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里館(前塵篇)

第三章 竹里館(前塵篇)

六國分裂之勢,至今已延續二百七十一年,其間王國征伐,割疆拓域,戰火不休,自立王侯者不勝數也,唯六國之勢恆未有易。後有編撰史書者,歸六國為一代際,名之曰:亂戈。

自樊陽城外,得夫子指點,李燁由此步入蜀地,於雍棋山下尋得滄瀾居士,經居士舉薦,入濠州玕王麾下,成其手下得力幹將。次年,濠州被圍,李燁率兵營救,斬敵將首級,破濠州之困,益得玕王賞識。然則玕王好色,窮奢極欲,常斂百姓之錢財,甚而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為人所不恥也。

亂戈二百六十三年卯月十二夜,在滄瀾居士相助之下,李燁於濠州兵營發動兵變,斬玕王於旗下,收濠州內外,取伐勝之疆,博信於眾,擁立為夏王。后史記之,卯夏之變。

李燁借兵變之勢,一鼓作氣,連取益、襄、江都三座府城,立下根基。滄瀾居士素有天師之名,觀星象以定成敗,遊仙門而得助力。堪堪月余,便邀得歸元、道宗、德宗三大仙門相助,勢如破竹,橫掃六國。

亂戈歷二百七十一年歲末,李燁率兵攻入咸池,六國覆滅。李燁順滄瀾居士之意,取永世太平,天下長安之意,改咸池名為永安,定都於此,開創一統之王朝,國號大夏。越明年,歲始登基稱帝,改年號初寅,史稱人皇。六國亂戈,二百餘年,由此落幕。

平定六國后,李燁遵照夫子之言,將天下劃分為中、瀾、雍、禹、青、冀、通、穎、澧九州,設御史轄之。天下自此而成九州,永世不易。

初寅元年巳月,人皇李燁再下詔令,書同文,車同軌,量同一,並於九州內,下設郡縣,分級而治。由是而定治國理政之方略,後世效法,雖有更變,不出其右。

瀾州與冀州交界之地,有一山巒,名曰曲阜,多竹木,樹恆青,故為居士所喜,常遊憩至此。屢有傳言,竹海密林深處,偶爾能見著一座輝煌庄闈,門上牌匾書著「稷下」二字,後世稱之為「稷下學宮」。

此地如有天降福澤,翠竹常青,不見凋敝。風緩雲舒,竹影輕搖,青葉在風中曼舞,覆滿林間小路。

年少不識來時路,老馬尚且知歸途。林間小路雖已被竹葉覆蓋,馬兒仍然能夠找到藏在竹葉的青石路,未有一步踏錯,牽馬之人也未有一步踏錯。

馬背上馱著個木匣子,樣式古樸,做工簡陋,除了邊角的「念笙」二字,再無其他紋飾,想來念笙便是這牽馬之人的姓名,木匣想必也是經他之手完成的。

竹葉隨風飄零,還未落上木匣,便被一道無形鋒芒劃過,轉瞬化作粉末。僅是鋒芒,便已如此凌厲,若是置於眼前,又當是何等劈金斷石之威,這木匣中藏著的,必然是神兵利器。

牽馬人雙手合袖,悠哉悠哉地行走在林間,恍然失去了蹤跡。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朗朗讀書聲從稷下學宮中傳來,聽這些聲音,頗為稚嫩,應當是些總角少年,讀些詩文,尚且不諳世事,聽著先生教,便跟著先生學罷!

教書的先生倒著實年輕,看這樣子,剛剛束髮不過三兩年罷,發冠未結,想來必定不過雙十。如此年紀便能當上教書的先生,其學識必然廣博。不過那白衣翩然,摺扇開合之間,仍殘留著些許書生意氣。

書卷扣在案上。

此書乃是夫子所著,夫子年少時,遊歷六國,於各國采詩官手中,抄錄民間詩樂,刪其俗風,取其雅頌,纂為經典,奉之「三百篇」,又名「詩三百」。

風聲颯颯,搖曳竹影,男子手中摺扇輕搖,一起一落間,倒與著風舞竹林頗為映襯,而男子面容間的笑意,也與這微風極為相似,過處無痕。喜不留於眼,怒不表於色,儒而雅之,謙而遜之,為君子也。

男子名喚景浩,乃夫子座下二弟子,僅在重昀之下,性隨和,好執扇,如今夫子閉關,便代替其在稷下學宮內,教授這些后入門的師弟師妹們。誨人不倦,亦是他心之所向。

學堂外跑來個少女,年齡與學堂內的少年相仿,步履匆匆,像是有急事。還未入學堂,少女便高聲嚷嚷著:「五師兄回來啦!五師兄回來啦!」

朗朗書聲短時戛然而止。

學童們紛紛放下書卷,剛欲起身,便被景浩一聲輕輕的咳嗽制止,看了看跑進學堂內的少女,又回首看了看微露嚴色的二師兄,怯生生地坐了回去,捧起書卷。

少女邁進學堂,陡然止住步子,躬身行禮,對著景浩喚了聲:「見過二師兄。」

景浩收起故作嚴厲的臉色,語重心長道:「九九啊,師兄與你說過多次,行事也好,行路也罷,當沉穩一些,切不可冒冒失失。此番若是讓你三師兄見了,怕又是免不了一番責罰了。」

