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冤冤相報
七月二十二,叛軍在林城左近被趕來馳援的黑豹軍與龍遠浩所部夾擊,全軍覆沒。
一日後深夜,距離林城百里的一個鎮子被官軍團團圍困。鎮上一座官邸內,慶王夏翊斕默默坐在屋內,逃亡到此時,扶保他的將官折損殆盡,已是窮途末路。
門扉輕響,走進來一個人。
微鄂,他頓了頓才澀聲叫道:「四哥!」
站定,靜王看著他落寞的臉片刻才低聲問:「十五,你對你十哥不滿?」
夏翊斕沒回答。
「還是有人蠱惑你,告訴你你也是父皇的兒子,可以取而代之?所以你覺得有了機會,就想趁虛而入?」
「是晉陽,還是……東陽鉞?」沒理會他回不回答,靜王繼續說:「可你知道嗎?晉陽的病是因為有人給她下毒,下毒的就是東陽鉞。他對你說了什麼讓你相信了他的鬼話?我告訴你,東陽鉞壓根沒準備擁立你做皇帝,他只是想把你推出來挑起爭鬥,亂中取利刺殺十弟繼續掀起腥風血雨,搞得天下大亂,然後顛覆我朝,讓夏氏皇族被誅除殆盡。十五,你在與虎謀皮,明白嗎?」
驚愕,夏翊斕瞪著他一會才問:「為什麼?」
「當年父皇強娶了一個不該娶的女人,又無能為力讓她過得好些……那個女人有個情人,他就為她討回公道。他給了九弟兩隻毒蟲,九弟才能無聲無息地弒父奪位……父皇的身體其實挺好的,或許還能活上好幾年,那你就有機會參與奪嫡了。」
「……」
看著他臉上的錯愕,靜王淡淡地說:「那個女人你或許不知道。她是皇祖父的貴妃,丹陽公主的母親,元太妃娘娘。她曾經是父皇做太子時選的側妃,因為楊皇后嫉妒,她才會倒霉地變成了皇祖父的貴妃,又因為太后干預,她才變成了太妃。就為了這些,東陽鉞恨父皇入骨順帶憎恨我們,還憎恨所有跟元青蘿的厄運有關係的人。於是,他毒死了二哥,氣得太后吐血,又蠱惑九弟弒父殺母,他希望我們自相殘殺,更想害死我們全部。」
真是被他的話驚到,夏翊斕騰地站起身問:「他,他……東陽鉞不是當年擁立父皇的從龍功臣嗎?」
「是啊。他還曾經跟安平侯並肩作戰,份屬袍澤。誰想得到是他?」
有些回不過神來,夏翊斕再次頹然坐倒,喃喃低語:「不,不,不,他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他說他只是不滿十弟提拔了龍遠鳴,毫不體恤老將的功勛和付出。他只是想要一個公道。」
「他騙你的。流錦園那一晚他如果成功了,十五,你那弒兄奪位的罪行就會被傳出去,隨後必定是群雄並起,逐鹿天下。而你是登不上皇位的。從一開始,他就在利用你,利用你們。」
「我們?」
「十一,晉陽,還有你。」
「十一哥?」
「對。」
繼續瞪了他很久,夏翊斕黯然。
「大逆之罪不能容。你該懂得踏上這條路,只有成王敗死。事到如今,我們兄弟一場,四哥只能設法保全你的母親和妻兒。你自裁吧,十弟答應保全你的體面,讓你的兒子一生富貴。」
「我們都以為那時你年紀小,不會學得這些爭權奪利。」輕嘆一聲,靜王最後看了弟弟一眼,轉身離去。
在他身後,夏翊斕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八月初一,一場變亂塵埃落定。刑部、明都府衙的牢獄里再次人滿為患。
天牢里,東陽鉞安靜地坐著。不知過了多久,鎖鏈輕響,他沒有抬頭。
距離他三步外停住,來人停下。過了好一會,有個聲音響起:「我沒死,你失望嗎?」
微鄂,他抬頭一看,驚奇地挑了挑眉。
「想不到是我?」
頓了片刻,東陽鉞回答:「即便沒有血媒,火靈鼠之毒也是有解的。你只是運氣好,它若是真正的火焰鼠,你早就被燒死了。」
嗤笑一聲,夏翊錦反唇相譏:「它若是真正的火焰鼠,會聽你的?」
