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謊言
春末初夏,林深光照,攜帶涼意的清風和著些許暖意迎面拂來。暖陽高照,透過幽密的樹葉灑下陣陣光斑,為清香的泥土摻和起一層淡妝。
草盛花綻,風和日暖。這初夏的一派風景,卻都未能入得了凌赤的雙眼。他失了魂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上金色的光暈,一個又一個光暈其中似乎都靜靜浮現起一張臉。
「青兒。」凌赤喃喃道。
青兒還活著,九鵬寨所孕育的生靈之中,不僅僅只剩下凌赤一個遺孤。他還能去尋到那個青梅竹馬的姑娘,他的天涯盡頭不是一個人的形單影隻。
蓋龍放他闖蕩的同時,也告訴了她鐵青兒正在幽香谷的消息,從此這個孤單的少年生命中不再僅僅是復仇的烈火熊熊燃燒,還多了一股暖流蕩漾。
凌赤就這麼迷迷糊糊地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抬眼,被元天雲要挾的畫面映入眼帘。又回到了這個地方,只是如今的凌赤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在元天雲手上掙扎求生的少年,他的雙拳滿是烈焰,只待將胸腔中的怒火全都噴涌而出。
繼續走著,很快又回到了杭州城內。小橋流水,古城佳人,好一派風雅名都的景象!可凌赤的眼中只有想象中青兒的畫面,又怎麼會對這古都有什麼欣賞呢?
凌赤只顧著低頭趕路,迎面好幾個壯漢向他走來。他右拳攥得老緊,心想:「正愁沒人來跟我試招呢!」
那幾個大漢走得近了,卻突然從中躥出來一個人,雙眼微眯,兩撇八字鬍,見了凌赤,立馬露出喜色。
凌赤正納悶,邊聽那人開口大笑道:「少俠,原來你在這裡!」
凌赤正想問那人,可那個人卻已經激動得停不下來:「少俠,這一月多以來,真是叫小弟我好找啊!那日我兄弟三人與那丐幫長老糾纏,多虧得少俠您才來解圍啊!」
凌赤這才想起,這人便是天雲無關的少當家,元氏三兄弟中的一個,至於究竟是老幾,也叫凌赤實在記不清。
凌赤這還沒有答話,便聽那個人繼續說道:「小弟元二通,請教恩人尊姓大名!」
凌赤心想:「你爹對我可是下手重得很,你這又是搞什麼名堂?」
元二通見凌赤不言語,心中只當凌赤行走江湖,給背了案子,通了名字實在不大方便。於是元二通笑了笑,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少俠不說也無妨,朋友相交交心不交名!上次蒙受少俠恩惠,這次還請讓小弟做個東,不知少俠能否賞臉?」
凌赤一聽元二通要請客,心中推測道元天雲襲擊他的事跟元氏三兄弟並沒有任何關係,便想到:「這樣也好,我倒好跟元天雲接觸接觸,叫他好看!」於是凌赤當場答應了元二通的邀請,隨同元二通去到了杭州城內最為有名的秋蓉閣。
凌赤這才坐下,椅子都還沒坐得熱乎,小二便領著兩個大漢進門了,定睛一看,原來是元大通和元三通。
四人立馬落座,元氏三兄弟豪氣十足地叫店家上滿了好酒好菜,偌大一張檀木桌子霎時變得油麵香溢。一道菜緊接著一道菜,就連桌子都擺放不下,只好尋了菜盤的盤沿疊了起來。凌赤這一月來,哪曾見得這許多美食?立馬風捲殘雲開幹起來。
元氏三兄弟倒不急著動筷子,只是一個勁兒地將這個世界上的客套話全都說了個遍,自己說著自己的,絲毫沒有注意到凌赤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一下。
許是說得久了,元氏三兄弟也覺喉間甚是口渴,便舉起了酒杯,沖著凌赤說道:「少俠,這杯,我們兄弟三個先干為敬!」