聽聞三師兄之名,少女一陣膽怯,當即低首道:「九九謹記二師兄教誨,還望二師兄切莫將今日之事告訴三師兄。」

三師兄姓伏,名禹柯,顧名思義,是夫子的第三位弟子,如今與景浩共掌學堂。與景浩的寬仁不同,伏禹柯處事嚴謹,對師弟妹們的學業禮儀,要求也頗為苛刻,故而學堂內外,師弟師妹們皆不敢在其面前失了儀態。

「罷了,今日早課便到此結束,諸位師弟師妹可自行離去。」景浩合上紙扇,朗聲道。

學童們皆轉過身來,對著景浩行拜別之禮,齊聲道:「拜過二師兄!」

禮畢,童子們皆作鳥獸散去,許是跟著那名叫九九的女孩兒,去學宮外迎接他們的五師兄罷!

待學童散盡,伏禹柯才掀開垂簾,緩緩走到景浩身旁,看著滿座空席,輕聲道:「二師兄,你這般放任,他們的課業怕是又要落下不少啊!」

「他們不過是一群孩童,天性如此,何必如此苛刻呢?況且他們這個年紀,縱使日日誦讀詩文,其中之意,卻未能體會,倒不如隨他們去吧!」景浩手中紙扇輕搖,悠然道。

伏禹柯自知辯論不過,況事已至此,再添爭執,亦是徒然,只得無奈道:「罷了,事已至此,我來日再為他們補上便是。」

景浩悄然合上紙扇,握在掌間,笑而不語。

五師弟下山兩年,師兄弟們皆是思念得很,如今遠道歸來,少不得一眾人等夾道相迎。

「念笙回來,師兄不去見見嗎?」伏禹柯問道。

此間清風徐來,撩動垂簾,鼓動風鈴,鈴聲駕風而行,於竹林之間回蕩,悠揚空靈。

紙扇握與手掌間,景浩望著為風輕輕吹動的竹林,呵呵一笑道:「念笙既已回到學宮,必有相見之日,何必如此著急呢!」

百里念笙遊歷歸來,相迎者必不在少數,多是學堂內的童子,景浩早知如此,自然不願湊這個熱鬧,反正二人皆在學宮內,遲早有相見之日。何況百里念笙在外遊歷兩年,如今返回學宮,難道還會忘了規矩,不去拜見諸位師兄師姐不成?

景浩的性子,伏禹柯甚是了解,所以也便不再與他言說,只是與他並肩而立,看著微風拂過,攜竹葉飄入學堂。

「大師兄那邊進展如何?」景浩打開紙扇,隨微風一起一落。

伏禹柯與他一同望著學堂外的竹林,心平氣和地回道:「我方才來時,路過明心潭,大師兄仍在潭中閉關,未有異樣。」

重昀雖為大師兄,然稷下學宮諸事,皆是交由景浩與伏禹柯打理,二人處置得妥當,他亦不必為之分神,便勤於吐納天地靈氣,時常閉關修行。夫子亦是如此。

至於修行一事,恰如童謠:靈氣引入體,強身以築基;聚而成金丹,破而出元嬰;九重雷劫鍛,始自仙魄出;腳染人間塵,地仙亦凡身;超脫紅塵外,玄妙無極中;泥丸生造化,大羅鍍金身;恍惚縹緲見,得見一仙人;須看世間緣,方可窺天道。

自上次神魔大戰,此童謠便在人間盛傳,將修仙問道一事,劃分為三境、九天、四仙。

所謂三境,指的便是築基境、金丹境、元嬰境;所謂九天,便指由元嬰蛻變仙魄的九重雷劫;至於四仙,無外乎地仙、玄仙、金仙、天仙四個階段。

根骨尚佳者,十五歲築基,三十歲金丹,六十方才生出元嬰,至於蛻變仙魄,羽化登仙,則需看個人機緣。九天雷劫,猶如鴻溝,有人終其一生越不過半步,有人百十來年,便已是人間地仙,因緣際會便是這般難以捉摸。

「大師兄若安然度過此劫,應是三重天境的修為,不過弱冠年紀,便已三重天境,大師兄也當真是這世上屈指可數的奇才啊!」景浩笑呵呵地說道。

伏禹柯道:「學宮內的弟子,那個不是天縱奇才,然而能如大師兄那般,專註於修行一道之人,卻是少之又少,大師兄能有此番修為,亦是理所應當。」

重昀雖不曾過問學宮內的繁瑣事宜,伏禹柯對其卻是尊敬得很,不僅僅是因為輩分次序,更源於其處事之道,素來合乎禮法,未有偏頗,便是如他這般對己對人嚴苛之輩,亦是自愧不如。由是便以其為楷模,尊而敬之。

「修行之事,應是由心而發,世人皆有所好,不可強求也!」景浩饒有興緻地看著伏禹柯。「隨我前往明心潭,見見大師兄可好?」

「樂意之至!」

二人並肩踏出學堂,身形消失在清風竹影之中。

明心潭,取自明心靜氣之意。雖曰作明心潭,實則前人謬誤,並非一泓潭水,后經夫子考證,明心潭下有一汪山泉湧出,泉水匯而成清潭,流而出稽下。故而應作明心泉。然則稱謂已久,為世人所熟知,更易非朝夕之功。