「呵呵,那倒是。它是被風焰花吸引來的,柳心用了秘法才能以血為媒與它建立關係,苦心培養了七年才能指揮自若。」想起了什麼,東陽鉞停頓很久才說:「它來了之後不到兩年,不知從何處冒出個同類。那傢伙很奇怪,它不喝血只咬人,它對柳心不感興趣,對我卻不錯。反正它比較聽話,於是懶得深究。但它為何突然看中了皇帝?它為什麼不咬他?」
自顧自嘀咕了幾句,東陽鉞突然問:「你十弟是不是什麼妖物?」
吃了一驚,夏翊錦譏笑:「你才是妖物。」
「他不是妖物,它為何突然看中他?」
「因為你對它不好。十日前它拋棄十弟到我這來了。」
「嗯?」
「因為我有風露花蜜。它聰明,看起來開了些靈智,懂得什麼對自己有好處。跟著你有何好處?它又不喝血。」
瞪著他一會,東陽鉞冷笑說:「你的機緣不錯。」
「哼。過獎,你也不錯。能得到化骨之毒,還有風焰花,火靈鼠,血蟬……有手段。鄭霄鐸的刀法是你教的,他為你做什麼事?他走火入魔是因為你?」
不答,他問:「龍湖變亂時是你讓沈嘉木去救人,沈嘉木舉家搬走,是因為你讓他走?他娶了李清瑩,所以李從恩才全力幫著皇帝?」
「對。是我幫沈嘉木夜入王府私會李清瑩。驚馬案時我順勢讓沈嘉木去見羽凝霜,以放過他們為條件交換李從恩出手相助。羽凝霜把握了機會,十弟從善如流……反正他不喜歡李清瑩,就做了個順水人情。因此,李從恩才全力支持十弟。而沈嘉木祖上曾是赤風軍副帥,傳下極其高明的駕船功夫。所以,那一日那份恩情就派上了用場。」
「你倒是好心,你為什麼幫他們?」
「李清瑩入府後一直裝病避寵,沈嘉木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為了踐約。我可憐他們一片痴心,既有能力就順手幫忙。但也是因為李清瑩捨得下富貴,才能求仁得仁。」
看看他,東陽鉞沒說話。
「羽凝霜能及早逃離皇宮,是我讓人給她送信。後來,她又聰明地喬裝去璇璣坊求助,用一千萬金買通璇璣坊護送她,替她藏匿兒子。她在出宮之前一直易容,因為不願意攀龍附鳳。這一點,你肯定不知道。」夏翊錦想了想又說:「龍湖變亂后,我一直注意著魚餌的動靜,她出現的地方必定有文章。從十一夥同歐家謀划龍湖之亂,到晉陽遇刺假戲真做,再到棠國公主和親,北疆之亂,毒酒,刺殺……你每一次功敗垂成都因為我在阻撓,否則你早就如願了。」
「所以那個孩子的身世是你們編造的謊言?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是在演戲。」
「對。北疆變亂后我把一切告訴羽凝霜,她安排了所有的線索,藉助蘇蕊的嫉妒心引蛇出洞。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那些細節,不是嗎?」
「……」
「十弟有今日,因為有她出謀劃策,合縱連橫。你看得很准,錦青也抓住了關鍵。如果那一日龍遠鳴沒有闖龍帳,羽凝霜已經死了。那你就如願了。就如你當年設計……設計讓我父皇親手殺了我母親,你如願了。」
見他不出聲,夏翊錦坐下問:「東陽鉞,你為什麼憎恨我母親和舅舅?這麼多年過去,你一直派人在找他,對吧?」
「他在哪?」
「青弧城。」
眸光微凝,他瞪著夏翊錦一會才問:「你是青弧一脈的傳人?」
「對。」
垂眸片刻,東陽鉞扯了扯嘴角。「你想知道,我告訴你。」
那年元青蘿回到府中,便得知東宮有使者前來,隨即驚悉太子要迎娶她做夫人。青蘿不知道他為何會知道自己,斷然拒絕。未曾想,次日使者又來。再次日,太子夏鼎竟親自來到元府欲求一見,自言只要青蘿嫁進東宮一定百般呵護云云。如此的不依不饒讓青蘿心生驚懼,只得讓父親說自己生病,更以夫人地位卑微為由婉拒。
元父頗具自知之明,同樣不願意女兒嫁入東宮趟渾水,從善如流。
