只見容聲臉若玄冰,眸中晦暗不明的道:「還不快去。」
侍衛無奈,只得去傳令。
帝令下至坊間,市井百姓紛紛震驚不已,一面唏噓著周文褚對陸傾雨情深似海,一面讚譽著容聲重情重義。甚至有人自願發起葬儀,敬畏逝去的周文褚。其場面,堪比天子駕崩。
周文褚夫婦下葬那一日,京城十里縞素,淪陷在白綢之中,百姓紛紛走出家門,一身素服,為周文褚夫婦哀泣祈福。
「周將軍,一路走好。」
「願周將軍陸小姐下世再續前緣,永結同心……」
「周將軍,我們永不會忘您的功勞……」
......
祈福聲不斷,就連平日里嬉鬧的稚童,也為這滿城渲染的悲傷而懵懂。釅白的梨花四處紛飛,交織成一片素白。八人抬棺,容聲失魂落魄地騎著馬,走在前面,腰間系著白色的腰帶,面容憔悴。車隊所過之處,皆是跪伏的百姓,為他們鎮守疆土,英年早逝的大將軍送行。容聲親自將周文褚夫婦送入皇陵,闔上墓門。這一場舉國大葬才算結束。
夜裡,河灣里,連成一片的蓮燈,像是天上的銀河,那是世人在超度周文褚夫婦的亡靈,同樣也是在祈禱他們在另一個方能百年相守。周文褚陸傾雨的愛情羨煞旁人,不知待嫁的姑娘在羨慕著陸傾雨的姻緣。不知又有多少郎子佳人在這河畔結成連理。
別院
「啪。」,一盞上好的茶杯跌碎在陸傾城腳邊,碎瓷滿地,淡綠的茶水飛濺,浸染了一地茶香。
「周文褚...死在了傾雨墓前?。」陸傾城的瞳孔驟然收縮,滿臉匪夷所思地看著侍女。不敢相信多久前還在面前說笑的男兒,如今竟已是天人永隔。
垂首的侍女紅了眼眶,泣聲說道:「聽京城來的布商說,周將軍死在二小姐墓前,死時嘴角還含著笑,像是在做一個美夢一樣。外面的人都說周將軍情深意重,黃泉人間,只願能和二小姐相守。他們還說陛下找著周將軍之後,嚎啕大哭,像個失了玩伴的孩童一樣……」
「不...不可能,周文褚怎麼會死呢..……」陸傾城重重跌坐在雕花椅上,像是被抽走了靈魂,雙目失神望著前方。
「小姐,您保重身體,逝者如斯,如今還是以您腹中孩兒為重……」侍女見陸傾城無神的樣子,怕她悲傷過極,連忙安慰道,「若是周將軍和二小姐在地下看著您有恙,他們怕也是不能魂安了。再者,二小姐此世能得周將軍如此夫君,小姐理應為他們高興,祈福……」
陸傾城的雙眸微微聚焦,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竟已是淚痕交錯一片冰涼。現世之人,生圖權柄,死顧哀榮,妹妹能得此夫君,也算是了卻她一心愿。而此時,自己應為孩兒為重,切莫因此傷及腹中孩兒。
或許是侍女切切之言起了作用,陸傾城心中鬱結稍有化解,但仍是眉頭緊鎖,愁容滿面。侍女見之,意圖討陸傾城歡心,稍一思索,提議道:「奴婢見今天風光晴好,聽說邀月樓新來了一角兒,一桿馬槍舞得出神入化,小姐不如去看看?。」
陸傾城拭乾眼角珠淚,沒有將侍女的話聽進心裡,低眉回首間又看見了自己手上的桃木念珠,因帶了許多年,而泛著幽幽光澤。
猶記得這串念珠是普寧寺的物件兒,開過光。那年是陸傾城十二生辰,雨雪填路,冰碴兒直向面上蜇,雨兒從馬車裡鑽出頭,小臉凍得通紅,一下車便迫不及待地從懷中取出念珠,珠子浸著融融的暖意。她眸眼烏亮,笑吟吟地遞給陸傾城,道:姊姊!