潭水之畔,立著道人影。其人身形高大挺拔,渾身上下透著股凌厲之氣,眉眼間更是顯著鋒芒,便如他身後背著的長劍,即使劍刃藏於鞘中,亦有斬斷山川之勢。

他目光中似藏著利劍,鋒刃直指明心潭中央,於岩石上盤腿而坐,凝神修行之人,稽下學宮的大師兄,重昀。

穿越林海,景浩與伏禹柯并行而至,二人身影漸漸從走出陰翳。

耳聞步履壓踩草木的窸窣聲響,便猜測是學宮內的師兄弟前來,旋即轉身,見景浩與伏禹柯二人,當下便俯首作揖:「葉塵,見過二師兄、三師兄。」

「葉塵師弟不必多禮,」景浩的摺扇當即端住葉塵的手臂,「若按年歲論,葉塵師弟稍長我數月,因而你我皆屬同輩之人,日後無旁人在側,這些虛禮能免則免矣!」

葉塵愕然,側目看向景浩身旁的三師兄伏禹柯,見其一貫肅然,卻未曾二話,不知是何態度。

「謝過師兄寬仁。」

「大師兄如何?」景浩隨意地打開摺扇。

三人目光齊齊望向明心潭中盤坐的重昀。重昀閉關修行,突破桎梏,如今已半月有餘。修行之途最難,一曰金丹,二曰結魄,然而縱使兩大關險,七日應見得分曉,如重昀這般,閉關半月仍在入定之人,倒是聞所未聞。亦或許孤陋寡聞。

「方才來時,我便察覺到,四周靈氣有所異動,盤旋於大師兄身旁,聚而不散,想來大師兄是到了突破的關鍵之際。」葉塵應答道。

伏禹柯自然能覺察出周遭靈氣變化,只是有一事令他不解:「我聽聞九重天境突破之時,皆伴有天雷地火之劫,書中亦有此記載,可我觀大師兄,卻未有此等異象發生,這是為何?」

景浩輕搖摺扇:「師父曾言,卷帙浩繁,終不言盡。九州廣大,何況九州之外尚有未知之地,說不準,便有一二特例,我等未嘗知曉罷了。」

「師兄所言有理。」

天下之大,非九州而已;九州之大,亦非書卷可以詳盡。縱是撰寫《九州山川志》之人,也未敢斷言,踏遍九州山川,覽盡四時風貌。世上總有些奇景,有些奇人,鮮有人知。

「與其憑空揣測,倒不如等大師兄出關,問問他,不就知曉了嗎!」景浩所言才是最為切實之法。

感應天地靈氣躁動,三人便已知曉,重昀出關在即,最多不過半柱香,或是更快。

提早放課,景浩自是樂得清閑,卻是苦了百里念笙。學堂內的師弟師妹們聽聞五師兄遊歷歸來,紛紛跑出前門「迎接」,說是迎接,其實不過簇擁著百里念笙,七嘴八舌地打聽著山下發生的趣事。孩童嘛,便是如此。卻是害苦了百里念笙,方才回到學宮,尚未向夫子請安問候,便被圍得寸步難行,實在有失儀禮,百里念笙心中只盼,夫子莫要怪罪才是。

最令百里念笙頭疼的,倒並非這些孩子們,而是他們天馬行空的問題,一個個可是把百里念笙難住了。旁人外出遊歷,若非為修行找尋天材地寶,便是飽覽世間風光,增長見聞,學以致用,唯獨百里念笙是個例外,他遊歷人世這些年,旨在尋找鑄劍的上好材料。偏偏百里念笙不使劍,可謂怪哉。

此刻,百里念笙心中想的竟是三師兄伏禹柯,假使他在身側,孩童們怕是當即便安靜下來。

「五師兄,劍匣內是你新鑄的神劍嗎?」卿九九指著劍匣問道。

終於有個問題是他能夠開口的了。

百里念笙回道:「劍匣內是我今次下山鑄就的三柄寶劍,各有非凡之處,帶回稷下,希望師父及各位師兄弟們品鑒一番。」

「五、五師兄,你看,」不知哪位師弟有些驚慌地叫道,「那劍匣在、在動!」

側目看去,百里念笙果真發現,馬背上的劍匣竟在不規律的抖動,像是受了什麼召喚一般。百里念笙立即打開劍匣,卻見其餘兩柄劍皆是安安靜靜躺在劍匣之中,唯獨那柄烙印有朱雀紋路的劍,此刻正在劇烈震動,似乎想要掙脫劍匣的束縛,向著某處飛去。

百里念笙驚異,一路走來,三柄劍皆無任何異樣,怎的剛剛回到學宮,便出狀況,恰巧還是那一柄劍。

不待百里念笙出手鎮壓,那劍便掙脫了劍匣的束縛,直上雲霄。

那是明心潭的方向!