沒人想得到,被青蘿的美貌迷住的夏鼎竟去求蘇皇后。彼時,蘇皇后正為了玉櫻櫻得寵不滿,見兒子如此眷戀,計上心來。在她看來,一個沒有強大母家支持的寵妃沒資格成為太子妃的對手,卻能分薄玉櫻櫻的寵愛,是最好的棋子。
皇后懿旨送抵元家,愁雲慘霧一片。可抗旨只會給家族帶來災難,自己同樣難逃厄運,無奈之下,青蘿忍痛答應親事,卻胡攪蠻纏地把婚期推遲到三個月後。無人知道,她只是為了等他回來,清清白白地見他最後一面。
在她嫁入東宮前十日,東陽鉞終於從西南載譽而歸,被拔擢為金焰軍副將。然而,伴隨著慶功酒的是青蘿即將出嫁的消息。
那一晚,明都城外,灑淚而別。她讓他忘記她,另娶他人。她有父母家人,不能拋下他們為她承擔抗旨的罪名,更不願他為了她前途盡毀。
他眼睜睜看著她遠去,卻什麼都做不了,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可誰知道呢?他出身寒微,青蘿卻是世家小姐,他拼殺疆場建功立業只是為了能堂堂正正地向元家提親。
那一日,他獨自站在遠處看著東宮的轎車把她接走了。在那一刻便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可對手是太子,來日的皇帝,他孑然一身,武藝未成,更無籌碼可以周旋,能如何呢?
那一日,迎接新側妃的婚車在通行西華門時停了一刻,服侍的宮女把元側妃扶下來,上了另一抬早已等待的軟轎。
那一晚,太子夏鼎沒等到讓他相思難禁的新娘,年逾六十的老皇帝卻做了一夜新郎。一場荒謬的父占兒媳就在那座輝煌的宮殿里毫無人倫地上演了。
聞訊,蘇皇后急急忙忙趕到皇帝的寢宮,看著哭得眼睛紅腫的青蘿心生厭惡。為著兒子的前途,她息事寧人,不但大度的體諒,還勸皇帝安撫美人,封個妃位云云。旋即,她攔住憤怒的兒子,耳提面命。就這樣,夏鼎捏著鼻子忍下了這口惡氣,東宮的元側妃變成了皇帝的元貴妃。
三日後聖旨下達,元家被逐出兩千裡外,無詔不得返。元貴妃寵貫後宮,母家卻得不到半點恩澤。不到一年,老皇帝在女人的肚皮上吐血昏厥,病重不起。
幾個月後,東陽鉞接到一封書信。然後,他見到了青蘿,帶她前來的正是玉櫻櫻。
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他願意冒險。
老皇帝暴斃,死不瞑目。先皇還沒大喪,皇子們便已血濺靈堂,兵刃相向。
玉家姐弟闖東宮救走太子。東陽鉞聯絡軍中,倒戈一擊。金焰軍大亂,各為其主。
數番鏖戰,太子終於擊敗弟弟們,收攏各方,登基稱帝。他登基半日,蘇太后就以一道懿旨賜元貴妃為太妃,囑咐她安心養胎生下遺腹子。
玉陽公主降生三個月後,東陽鉞收到玉櫻櫻的信。她告訴他昔日之約無法兌現,除了致歉,承諾儘力照顧青蘿,並給他送來一封青蘿的親筆信。青蘿在信中說要留在宮裡照看公主,囑咐他不要再等待,當以功業為念。
他不信,為此尋了個機會去見玉櫻櫻的弟弟,一番旁敲側擊,越聽越氣。一怒之下,他設法買通皇帝的親信太監打聽,更是怒火填膺。確認自己和青蘿都被玉家姐弟和皇帝利用,憤恨之下,他決定製造亂局,尋機報復。一年後,宮中血案連連,矛頭直指皇后。太后震怒下旨徹查,查來查去一切罪證便栽到了玉櫻櫻頭上。蘇太后厭惡玉家,抓到機會不需要挑撥,自然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永絕後患。
讓東陽鉞意外的是,安平侯府束手待斃,玉櫻櫻百口莫辯甘願一死,皇帝最終一紙貶黜把玉家革除纓封,逐出朝堂,草草結案。
