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被打了一拳
正在前行的老高突然停了下來，此時距離起飛線已經有了一段距離，較為僻靜，也沒人關注這裡。
「關於剛才的事，說說吧！」老高轉身面對方林，沉聲道。
「老高，剛才是我疏忽了，一著急，差點忘了拔座椅保險銷。」方林趕緊承認錯誤。
「差點忘了？沒人提醒，你已經忘了！」
「是，是，幸虧有你提醒。」
「知道不拔座椅保險銷就放飛的後果嗎？」
「知道。」
「知道什麼？」
「如果飛機發生空中險情，座椅保險銷未拔，飛行員就沒法跳傘逃生。」
「沒法跳傘逃生？意味著什麼？」
「……」
「那是戰友的最後逃生機會，你這樣做，無異於害了兄弟的命！」
「沒這麼嚴重吧？哪有這麼巧？我們34號機，是大隊的樣板機，各項性能參數都是好的，只要在空中不發生險情、不出現故障，也沒什麼影響。」方林道。
「哪有這麼巧？！沒什麼影響！」老高的聲調陡然提高。
借著微弱的星月之光，和不遠處其飛行的燈光映射，方林看到老高目光猶如利劍射向自己，激動之下嘴唇都在顫抖著。
方林正反思這剛才那句話說的是否有點過了，就覺得黑影一閃，接著眼前金星直冒，左眼眶處被老高結結實實地打了一拳。
「老高，你幹什麼？！」方林被老高這一拳打得有點蒙。
自方林到二中隊以來，老高不光盡心儘力地帶教方林，平時在生活上也對方林照顧有加、關懷備至。
丟失抹布，老高願意為方林頂包，之前老高踹了方林一腳，那是救了他一命。
在方林心裡，早已把質樸、溫和的老高，當成了自己的親兄長來敬重。對老高，方林只有感激，沒有抱怨。
「我幹什麼？這一拳我是替剛才那位飛行員兄弟打的！」老高指著方林怒聲道。
「不就是忘拔保險銷嗎？而且就這一次，我也改了，以後我一定會注意，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你這還沒完沒了了？」方林被老高那一拳打得也有點火起。
不等老高說話，方林接著道：「好，就算沒拔那保險銷放飛了，我們團已經連續保障飛行安全十幾年了，難道今天就會摔飛機？難道34號機在今天、在這個架次就會出事故？」
「你，混蛋！」老高抬腳作勢就要踢方林，但轉而卻收回腳，看向方林的目光充滿了失望。
方林雖不可能還手，但卻不甘示弱地和老高對視著。
兩人默然無語片刻，方林隱約看到老高雙目有點發紅，接著聽其嘆息了一聲。
「方林，你經歷過拿著麻袋漫山遍野地去找戰友的碎肉嗎？那些碎肉，一小塊一小塊的，鮮血淋漓，甚至有的都熟了，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頭，拼都拼不起來。你見過一個平時爽朗粗豪的漢子，捧著兄弟的碎肉，就那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泣不成聲嗎？」
「那些飛機殘骸的碎片，被拉回來后堆在空地上，到了夏天，太陽一曬，還散發著一陣陣惡臭。」
「方林，這些你都沒經歷過吧？可這都是我親身經歷、親眼目睹，那場景，曾經讓我無數個夜晚被噩夢驚醒，那場景，我至今仍歷歷在目，那場景，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忘。」
「方林，飛機一旦失事，那機毀人亡的場景，你能都想象的到嗎？」
老高說的聲音不高，甚至有點平靜，即便是反問方林，語調也很平常，但聽在方林耳中卻是如此的驚心動魄，猶若洪鐘大呂，使得方林被徹底震撼了。
良久，方林從那震撼中醒過神來，「老高，能給我講講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老高深吸了口氣，將那件慘烈的飛行事故告訴了方林。
那是十六年前，有一次團里組織晝間飛行訓練，期間一架飛機突然報告操縱失靈，塔台指揮員連續下達「跳傘！跳傘！立即跳傘！」的命令，但那架飛機再也沒有回話。
飛機就此失去聯繫，其雷達信號也徹底消失。
最終，在一處山林找到了飛機殘骸，十米左右的機身，被炸成了數百塊，散落在方圓數百米的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有的還冒著股股青煙。
飛行員沒來得及跳傘，隨著飛機的劇烈爆炸而壯烈犧牲。
當時老高是一名機械員，就是那架失事飛機的機械員，該機的機械師是一名志願兵提乾的「老幹部」，也是老高的師父。
老高和那名機械師跟隨搜尋的大部隊，趕到了那片山區，一起去收集飛機殘骸，撿拾烈士的遺骨。
飛機是以近七百多公里的時速，攜帶著數百升的航空煤油，還有裝滿彈倉的近兩百發航炮炮彈，撞擊山坡發生爆炸，可想而知，那場爆炸是多麼的慘烈。
最後，大家將撿拾的烈士遺骨碎肉彙集起來，也不過小半麻袋，那名機械師當場捧著那個麻袋跪地嚎啕大哭。
後來查明了事故原因：機械師在更換液壓助力器時，忘記打螺帽開口銷，飛行時螺桿脫落，造成水平尾翼操縱失靈，飛機失控撞山。
師里組織開追悼會那天，烈士的父母、妻子和不滿三歲的女兒也來了。
那名機械師衝到前台，跪在白髮蒼蒼的老人面前不斷磕頭，烈士的女兒還懵懵懂懂，不知發生何事，還奶聲奶氣地問他：「爸爸呢？我爸爸去哪了？你見到我爸爸了嗎？」
追悼會的當晚，那名機械師一夜之間雙鬢全白，整個人也垮了，心裡過不去那個坎，當年就轉業了。
走之前，那名機械師告訴老高：「干機務，做好了，是本職，漏了、錯了一項，就是犯罪！我，就是一名罪人，這輩子到死，我也不會原諒自己。」
「方林，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十幾年都零差錯嗎？這就是答案！這件事情對我衝擊很大，從那以後，在飛機上幹活，我不敢再有絲毫的馬虎，不敢再有任何錯、忘、漏，因為，我不想拎著麻袋去找戰友的屍骨，我不想成為一個罪人！」老高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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