「莫非與大師兄有關?」看那劍飛往的方向,百里念笙心中不由得生出猜測。

顧不得向師弟師妹們解釋,百里念笙抱起劍匣,便追著那柄劍,飛往重昀閉關的明心潭。一時之間,學宮內眾人皆是仰首以觀,看那竹林海之上,一人一劍,一后一前地追逐,好生有趣。

明心潭畔佇立的三人陡然間感應到異動,原本聚集在重昀身旁的天地靈氣,此時驟然散去,不見天雷,不聞地火,大師兄是否渡劫成功呢?疑問縈繞在每個人心中。

當時是,重昀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眼睛一如當年,清澈似滿天雲海,又透著幾分頑石般的堅毅,銳利勝碧海蒼龍,宛若駐足雲端,俯瞰眾生芸芸,偏偏是這樣一雙眼睛,覽過世間,卻難掩一絲迷茫。眾生皆有迷茫,卻不知重昀的迷茫是何。

似有所感應,重昀稍稍側目,伸手凌空一握,寶劍便飛至他手中,劍身朱雀頓時如獲生機,彷彿要唳鳴九霄。

「好劍!」重昀揮舞著寶劍,贊道。

百里念笙踏風而至。

看那飛走的長劍如今正握在大師兄重昀手中,又見三位師兄弟立於明心潭之畔,猶豫稍許,終覺不宜失了禮數,於是走到三人身前,躬身作揖。

「見過二師兄、三師兄,」旋即又道,「葉塵師弟,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伏禹柯先行開口問道:「念笙師弟返回學宮,不先向師父行問安之禮,怎的跑到明心潭來?」

他粗略算過,若不使駕風之術,以常人的腳程,最快也不過行至涵薇師妹的茶室,到不得夫子的居所,更不必說那行禮問安之事。如若駕風,便是不尊師道,不從儀禮。百里念笙在人世間遊歷,少不得沾染人間煙塵,也總不至於孟浪至此,將夫子教誨拋諸腦後。若真是這般,伏禹柯可是要與他好生說道說道。

瞅了眼百里念笙背後的劍匣,又瞅了眼重昀手中突兀出現的長劍,景浩便知原委。

「念笙師弟來此,莫非是為了大師兄手中的長劍?」景浩合上摺扇,儒雅笑道。

「確如二師兄所言。」

並非什麼難以啟齒之事,百里念笙也便如實道來:「我此行遊歷,收穫頗豐,重昀師兄手中便是其中之一。方才回到學宮,那劍竟突現異動,以長虹貫日之勢衝出劍匣,直奔明心潭而來。我擔心它傷到重昀師兄,便追趕過來。」

景浩頓時大笑:「一柄長劍便想傷他,你也太過低估你重昀師兄的實力了。」

「師兄不懂,那劍......」

剩下的話尚未出口,只見重昀的身影掠過水麵,衣衫驚起,落在幾步外的草地上。一十三年,重昀已非當日孩童,身姿健碩,英武十足,若將手中長劍負於身後,必是逍遙天下一風流俠客。

四人見狀,盡皆躬身作揖:「見過重昀師兄。」

「諸位師弟不必多禮。」重昀將手中長劍遞與百里念笙,問道:「念笙師弟,此劍可是你新鑄就的寶器?」

百里念笙似有所顧慮,未曾將劍接下,稍顯遲疑,繼而回道:「回大師兄的話,此劍確是我帶回學宮無疑,然而卻非我所鑄,雖不知鑄劍者何人,亦不敢冒名頂替。」

夫子《辭賦》有雲,非吾所有,一毫莫取;吾之所有,寸土必爭。那寶劍並非百里念笙鑄造,他也曾於人世之中多方打聽,仍不知那劍是何人所鑄。以百里念笙的眼力,自當看出此劍可與神器媲美,此番回到學宮,他大可以藉機出盡風頭,博得夫子讚譽,如今卻能坦誠相告,實屬不易。夫子教誨,百里念笙必是銘記在心的。

「哦!」景浩來了興緻:「此劍竟不是念笙師弟所鑄?」

他素來知曉,百里念笙醉心鑄劍之法,捶打熔鍛的手藝亦是極佳,出自其手的刀劍皆非凡品。葉塵身後的承影劍便是百里念笙的傑作。

初見一眼,景浩便有所察覺,重昀手中的長劍非比尋常。劍身內斂光華,鋒芒利而不戮,隱而不發,經歷千萬次打磨,方才能鍛出這樣的劍吧!尤為奇異的,卻要數那劍身上烙印的朱雀。在劍身上鐫刻走獸雲紋,本是君子雅風,但景浩觀那朱雀,僅僅一眼,心中竟為之震懾,恍若嘶鳴在耳。朱雀姿態傲然,不似筆刀雕琢,更像是一隻活的朱雀,縱然被困在劍中,身為神獸的驕傲依舊不減分毫。

景浩還以為,劍是百里念笙所鑄,若真如此,那在鑄劍一道上,百里念笙已是一代宗師,當世無人能出其右。

百里念笙面露窘態:「說來慚愧,此劍乃是我機緣巧合下得來,奈何我閱覽名劍,始終無法駕馭,只得將其暫時封於劍匣之中。至於鑄劍之人,我多方打聽,也是無果,不然我定要向他討教討教鑄劍之法。」

「機緣巧合?」重昀似乎對此事格外感興趣,又或是對手中的劍感興趣。

景浩拿著摺扇敲了敲百里念笙的肩膀:「難得大師兄感興趣,念笙師弟不若就將你這『機緣巧合』說與我們聽聽?」

思索片刻,關於那柄劍的故事,雖是玄奇,卻也並非不可言說,何況身前站著的是與他朝夕相處的師兄師弟,絕不是心懷鬼胎之輩,百里念笙也便如實的說了。

「既然各位師兄好奇,念笙也就不賣關子了,」百里念笙說道,「折羽潭之名,師兄們想必並不陌生吧!」

怎會陌生呢?