睹物思人,陸傾城憶起舊事,剛抹乾的淚花又是溢了出來,抽泣間,陸傾城竟袖帕掩面開始咳嗽。這可急壞了侍女,連忙上前查看,卻被陸傾城擋下:「無妨……」小會兒,陸傾城終於止住咳嗽,將髒了的袖帕放在桌上,一手扶著桌角,一手撐著腰,挺著大肚子站了起來:「今日去趟普寧寺……」她的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可小姐,普寧寺地處城外山腰,您如今身懷有孕..……」
「去備車……」陸傾城沒有給她勸說的機會。
傾雨,你等等姐姐,姐姐去普寧寺給你們求塊姻緣佩,保你們百年同好,但願你們下一世,能只做最普通的夫妻,邂逅於黃昏的渡口,定情在三月初綻的桃花下,同騎一馬,游過溫婉的江南小鎮,穿越恣意的大漠風光,去天涯盡頭看你最愛的扶桑花。最後隱居山林,造一小屋,男耕女織,白髮蒼顏,兒女繞膝,過著平凡而寧靜的生活。
侍女一路扶著陸傾城上山,待陸傾城求的姻緣玉,請大師開光之後,已是日暮時分。殘陽凄艷,下山之後的陸傾城早已是精疲力竭,卻仍強撐著身子,去到河邊,親手點了一盞蓮燈,將掌心中溫熱的姻緣玉放在蓮心,雙手合十,口中低喃祈福之詞,願這塊姻緣玉能有所作用,這是陸傾城對陸傾雨最後能做的關扶挂念。念完詞,陸傾城站在河邊,任燈盞順流而下飄向遠方。
傾雨,應該很快就能看到這塊姻緣玉了吧。
一旁的侍女看著陸傾城滿臉倦容,面色蒼白,想讓她好生歇息,卻又倔不過她,硬是在河邊看著蓮燈沒了蹤影,才登車離開,也是無奈萬分。
入夜,月華如吟,清風拂柳,勞碌一天陸傾城卻並未早早入睡,而是坐在窗前,守著如豆的燭燈,細細算著自己臨盆的時間,肚子里的小傢伙們最近越來越不安分,她時常能感受到胎動,他們的小手小腳正軟軟的踢著她的肚皮,怕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降臨人世,仔細想來,怕也是待不了幾天了。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兒,陸傾城暫時放下了悲傷,嘴角揚起一絲慈祥溫暖的笑容,作為一個母親,她萬分期待著自己孩兒的降生。
「吱呀。」一聲,侍女端著一碗冒白煙的葯,推門而入。
「小姐,這是安胎藥,大夫叮囑要在睡前飲下……」
陸傾城看著眼前這碗漆黑的葯汁,沒有絲毫猶豫,端著葯碗仰面飲盡,葯的苦味霸佔舌尖,一下子她眉頭盡鎖,鼻眼都皺成一塊。安胎藥本是極苦,若是原來的陸傾城來了,看都不會看一眼這麼苦的葯,但現在為了孩子,竟是沒有絲毫猶豫。
「小姐,快含塊蜜餞……」侍女看著陸傾城皺眉的樣子,連忙遞上一塊梅干,想要給她解解苦澀,卻被陸傾城擋下。
「快要臨盆了,還是別吃這些的好……」抿了抿唇,口中苦澀稍有化解,陸傾城的眉頭終於鬆開。她眼神迷惘,痴痴地望著窗外如眉的半弦月,心中擔憂著臨盆那天會不會出現意外,即使自己已有了萬全的準備,可畢竟是頭胎,誰又能保證萬無一失呢?
看著天上殘缺不全的月亮,恍然間她又想起容聲,痛失摯友的他,此時此刻是否安好?是不是也在期待著孩兒的降臨?亦或許...將她忘得一乾二淨?
「唉..……」初春的天氣陰晴不定,天上的月亮也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住,就連那點微弱的月光也消失殆盡。四下靜寂,唯有風聲作響,她攏了攏衣領,幽幽地嘆氣,一旁的侍女看出了陸傾城心事,卻不知如何勸說。只得拿出一件披風,披在陸傾城肩上。
「天氣乍暖還寒,小姐還是早些歇息吧……」侍女看了眼窗外的天,知道陸傾城若是接著這麼站下去的話,一定會受寒。眼看就要到臨盆的日子了,若是這時候感染了風寒,對陸傾城和肚子里的孩子來說都是極其不好呢。
「嗯,你也下去休息吧……」陸傾城也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現在並不是自己能夠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攏了攏剛剛侍女披在身上的披風。回身向身後的侍女吩咐道。
「是……」侍女答了一聲,也不再說話,默默地退了下去。
侍女走後,陸傾城又在窗前發了會兒呆,才滅燭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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