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紅了眼睛
葉夫人帶著一群人呼啦啦進來時,一眼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四小姐和神情有些不自在的五小姐,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她幾步走到床前,想起葉知秋不喜歡她離她太近,連忙又後退幾步,看著她額上滲血的繃帶,又急又心疼,「知秋,你這是怎麼了?額頭怎麼受傷了?是不是哪個丫鬟奴才欺負你了?你告訴母親,母親替你做主!」
這話說得太過明目張胆,這是季府,她是季府的新嫁娘,除了主子誰敢欺負她?而她一個小小的五品侍郎夫人又如何能替她做主?
正所謂關心則亂,她和父親一樣,但凡涉及到孩子,即使拼得頭破血流也不容許別人傷害她們分毫。
葉知秋心裡一暖,父親葉崇明一生只有兩個女子,一個是眼前的葉夫人,一個是她和流螢的親生母親顧姨娘。顧姨娘在帝都也算是一個風流人物,她的出生並不好,是一個屠夫的女兒,但她的母親傾其所有為她找了赫赫有名的教書先生,她也不負眾望得到了帝都才女的美名,加之容貌清新脫俗,大受新貴才子追捧,據說連當時的太子都對她青睞有加。
但誰都未曾料到她居然選擇了葉崇明,當時連個官職都沒有的新科狀元郎,還是做他的妾。
葉知秋不知道她的母親為什麼選擇父親,但她知道並不是因為愛,否則母親就不會積鬱成疾,在她們六歲時就撒手人寰。
那時候二哥才十五歲,隨舅舅戍守邊關,因為路途遙遠,一路奔波回來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風塵僕僕的二哥跪倒在母親的墳前,雙目通紅,強忍著淚水一句話沒說,直挺挺的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連夜收拾行囊趕回邊關。他在臨行前為父親磕了三個響頭,在父親通紅的雙眸注視下撲入父親的懷中聲淚俱下,一遍遍說著對不起和謝謝。她那時候還小,不懂哥哥為什麼要對父親說謝謝,等察覺到怪異時,已經無跡可尋了。
記憶中二哥只給她們留下了一句話,他說他再也不會回來,讓她們好好照顧自己。而他真的一次都沒有回來過,包括流螢的喪禮,包括葉府的覆滅。
再後來,在她們九歲那年,流螢和二姐葉君林三姐葉暮雪發生口角,她不記得當時為了什麼爭吵,只記得流螢被三姐推到廊下摔斷了右腿。從那以後,她開始抵觸葉夫人,在年幼的她看來,三姐就是受到她的指使才敢傷害流螢!怕流螢再次受到傷害,她選擇去山裡拜師習武,一學就是三年。
隨著年齡的增長,抵觸情緒也與日俱增,尤其是遇見季沐影之後,好幾次和兩位嫡姐吵得不可開交,連清俊儒雅的大哥看到她都十分頭痛,父親夾在嫡庶之間一度十分為難。
現在正是葉夫人和她鬧得最僵的時候。
想著過往的種種和日後的幕幕,葉知秋心裡酸澀難忍,從前的她究竟有多蠢,厭惡了這麼善良溫婉的女人一輩子,直到她臨死才看清。
「二少奶奶……」春江輕輕搖了搖她,擔心得眼睛都紅了,小姐又雙眼空洞直愣愣盯著葉夫人瞧。
葉知秋回神,她坐起身,春江連忙在她身後加了一個軟枕。她望著葉夫人,臉上淺淺漾出一抹笑意,輕輕揚起的唇角讓她感到十分不自在和茫然,彷彿好幾年未曾開口笑過。
雖然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但是葉知秋明白,凡事不能操之過急,引起季沐影的注意反而不好,她現在有太多的顧慮和軟肋,他想拿捏她簡直輕而易舉。
「母親不用擔心,我無礙,大夫說了只需靜養幾日便可。」她握緊流螢溫熱的手,心裡有些歉疚,「倒是流螢白白遭了罪,好在她沒有什麼大礙,否則我萬死也難辭其咎。」
葉夫人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眸,臉上帶著驚疑和怯怯的歡喜,這幾年來葉知秋看她的目光永遠帶著防備和疏離,叫她母親的次數更是少之又少,連昨日出閣都不曾喚過一聲,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母女親昵的時候,不曾想她今日不僅叫了母親,還對她笑著這般恬靜安然。
這一瞬間她突然感到有些不真實。
秋月有些急了,小姐的傷有多重她心裡一清二楚,如果不好好調理只怕會落下病根,二少爺在時她不敢多嘴,但現在只要告訴葉夫人,老爺一定會為小姐做主!