《九州山川志·異聞篇》中曾有記載,山以高峻礪志,水因載物承情。然有此山,不若沉谷;然有此水,鴻毛不浮。終南一山,西起高冠,東至苦谷,相望潁川。苦谷南出,松針若濤,其間寒潭清泠,風過千里,不聞浪涌。百丈之闊,鴻雁弗立;水天一色,錦鯪難泳。飲之如火灼腸,沾之似墜巒峰。嘗聞神鳥殞落,是曰折羽潭。

奇聞軼事,諸如此類,景浩最是感興趣不過,於是搖著摺扇說道:「《九州山川志》曾言,折羽潭鴻毛不浮,為世間奇詭之地,更有傳聞,神鳥朱雀折翼於此,遂名折羽潭。」

「此劍可與折羽潭有關?」伏禹柯聽聞百里念笙提及「折羽潭」,又看了眼重昀手中長劍,心中已有猜測。

「確然如此。」

與折羽潭有關?眾人愈加好奇。

便聽百里念笙娓娓道來:「昔日我下山遊歷,途徑折羽潭,見一老叟在岸邊垂釣,甚是驚異,便上前叨擾。」

都言折羽潭乃鵝毛不浮之地。碧水映天色,魚骸沉死地。此時卻有一老叟於折羽潭邊垂釣,難免令人詫異,便是一貫克己的伏禹柯,想必也會上前詢問一番,何況百里念笙。

「我問老叟:潭水清澈至此,水中之物,肉眼便能看個詳盡,死寂一片,並無一隻魚兒,晚輩著實好奇,前輩在此垂釣,究竟欲釣何物?」百里念笙回憶起當日情形。

「眼中無魚,便是無魚嗎?」老叟反問。

老叟一身蓑衣,蓑笠恰到好處地遮蔽了臉龐,讓人只能看得見一張皺巴巴的嘴。怪就怪在,此刻天清氣朗,不見半分陰雨,但那老叟的蓑衣卻是濕漉漉的,蓑笠上也偶有水珠滴落,沿著手背褶皺的溝壑流走。

折羽潭潭水?

蓑衣上的水究竟來自何處,老叟似乎從未在意,兩隻枯槁的手握著竹竿,始終穩如山石。而在那蓑笠之下,低垂的目光望著水面,潛入潭水中,搜索著毫無生氣的沉寂世界,莫不是在尋找什麼?哦,是在找那沉下去的魚線啊!魚線下沉,目光也跟著下沉。

景浩合上摺扇,輕輕敲了敲百里念笙的肩膀,笑道:「念笙啊,人家釣的不是魚,怕是你喲!」

確然如此,百里念笙也是事後才明白。

「後來呢?」葉塵對這些軼事並無多少興趣,能夠令他上心的,劍算是其中之一。

百里念笙繼續說道:「我未曾回答,老叟也未曾追問,我便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老叟釣魚,直到日暮黃昏,他收起魚竿......」

「他從折羽潭中將劍釣了起來,對嗎?」眾人皆看向重昀,面帶驚異。

「師兄猜出來了啊!」見重昀微微頷首,百里念笙將後面的故事和盤托出:「老叟將此劍從折羽潭中釣了起來,交與我手,讓我為它尋一個合適的主人,而我一看此劍,便知乃絕世之作,只顧得揣摩其鍛鑄之法,全然忘卻其他事情,待得回過神來,老叟早已不見蹤影。」

著實玄奇。那位老叟怕是算準了百里念笙會前往折羽潭,事先在此等候,而後又刻意用隻言片語勾起百里念笙的好奇,為的便是贈劍一事,可是只為贈劍,卻不明緣由,實在令人費解。

「那位前輩只與你說了這些?」伏禹柯問向百里念笙。

「便只有這些。」

線索太少,縱是伏禹柯想破腦袋,也猜不出那位前輩究竟是何人,唯有向夫子問問了。

反倒是景浩不由得大笑出聲:「有趣,實在有趣,此等奇聞逸事,應當被記入《九州山川志》之中,成為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才對。哈哈哈......」

笑聲驟止,景浩旋即又道:「念笙師弟,那位前輩讓你為此劍尋一主人,你方才回到稷下,此劍便自行飛到大師兄手中,這是否說明,此劍與重昀師兄有緣呢?」

百里念笙愕然。神器有靈,擇主而侍。這道理百里念笙早先便聽人說過,心中也確是這般認為的,先前神劍飛向重昀的情形,更是印證此言,百里念笙也覺,此劍與重昀師兄確實有緣分。然而心底卻頓生懷疑:莫非那位前輩一開始便想假我之手,將劍交與重昀師兄?