凌赤這才舉起了酒杯,脖子一仰,只剩得個酒盡杯空,好不豪爽!元氏三兄弟自是對凌赤欣賞至極,元三通趕忙又斟滿了酒,舉杯問道:「這杯請教少俠名諱!」
元二通早先問過凌赤姓名卻無果,趕忙對著元三通說道:「少俠行走江湖,姓名不便透露,三弟,莫要強問。」
元三通一聽,面色顯出些許遲疑,小心翼翼地問道:「少俠,辦過些案子嗎?若是有幫得上忙的,儘管招呼,咱兄弟幾個,一定為少俠兩肋插刀!」
元大通臉色一變,正色道:「三弟,你這是在做些什麼?」
凌赤見著元氏三兄弟的表現著實笑人得緊,便笑道:「蒙二哥好意了,在下九鵬寨凌赤,初出江湖,請見教!」
一聽「九鵬寨凌赤」五個字,元氏三兄弟俱是一驚,元二通趕忙說道:「原來少俠是九鵬寨的好漢!」
元三通卻顯出了惋惜的神態:「凌少俠,你們九鵬寨的事,整個江湖都是為之一驚,到底是怎麼回事?」
元二通也關切地問道:「是啊,凌少俠,你倒是跟我們講講,這六順同盟究竟是為何興師動眾要來燒了你們九鵬寨?」
凌赤苦笑一聲:「莫說二哥、三哥你們想知道了,就連我自己都還沒有搞清楚那群人渣的目的所在!」說著,凌赤的右手緊握一拳,一用力,只聽「咔嚓」一聲,筷子就此折斷。
元二通見狀,趕緊給凌赤斟滿了酒,寬慰道:「凌少俠,這幫惡人遲早得要遭報應!來,小弟敬你一杯,敬那天早點到來!」
凌赤蒼涼地大笑起來:「報應是等不來了,看我凌赤親手叫他們全都付出代價!」凌赤手臂一揚,烈酒下肚,直添悲涼無限。
凌赤見元氏三兄弟對自己也算是豪爽,便擺了擺手說道:「三位哥哥,凌赤年紀尚小,一個少俠一個少俠倒是叫得小弟我生分了。」
元三通哈哈大笑:「既是如此,咱們這就改口,凌赤兄弟,來幹了這杯酒!」
凌赤站起身來,一腳踩在椅子上,舉杯麵向窗外青天,哭聲道:「大哥,你英靈不負!小弟初出江湖。便遇了一幫好漢豪傑,給咱們九鵬寨報仇的日子,不遠了!」
凌赤將酒一飲而盡,緊跟著元二通給各位都斟滿了酒,也跟著站起身來,說道:「來,大哥,三弟,咱們一同為凌赤兄弟干這一杯酒,叫那些害了凌赤兄弟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元三通一聽,也立馬站起身來,舉杯快意道:「居然叫二哥搶了先,凌赤兄弟,這杯酒我元三通敬上了!你從此浪跡江湖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儘管開口!」
凌赤見元二通跟元三通都是這般豪氣,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陣感動,眼淚啪地粒粒直下,哽咽著說道:「好!二哥,三哥,有你們這句話,凌赤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負了你們的情義!」
三個人心意相通,立馬脖子一仰,烈酒下肚。元三通被烈酒刺激得似是有些醉了,甩了甩頭,這才瞥見元大通還坐在椅子上,杯中的酒也還滿滿的擠在杯沿,便極不舒暢地說道:「大哥,你平日里酒量可是誰都不服啊,今的怎麼連凌赤兄弟的酒都不喝?」
元二通見狀,也皺起了眉頭,埋怨道:「大哥啊,你這杯酒不喝,未免有些小氣了吧。」
元大通被兩個弟弟一說,臉色顯得尤其的尷尬,只好耷拉著臉說道:「凌赤兄弟如今遭到六順同盟的追殺,咱們還是小心為妙,切莫要太聲張了。」
許是烈酒的緣故,元三通極是狂放地說道:「哼,我不信那六順同盟有天大的本事!」
元二通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低下了聲音說道:「大哥這話也的確有道理,在凌赤兄弟有能力復仇之前,咱們還是小心點兒。」