只死了一個玉櫻櫻,無法平息東陽鉞的怒火。一不做二不休,他尋機把大軍布防圖出賣給正虎視眈眈的東南鄰國金川。敵國連戰連捷,東南三郡相繼告急。然而,沒等東陽鉞推動輿論指責玉家養寇自重,失蹤多時的夏翊錦突然返回御前請旨,旋即挂帥出征,奔赴東南。更奇怪的是,玉家隨之在國中銷聲匿跡。
聽著,夏翊錦默立許久才問:「我母親答應什麼才換得你出手相助?」
「她答應說服你父皇讓我們遠走高飛,並不加罪於元家。可是……你舅舅說,你爹迷戀青蘿,原本有意封她昭儀的。因為太后阻撓才不能如願。我問,不該是妃位嗎?他回答我,若在過去自然是妃位,但她是先皇的貴妃,原本僅次於皇后的女人,又有個遺腹子,封個昭儀已經是天大的抬舉了。若不然豈不是輿論紛紛嗎?而且父子倆爭一個女人本就是笑料,之前說的淑妃什麼的都是哄她的。他還說青蘿很蠢,居然會相信那種謊言,還說他姐姐最聰明,自從青蘿成了貴妃,皇帝便恨死了皇后,再加上太后的那道懿旨,皇后失寵已是定局。」
沉默片刻,東陽鉞冷笑了一下。
「我買通你爹的貼身侍從打探,你舅舅確實說了實話。你娘很聰明,來了個借力打力,順勢而為。可是……夏翊錦,你覺得你母親很無辜?我告訴你,是你爹決定弒父登基,你奶奶暗中縱容,你母親從醫官署打探到老混蛋的病能好,但不能進補,不能親近女色,於是……你母親替你爹去見青蘿,許她淑妃之位,讓她勾引老混蛋,還在他的葯里下補品。青蘿想到這是個脫離皇宮的機會才帶她來找我商議。你母親不希望青蘿留在宮裡礙眼……滿口答應。」
「你們信了?」
「我們信了。她是你爹最寵愛的女人,我們以為她做得到。再說了,誰不想獨寵呢?」
「……」
「到最後,你爺爺死了,你奶奶做了太后,你爹做了皇帝,玉貴妃寵冠後宮,風頭一時無兩。我們卻成了他們登臨絕頂的墊腳石。我為何要忍下這口氣?為何?」
東陽鉞惡狠狠地瞪著他,質問:「夏翊錦,你覺得你娘沒有罪?她有罪!協助丈夫弒父奪位,大逆之罪。沒有我幫忙,玉家當時沒有兵權,根本贏不了。而你們所有的皇子公主,早就被革除宗室玉碟,流放邊城永遠圈禁了。你爹,難逃一杯鳩酒,你娘,難逃一條白綾。皇子獲罪,妃妾皆賜死,不是嗎?」
看了他一會,夏翊錦眼裡閃過一絲複雜,頓了頓才問:「你就是這樣說服蘇力的?」
「哼!那是因為你的十弟太過薄情。他妹妹入府多年都未能生個孩子,為了讓她不會落得永閉冷宮的結局,他才鋌而走險。她若有個孩子,即便是抱養的,蘇力也不會出此下策。」
「可你很清楚蘇蕊乾的壞事。方文是你們培養的人吧?」
「對!但夏翊錦,你不也一樣干盡齷齪的勾當?鸚鵡廷,你明知玉媛死得不明不白卻袖手旁觀。驚馬之前,你讓月影獻計給你二哥,陰謀陷害你的十弟。你父皇病倒,以你的手段肯定知道他的病有蹊蹺。可你卻看著他死。這麼多年,你只做過兩件好事,救了你的七弟,幫了沈嘉木,其餘的,你捫心自問,你比我更光明磊落?但你既然恨你爹入骨,為什麼不親自動手卻要讓你的九弟來殺?」
不答,他反問:「十年後你的武藝早就大成,你怎麼不殺他?」
驚奇他的問題,東陽鉞狂笑起來,笑了一會才說:「我很想看到你親手殺他,或者你的兄弟們親手殺他,哈哈,讓他嘗嘗被兒子謀害的滋味。你二哥的叛軍攻破流錦園,兵逼御龍殿,他一定滿心惶恐吧?哈哈哈,哈哈哈,父子殘殺,不是很好笑嗎?」
任憑他狂笑,夏翊錦沒有動怒,只是問:「那年是余德妃挑撥,楊皇后才暗地裡使壞,否則你的青蘿早就是父皇的妃子了,即便不能相守,她至少能過得好些。這些,你後來知道了吧。」
自嘲了一下,東陽鉞才說:「幾年後我才知道。所以你的二哥會死得很慘,化骨之毒是世間最酷烈的毒藥,可惜沒能用在你爹身上。後來老奶奶氣得吐血,賤人楊氏被養兒子毒死,哈哈,太好了。死得好!後來你們再次打起來,你十弟夠狠,一口氣把五哥、九哥全殺了,楊氏、余氏皆被滅族,殺得好!」