「確實有緣,此劍不若便贈與重昀師兄了。」百里念笙也是愛劍之人,不同於葉塵,他獨好鑄劍,不好使劍,也不擅使劍,帶這三柄劍回稷下,本來便是為其找尋合適之人,如今神劍自行擇主,也省去他不少麻煩。

「這......」

見重昀猶豫,景浩勸道:「師兄啊,神劍有靈,既已擇你為主,你若棄它,豈不傷了劍靈的心?何況你如今修為突破,正缺一趁手的兵器,便收下吧!」

重昀看向葉塵,那雙望著手中長劍的眼睛帶著些許火熱,他自然看得出,葉塵對他手中的劍也甚是喜歡,若非神劍已認他為主,重昀倒是很樂意將此劍贈與葉塵。君子不奪人所好,而樂在成人之美。

葉塵確然對神劍心動,但他亦知曉,世間萬物皆講求一個緣字,此劍選擇重昀為主,便是他與神劍無緣,不可強求。

一抹淡然的微笑映在重昀眼中。

猶豫之際,手中的劍猛然一震,重昀腦海中回蕩起一聲嘶鳴,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那好吧,神劍我便收下了,重昀在此謝過念笙師弟贈劍。」重昀拱手。

百里念笙亦拱手:「師兄不必客氣。」

景浩對他們這般你來我往的模樣頗不耐煩:「都是自家師兄弟,如此客套反倒顯得生分,師父說過,重禮而不繁禮,你們吶,也就別再謝來謝去的了。」

伏禹柯看著景浩,欲言又止。

「師兄教訓的是。」百里念笙笑著應道,繼而又向著重昀言道:「此劍尚未有名,重昀師兄不妨為它取個名字。」

取名之事素來不是重昀的專長,讓他為劍取名,可真是為難他了。此劍日後為重昀所用,名字也應當由他來取。其實最有資格為劍取名字的,該是鑄造劍的人,劍便像是他的孩子,哪個孩子的姓名不該由父母來取呢?眼下只好為難重昀了!

重昀將劍橫在身前,看著光華內斂的劍刃,映照出他的目光,朱雀雲紋銜起他的眉角。

「不若......便喚做折羽......如何?」思索了好一陣,重昀實在想不出什麼好名字,轉念想到,此劍出自折羽潭,以此為名,或許無失偏頗。

「折羽......折羽......」摺扇輕輕敲打著掌心,喚著喚著,臉色微變:「折羽,折斷羽翼,這名字可不吉利啊!我看這劍上鐫刻著朱雀雲紋,而朱雀恰屬神鳥鳳凰一族,《九州山川志》有雲,雄者為鳳,雌者為凰,不如便叫鳳羽劍,師兄意下如何?」

鳳凰翱翔於九天之上,羽翼之華,映日生輝。鳳凰一族自古便是太陽的象徵,而重昀的「昀」字,又恰恰代表著太陽,二者倒是極為相配。

「甚好。」

鳳羽劍,這個名字日後並無多少人記得,而記得這個名字的人,也漸漸地將它遺忘了,不過它的另一個名字卻為人世所知,鳳淵。

是時,林中一小童疾行而來,面對著重昀等人俯首作揖:「見過諸位師兄。」

「子瀾,你怎的來了?」伏禹柯詫異。

小童名喚禺子瀾,與重昀、景浩等人同為夫子門下,入門最晚,因此輩分最小,排在第七十一位,卻因其乖巧懂事,深得夫子喜愛,隨侍夫子左右。眼下這個時辰,夫子該是起身了,禺子瀾理當侍奉夫子梳洗,而今來此,想必是受了夫子的吩咐,有事要向他們傳達。

「回三師兄的話,師父命我前來請諸位師兄去一趟流雲居,有要事須與諸位師兄相商。」禺子瀾道。

學宮內諸事由景浩、伏禹柯二人操持,一直按著夫子教他們的做,應無差池。

那便是學宮外的事情了。只是如今亂戈止息,天下既定,縱是一些「小打小鬧」,也該由官家勞心,能夠驚動夫子,看來事情並不簡單,莫不是與他們這些修行之人有關?