凌赤倒是哈哈大笑:「來吧,只看我凌赤如何叫他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凌赤如今受了蓋龍的真傳,心中驕意還盛,只道自己如今已是橫行江湖、毫無忌憚了。
元二通雖也是年輕驕狂,卻也知凌赤縱有蓋世武功也絕難抗衡整個六順同盟,更何況那日凌赤被銀蛇長老三腿擊退的場景依舊曆歷在目。元二通於是環抱住凌赤的肩膀,感慨道:「凌赤兄弟,這一月來雖不知你究竟去向了何處,習得了怎樣的蓋世武功,但咱們還是小心為妙。」
凌赤已是酒醉,哪裡分得清什麼是良藥苦口?只道是元二通也看不起他,便眉毛一橫:「好啊,二哥,你也不信我凌赤?來來來,咱們比劃則個!」
元二通一聽凌赤要跟自己試功夫,當即難堪著說道:「凌赤兄弟,你這話說得,莫要自家兄弟給傷了和氣。」
內房大門突然被重重地砸開,一個面目凝重的中年人滿帶著怨氣走了進來,厲聲道:「是誰要比劃比劃?」
凌赤一開始醉意甚濃還未看清,一聽這聲音,眼睛也跟著瞪大了起來,從嘴中慢慢吐出三個字:「元天雲!」
果不其然,且看元天雲袖袍一甩,便顯精氣十足,絲毫不顯遲鈍。元天雲右手食指一點,中指一勾,勾起了元大通還是滿著的酒杯,放在鼻前輕嗅一下,陰冷地笑道:「這酒,不喝也罷!」
說著,元天雲隨手一拋,便將酒杯丟擲出去,酒也隨之濺滿了桌上的飯菜,霎時酒香飄溢。元三通見自己的父親表現的不禮之態,顯得是非常著急,趕忙走到元天雲身邊,打著圓場:「爹,這位凌赤兄弟便是那日救了咱們兄弟三個的好漢!」
元天雲瞧都不瞧元三通一眼,只對著凌赤緩緩說道:「既然凌少俠武功高強,能救我三個兒子於水火之中,那日的功夫我可還是沒瞧得夠啊!」
那日?凌赤也分不清元天雲究竟說的是哪一陣子,但無論是跟銀蛇長老還是跟元天雲出手,他凌赤都是一敗塗地,於是他只道是元天雲在嘲笑他的武功低微。
凌赤立馬將桌子猛地一拍,罵道:「你這老頭兒,咱倆到來邊比劃比劃!」
元天雲冷笑一聲:「求之不得!」
元氏三兄弟那裡攔得住?只見元天雲已是大步擴胸走到了大街上,雙手負背,好一派宗師模樣!而凌赤卻因喝了太多酒歪歪斜斜地才醉醺醺走出來,站立不穩,只靠秋蓉閣門前一根腰粗的柱子才勉強支撐著。很快兩人又引起了圍觀。
元氏三兄弟都扶著凌赤勸他莫要動手,凌赤一把推開他們,說道:「我自比劃,又有什麼?」
元天雲見凌赤喝醉了的這副模樣甚是好笑,便忍不住嘲諷道:「來吧,大英雄,我先讓你三招!」
凌赤一聽,這不是瞧不上他嗎?當即還嘴:「哼,啰嗦什麼,我先讓你三招,免得你沒面兒!」
元天雲哈哈大笑:「我沒面兒?你一介毛頭小子,還敢說老夫每面兒?」
凌赤臉上泛起了酒紅,也嘿嘿地笑了起來:「你這老傢伙,前幾天被丐幫的打了個狗吃屎,今天留你個面子,先出手吧!」
這麼一說倒是說到了元天雲的心病,街上圍觀的人也都跟著竊笑,叫元天雲氣不打一處來。元天雲不再啰嗦,只道了句:「醉漢找死!」說著,只見元天雲雙掌一交一合,唰唰唰便朝凌赤拍去!
凌赤已是酒醉,但聽風聲帶過,便繞著柱子躲開,可酒的後勁這才上來,一個頭暈,竟連著秋蓉閣門前的兩級台階給摔了下去。
眾人一驚,明明看見元天雲出掌並未擊中凌赤,卻叫這囂張的少年一記重摔,都是連聲叫好。凌赤爬起身來,只道不服氣,像一隻瘋熊一般朝元天雲撲了過去。
都說是「瘋狗難躲,醉漢難纏。」元天雲也知打了這個醉漢討不了什麼名聲,便心中下狠打算捉弄凌赤一番。且看元天雲側身讓過,把腿往前邊一伸,果然將凌赤給絆倒,又一記重摔!
這麼一個絆腿雖是下流,卻引得眾人哈哈大笑,跟一個醉漢相鬥,管什麼正大光明呢?