高興地笑了一陣,他陰森森地說:「但他蠢,他居然不殺你們。羽凝霜更是個壞女人,自以為聰明地玩弄心機,還洋洋得意地裝賢惠……結果呢?哈哈。她的郡主姐姐設局謀害她,說什麼姐妹情深,都是假的!」
「喬家和你有仇?」
「你要知道?」
「到了今日,你乾的每一件壞事都該讓我們知道,否則你豈不是白做了?如果你能對父皇好好地說道說道,才能讓你真正的快意恩仇,不是吧?」
「哼!說得好!那我就告訴你,這一切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娘喜歡裝大度。」
夏翊錦攏眉,卻沒作聲。
側妃余氏是最早知道太子夏鼎迷戀上元家狐媚的女人。她嫁入東宮后爭寵敗給了玉櫻櫻,本就鬱悶無比,一想到太子又有了新人,嫉妒更甚。思前想後,她去找玉櫻櫻提議合力勸阻太子迎娶元家女,免得又多了敵人。
可惜,玉櫻櫻卻一臉無所謂地表示不干預太子的喜好,任憑他胡鬧。
余氏一氣之下把消息透露給太子妃,再煽風點火一番。
楊氏本就不甚得寵,越想越擔心,急匆匆回了娘家設法。但她的思量只是讓娘家人設法殺了元家女,或者隨便尋個法子絕了太子的念想。
彼時,因為喬家子尚主,喬家與楊家關係頗為密切。那一日喬正在楊府閑坐,無意間得知此事便說,今日的太子是日後的皇帝,即便元家女嫁去別家,只要太子惦記著日後終究是難免的。殺了她恐怕招人話柄,只會給太子惹麻煩。他分析時局后說除非元家女被皇帝看中,隔著輩分才能斷了太子的念想又不會落人口實。關鍵是,蘇皇后居於尊位,太子早立,皇帝老矣,再得寵的女人也是鬥不過皇后的。至於日後,有太后坐鎮宮中,無需擔心。
楊家一盤算,自以為得計。
多年後,東陽鉞才曲折地查知這些往事,憤恨難平之下暗查喬家諸事,無意間發現了喬隱的存在。於是,東陽鉞遣人私下照顧,將他的身世和盤托出,又將喬隱的存在透露給喬正。麗雲本就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喬正的干預只會激起她更大的敵視。一個相助,一個打壓,恩仇立現。當錦青為了助夫奪位將長輩兄弟分化調開之時,喬隱的機會就來了。
看看他,夏翊錦沒作聲。
「夏翊錦,冤有頭債有主,你現在還覺得喬家無辜嗎?若不是你的麗雲姑姑善妒成性,逼著你的駙馬姑父殺妾滅子,喬隱不會變成這樣。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己造成的。喬隱得知身世,痛恨生父嫡母,連帶著痛恨他的手足兄弟,骨肉親人。我只是幫助他達成心愿。但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們救不了喬錦豐的。」
「何意?」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夏翊錦沒有動,牢房外卻有人目露驚悸,旋即離去。
沒有理會夏翊錦的態度,東陽鉞毫不掩飾地把自己多年來做的每一件壞事說了一遍,末了問:「你知道你爹為什麼懷疑你娘嗎?」
「為什麼?」
「呵呵,因為蘇久凌去跟你爹說,玉櫻櫻為他登基立下汗馬功勞卻只封了個貴妃,未免輕慢。還勸你爹一定要對玉櫻櫻百依百順,還要早日確立你的太子之位,以安她的心。你爹心中有鬼,便擔心那樁私通庶母、弒父奪位的勾當會變成你的母親和舅舅日後要挾他的把柄,而太后老人家自然也心知肚明,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當那些罪證擺在你爹面前,他就開始惶恐,他擔心你母親太過聰慧會有一日反噬於他。這就是功高震主的下場。」
攤攤手,他突然笑起來:「哈哈。看,這就是你的父皇。據說你母親是他最愛的女人,可他根本不信任她。她為他出生入死,可他呢?轉面忘恩,過河拆橋。」