景浩將摺扇把在手中,問禺子瀾:「師父可曾說是何事?」

「未曾。」

若是一般事宜,只需讓禺子瀾傳個話便可,對面詳談,此事怕是非比尋常,而且或許與他們每個人都脫不開干係,甚至與學宮都脫不開干係。

見二位師弟定睛思索,重昀當即勸道:「二位師弟莫要妄自猜度,究竟何事,待得去了流雲居,見著師父,自當知曉。」

重昀非無好奇之心,而素來不流於顏色,況他亦知,無端猜測不如尋個清楚。

「師兄所言極是。」

「那我們便快些去吧,免得師傅他老人家久等。」百里念笙離開學宮多時,對夫子甚是想念,恨不得一個駕風之術,便至夫子跟前,叩首問安。

眾人步向夫子所在流雲居。

經年已逝。夫子已非壯年,亦不復昔日容貌,龍鍾老態,風霜暮晚,幸而身體硬朗,無病無災,精神亦是矍鑠。

修行之人每每突破桎梏,陽壽便隨之增益,如若修至天仙,雖不能比肩傳聞中的神祗,與天地同壽,千載壽元亦非泡影。以夫子之能,大可隱去老態,不必一副垂暮之相。

學宮弟子對此困惑不已。

夫子跪坐於蒲團上,寬大的衣袍遮蓋著,只露出一個小小的邊角。衣帶鬆弛,用力一拉便會散開。滿頭銀髮散開,未有盤髻,尋不見一絲黑影。或是不知,或是故意為之,又或是毫不在意,夫子不停歇地揮筆,目光之下,唯有那支玉筆。

稍許,夫子手中的筆驀然停下。

竹簾外,重昀等人恰巧走進流雲居,俯首作揖,齊聲道:「弟子拜見師父。」

「你們來了啊!」那張褶皺如漣漪的蒼老臉龐擠出個和藹的微笑。

「不知師父喚弟子們前來,所為何事?」

看著竹簾外的重昀,夫子很是欣慰,這個當年他從樊陽城帶回來的孩子,天賦奇高,心性沉穩,為人處事的分寸也是拿捏得極好,擔得起這天地間的責任,只是他尚未在這人世磨礪一番,於世間種種仍心有困頓,還不是交付責任的時候啊!

不過也該著手準備了。

夫子慢悠悠地放下雲書玉筆:「為師近日推演天地命數,偶然間發現,兩界之門的封印有所鬆動,至多一個甲子,人魔兩界恐怕又將掀起一番大戰。」

混沌初開,分三界、六道。神、仙、人、妖、鬼、魔此為六道。其中人間天地廣大,神、仙、人、妖共居於此,是為一界。傳聞上古時期,兩界之門敞開,魔族進犯人間,遂引發神魔大戰,決戰於祁山眠谷,最終兩敗俱傷,魔族退回魔界,兩界之門被仙妖兩道合力封印,而那傳聞中的神,至此消彌。亦是因此,祁山眠谷被一股神秘的迷霧籠罩,經年不散,凡欲探尋真相者,皆去而不返,載入《九州山川志》。

鬼界,亦稱冥界,乃是亡靈的國度,唯有逝者可以進入其中。然而《九州山川志》中也曾提到一處詭秘之地——幽冥淵,書中言,踏入幽冥淵,橫渡忘川河,便可以生人之軀進入冥界。幽冥淵與兩界門皆為神鬼莫測之地,世人知其存,而不知其在何方,故而此法不知真假。

重昀等人也曾聽聞關於神魔之戰的傳說,一直只當是書中記載的故事,而今聽夫子說起兩界之門,應是確有其事,恰是如此,才令重昀皺眉。

「師父可知,兩界之門現今位於何處?」如若知曉兩界之門的位置,便可趕在封印徹底崩潰之前,將之加固,人間亦能免去一場災難。重昀如是想到。

夫子微微一笑:「我知你所想,但恐不如你所願,為師只能感應到兩界之門的存在,至於它在何方,卻是不曾感應到。」

能夠感應到兩界之門的存在,夫子對於天道想必已經有了極為深入的理解,可僅僅是理解天道,便想找到兩界之門的位置,無異於痴人說夢,那些傳聞中超越天道的存在,也都只能坐等兩界之門的現身。

看來此劫人間是躲不過了。

重昀跟隨夫子多年,很懂他的心思,既然召他們前來,不會只是將此事與他們說是那般簡單,夫子心中想來已有對此。

「師父可有應對之策?」重昀問。

「這便是為師今日喚你們來的目的。」接下來便要步入正題了:「僅憑我一家之力,想要抵抗魔族,與蜉蝣撼樹無異,因此,若想助人間度過此劫,我們還需尋求盟友。」

說著,夫子將案上的畫卷一收,拂袖之間,畫卷已經飛至重昀手中:「重昀啊,你且聽好了,此物喚做山河社稷圖,你將之交予人皇李燁,讓其隨身帶著,以帝皇龍氣溫養,待得與魔族交戰之時,此物將有大用。同時為師也有一句話要你轉告李燁,山河但在,社稷不覆。」

重昀安能聽不出其中的意思。

拉開山河社稷圖,好一副山河社稷,將九州天下山川盡皆包攬其中。

旋即,重昀稍顯猶豫地問道:「魔族將襲之事,是否也要告訴人皇。」

「告訴他吧,也好早做準備。另外還有一件事也要交付於你。昔日樊陽城外,李燁曾許諾一言,此行你便代為師收回這一言,向他索要一城,冀北嘉岩城。」夫子還真是毫不客氣,張口便要了一城。

九州天下都已是李燁的,索要一城倒也不算是獅子大開口,何況當年夫子對李燁有著指點之恩。

嘉岩城位於冀州北部,原是燕國屬地,毗鄰極北雪原,常年受著風雪侵襲,因為這個緣故,鮮有外人前往,城中除了守軍,便是原住民,稱不得富庶二字,年景不好時,還得靠著朝廷救濟過活。捨棄這樣一城,對李燁來說應該不痛不癢吧!