凌赤這麼一摔,倒沒傷著什麼,可胃卻是翻江倒海地撲騰了起來。凌赤只覺腦袋一陣暈眩,緊接著一股火焰順著肚子便往喉嚨上邊爬,凌赤不由得用手捂住了嘴。
元天雲見凌赤這狼狽的樣子,心中捉弄之意大起,走近了去,嘲笑著說道:「小子,還威風不威風?」
凌赤什麼都沒聽到,但喉間的火焰只是熊熊的撲騰,凌赤再忍不住,一個「嗚哇」便全都吐了出來。
元天雲還沒意識到眼前的一切,便只覺一陣嘔吐物的惡臭撲面而來,眼光往下一瞧,只見自己的雙腳已是令人作嘔的液體與固體相錯,叫人不由得心生厭惡。
元天雲還顧不及生氣,便噔噔噔連起數腳,一邊踢著腳邊狼狽的凌赤,一邊在凌赤的身上擦著自己骯髒的雙腳。
眾人眼見這一面,也是不由得好笑,卻又覺得噁心,漸漸的在笑罵聲中離去了。只留了些地痞還在不住地發出刺耳的嘲笑聲。
過了一陣,凌赤的意識漸漸地清晰了起來,只見自己滿身的嘔吐物,以及一腳又一腳猛踢著自己的元天雲,狼狽與憤怒交織而生。
又是一腳!凌赤只覺小腹難以抵擋的疼痛,憤怒之下,凌赤雙手一把抓住元天雲的一隻腳,用盡全力甩了出去!元天雲沒站穩,連著後退了好幾步。
元天雲一抬眼,只見凌赤又似瘋熊一般朝自己沖了過來,元天雲正想要故技重施,卻聽一道風聲颯颯!再一看,卻見凌赤拳風陣陣!
「砰!」
元天雲被這麼一拳擊飛老遠,嘴角順之流下了又甜又鹹的液體。看元天雲臉上滿是驚訝與驚恐,這個少年這一月以來怎麼變強如此?
可元天雲可能多想,只能謝天謝地凌赤酒醉,這一拳雖是用盡了全力可這威力依舊是大大打了個折扣。元天雲只見凌赤一拳得手,還要再來,便拉開了架勢準備擋開下一拳。凌赤果然又出一拳,元天雲肘部一彎,元天雲正要高興,卻覺肘部擋開那一拳哪裡有出拳的勁力?緊接著元天雲只覺左臉火辣辣的疼,凌赤這麼虛晃一拳,果然得手!
凌赤被擋開的一拳一收,猛地往前抓去!這招「游龍探雲」甚是迅即,元天雲還沒擋得住小腹便已被凌赤猛拍了一掌。
元天雲沉重的身體不由得向後倒去,元氏三兄弟趕忙衝上前來扶住了元天雲。凌赤還要出手,卻被元二通給喝止住了:「凌赤兄弟,手下留情!」
凌赤憤懣地指著元天雲罵道:「我當初出手幫了你三個兒子,那日你還威脅於我,今日又咄咄逼人,你究竟有什麼居心?到底要將我凌赤怎麼樣!」
元氏三兄弟哪裡知道元天雲曾還威脅過凌赤?聽了這話都是面面相覷。倒是元大通處事最為老練,一心猜測多半此事與丐幫有關,趕忙開口求情道:「實不相瞞,凌赤兄弟,我爹是在丐幫手上救你啊!」
「救我?當時把我差點弄死的我可是元大老爺!」
元天雲眼睛一轉,便連珠似的說:「你這小子,猖狂至極,想那丐幫一向橫行無度,怎麼會真心對你!若不是老夫感恩於你救我兒子的恩德,又怎麼會冒著被你誤會的風險,去假裝威脅你?哼,我倒想知道丐幫的人對你多麼的好,居然叫你如此為他們賣命!」
凌赤反駁道:「哼,蓋龍老頭兒為了幫我復仇,把自己一身的本事傳授給我,可不比有些人持強凌弱!」
元天雲冷笑一聲:「真的是一身的本事都給你了嗎?哈哈哈,無知小兒!」
凌赤一聽,的確,蓋龍的一手飛英折花手打遍天下無敵手,可蓋龍卻只單單傳授了他折花拳,而將克制折花拳的飛英掌留於己身,這真的是為了防止凌赤作惡嗎?
元天雲心思快速地飛旋著,接著說道:「六順同盟勢力日益雄健,丐幫的天下一大幫名號難保,你這小子真的以為他們是在幫你復仇嗎?」
凌赤一聽,只覺頭腦一陣眩暈,酒勁還未過去,又聽了這話,抬頭只見天旋地轉,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