她快步走到葉夫人面前跪下,動作之快令大家嚇了一跳,她神情悲戚,哽咽道:「夫人,你一定——」
「秋月,」葉知秋不疾不徐出聲打斷她的話,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她說道:「我很好,我相信劉大夫,更相信你。」她的耳力極好,院中有四個腳步聲由遠及近,為首的腳步聲她死都不會忘記。
秋月一愣,聽得有些糊塗,葉流螢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方才還以為她聰明呢,沒想到也就比春江好一點,她伸手勾起秋月的下巴,向她拋了一個媚眼,帶著絲絲誘惑,「寶貝兒,你家小姐自有打算,你就別想了,回家洗洗睡吧,或者我陪你一起?」
眾人:「……」
葉夫人等人驚得下巴掉了一地,秋月小臉漲得通紅,葉流螢滿意地點了點頭,拍拍她紅撲撲的小臉,笑道:「聽明白了呢就起來,你家小姐和夫人還有一堆話要談,別耽誤時間哦,乖,去和春江玩吧,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秋月暈暈乎乎地站起來,走到春江身邊時才反應過來,她比小姐要大,不能算小孩。
葉知秋神色複雜的看著流螢,而後者滿不在乎的挑了挑眉,呲牙咧嘴笑得沒心沒肺。
葉夫人蹙眉,一臉擔憂,「流螢這是怎麼了?有沒有找個大夫——」
「岳母放心,」季沐影笑著走進來,聲音溫和,眉目俊郎,「流螢妹妹只是變得愛開玩笑了,可能是因為還能和姐姐在一起吧。」
葉夫人看了眼葉知秋,欲言又止最終說道:「但流螢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住在季府始終於理不合……」
為了流螢住哪,葉知秋沒少和她吵,老爺不管怎麼勸她都不聽,非要把流螢接進季府,只怕時間久了想為流螢挑個好人家都困難。
季沐影淺笑,面色如常,「岳母這是庸人自擾,流螢妹妹不過是因為想念姐姐過來住幾日罷了,怎麼會於理不合,只要她願意,隨時都可以搬回去。」
葉流螢連忙搖頭,「別,千萬別,我還不想回去呢,等過幾天吧,我還有悄悄話要和姐姐說呢。」
雖然她說的飛快,但葉知秋敏感察覺到她話中「姐姐」二字的僵硬。她低下頭,一時間心亂如麻,無數念頭在腦海中衝撞。
葉夫人呆了一瞬,無力的搖頭苦笑,「算了算了,暫時就這樣吧。」
她還能怎麼樣呢?
恰逢此時,一個丫鬟端著砂鍋小心翼翼走進來,砂鍋中傳來陣陣濃郁的葯香,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垂首低聲道:「這是二少奶奶的葯,劉大夫吩咐了,一定要趁熱喝,奴婢伺候二少奶奶喝葯吧。」
葉知秋緩緩抬頭,漆黑深邃的雙眸一眨不眨,什麼情緒也看不分明。
看來這位劉大夫不用看診就能下藥呢,只怕一碗喝下去,她會一覺睡到明天天亮吧。
小丫鬟被她看得心虛,可她不說話她又不敢擅自做決定,一時間左右為難。
葉夫人望著葉知秋過分蒼白的臉,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知秋啊,流螢的事以後我不過問了,你想把她帶在身邊就帶吧,你爹那邊我也會勸勸的,所以你安心喝葯吧。」
原來她以為她不喝葯是因為擔心流螢的事啊。
葉知秋搖了搖頭,深不見底的黑眸安靜漠然,「雖然我捨不得流螢,但她遲早會回去,葉府才是她的家,到時候還要勞煩母親和父親多多費心。」
不要像我一樣,嫁錯了人還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季沐影的眼神剎那間鋒利如刀,凜冽如利刃出鞘,葉知秋毫不在意的看過來,四目瞬間相對,季沐影的怒意和慌亂毫無掩飾直達她的眼底。
果不出其然!
他居然真的在打流螢的主意!
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非得是她和流螢不可呢?葉府無法為他所謀大業帶來任何助力不說,她和流螢更是小小的庶女,能給他帶來什麼利益?
她想不明白!
看到葉知秋臉上的茫然,季沐影稍稍安心,看來她還不知道他的目的和他生氣的原因,這樣就好辦多了,隨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就行了。
葉夫人震驚到無以復加,結巴道:「知秋,你、你說什麼?你真的、願、願意讓流螢回家?」
葉知秋點頭,她鬆開流螢的手,指尖消失的溫度讓她有些不舍和失落,彷彿失而復得的寶貝不得不拱手讓人,但她不得不這麼做,流螢待在她身邊太危險了。
而且不僅是流螢,還有春江秋月等人,必須全部送到安全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