看著他臉上的譏諷,夏翊錦垂眸片刻才問:「是你教他說的吧?」
「對。蘇楊兩家交好,他自然希望你二哥做太子。而你爹心虛得很,後來蘇久凌又對他說了類似的話,他擔心你的七弟登基后翻出他的醜事為玉家昭雪,乾脆不選他做太子。因為你,瑞王失去了立儲的機會。」譏笑了一下,他又說:「夏翊錦,你說我歹毒狠辣,不錯。可我只是把握了人心的詭譎,輕輕挑動了他們那些見不得人的恐懼、憤怒、怨恨、貪婪,還有虛榮。你的父皇、祖母、兄弟姐妹們都是如此。弒父殺親,是他們自己干出的惡行,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機會,些許幫助。夏氏皇族中,只有寥寥數人經得起考驗,其一就是你的七弟。他很不錯。」
沒說話,夏翊錦盯著他看了一會才說:「我娘臨終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我,但她始終沒說出你和元妃的關係。我舅舅不知道,我父皇同樣不知道。若不是她至死都為你們保守了秘密,我早就抓到你了。」
「……」
「我告訴你一件事。元妃入宮之後每一日的飲食里都加入了玉參湯,那是皇族秘傳的,只有歷代皇子有資格知道。玉參湯不會傷身子,停葯就能懷孕,這個秘方的存在就是為了不要生下不必要的孩子,徒增牽扯。從一開始,元妃就是祖父的玩物,等他厭倦她,賜給她的就是一杯鳩酒,祖父不會把她留給父皇的。而她害死先皇,若不是我父皇維護,太后早就賜死她。那個孩子,若非是父皇的……骨肉,她們母子不可能平安地過了這麼多年。」
「東陽鉞,你說得對。弒父奪位,無論主謀還是從犯……沒有人是無罪的。我的祖父不無辜,因為他自以為高高在上,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凌辱弱女。我的父皇更不無辜,因為他一樣自以為是,不懂得尊重,只想著佔有。我不知道母親為什麼食言,但我知道她起初真的想幫你們。可是……元妃參與謀害先皇,太后不可能任憑她離開皇宮,唯有在太后的眼皮下,有父皇的維護她才能活命,元家才能安寧。東陽鉞,沒有皇帝會容得下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存活世間。而你……你們錯過了唯一離開的機會。」
東陽鉞皺眉。
「皇叔們血濺靈堂的那一日就是你唯一帶走元妃的機會。那時,父皇自身難保,太后只顧著兒子,妃妾們擔心著自家,沒有人會操心或者留神她的去向。唯有那樣,等到時局平靜,我母親才能順勢而為保下元家。」
「我不比你光明磊落,我沒資格指責你狠辣殘酷。我只是告訴你,若當年的你有十年前的謀略手段,你的青蘿不會落得那樣的結局。可她如果沒有夥同德妃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唆二哥,試圖動搖他的太子地位,太后不會對她下手。那麼多年,她都忍下來了。」
站起身,夏翊錦低頭看了一會東陽鉞又說:「我父皇奪你所愛,我祖父辱你愛人,你報復他們,沒有錯。可你害我父母,我殺你,天經地義。冤冤相報,不外如是。東陽鉞,你建立功業不易,不知元妃在天之靈得知你如此為她,是感動還是……心痛。可她若是真心愛你,必不會希望你為此玉石俱焚。」
夏翊錦離去。
牢外,夏翊揚、夏翊衡默立在黑暗裡聽著,心中百味陳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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