重昀對嘉岩城有所耳聞,因此不解,夫子為何要這樣一座貧苦的城邑。

「念笙。」

聽見夫子喚自己,百里念笙立即回道:「弟子在。」

夫子繼續說著:「你在學宮休整幾日,之後便前往嘉岩城吧,從此你百里家便是嘉岩城的主人。」

「師父,這......」百里念笙受寵若驚。

眾弟子皆是驚愕。方才,他們還在琢磨著,師父要這嘉岩城究竟何用,未料想,轉眼夫子便將嘉岩城交予百里念笙手中。

「你不必驚慌。昨夜為師夜觀天象,發現眾多星辰中,有一顆暗淡無光,隱隱有墜落之象,后經為師推演,此星辰將化作一柄神劍,從天而降,而那墜落之地便是嘉岩城。為師讓你做這嘉岩城的城主,便是希望你能守護這柄神劍,莫讓心懷不軌之人奪了去,待神劍的主人現身,他會助你百里家躲過一場滅頂之災。」夫子看到的彷彿並不是即將到來的兩界之戰,似乎更遠。

「弟子遵命。」

隨即夫子又道:「另外,為師知你醉心鑄劍,嘉岩城外的雪原中有一處礦脈,是鑄劍的好材料,為師希望你能多多打造神兵利器,為兩界之戰綢繆。此為礦脈圖,你且拿著。」

接過礦脈圖,百里念笙深深作揖:「弟子必不負師父所託。」

「景浩、葉塵。」

「弟子在。」二人齊聲答道。

「你二人去一趟祁山眠谷,那裡將有一件神器出世,你們務必找到神器的主人,勸說其成為我們對抗魔族的助力。此事過後,你們先往梵音寺,再入縹緲山,將魔族將侵之事告知他們,讓他們早做準備。」

魔族非一家所能力敵,如是能與梵音寺、縹緲山結盟,想必其他仙門也定會與他們共抗魔族。

接著該是伏禹柯了。

「禹柯,為師將戒規尺交給你,日後學宮內外事宜由你全權負責,願你不負為師所望,好生教導你那些師弟師妹們。最後,為師送你一句話,各因其材之高下與其所失而告之,故不同也。」夫子話有深意。

伏禹柯接過戒規尺,也是接下了稷下學宮的重任:「弟子謹記師父教誨。」

夫子長舒一口氣:「好了,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為師也有些累了,你們也都退下吧!」

「弟子告退。」

眾人又是俯身作揖。

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夫子輕輕一嘆。

「你們不理會這人間,我也只能盡我所能去守護了,希望能為眾生減些苦痛吧!」

離開稷下前,在學宮眾弟子的見證下,應葉塵的請求,重昀與他比了一場劍。

承影出鞘,飛至葉塵手中,看著手中的劍,葉塵按耐不住對戰鬥的渴望:「你也等了很久了吧!」他似與手中之劍心有靈犀,知其對於出鞘的渴望。

重昀翻手之間,鳳羽也已現身:「師弟,請吧。」

「師兄,得罪了。」

葉塵縱身躍起,勢若驚雷,劍似長虹,直逼重昀。出手不過是最簡單的起手式,毫無半分花哨的架子,他使起來卻看著凌厲無比,此刻劍便是他,他便是劍,劍鋒所指,便是葉塵心中所致。

雖身為大師兄,理當對師弟有所相讓,但比武之時,唯有全力以赴方才是對彼此最大的尊重,故而重昀未有半分放水的念頭,眼神一凝,提著鳳羽迎上葉塵。

鐺——

鳳羽和承影交鋒,勁氣擴散百步有餘,飛花落葉皆斷。

只片刻,二人便被勁力震退。

伯仲之間。

稷下學宮之中,當屬葉塵的劍法最為高超。夫子並不擅使劍,所能教給葉塵的劍法招式實在不多,但天下大道殊途同歸,不過是由簡入繁,刪繁就簡,故夫子只為葉塵打好了基礎,之後教他觀摩日月星辰、山河萬物之走勢,從中領悟劍法真意。葉塵便是如此打磨自己的劍道,一步步成就「心劍」之境。只是他如今經驗尚淺,若是多多與高手交鋒,磨礪劍術,假以時日必能踏入「無劍」之境。

相比之下,重昀的劍術便粗淺得多,使來使去,都是一些劈砍之類的動作,每每抓住葉塵招式中的破綻,還之以擊。

二人出劍愈加的快,一劍還未收住勢,另一劍便已蓄勢待發,劍中勁力也是一波勝過一波,猶如大海滄浪。劍影閃爍間,重昀與葉塵自地下打到天上,學宮諸弟子皆是是目睹了這場比試。

竹林中,景浩和伏禹柯並立。

「二師兄認為,重昀師兄與葉塵師弟誰能贏下這場比試?」伏禹柯仰首半空,不經意的問道。

景浩搖著摺扇,神情愜意:「其實自交手的那一刻,勝負便已有分曉,大師兄贏了。」

「何出此言?」

他看二人戰得難分難解,葉塵憑藉其精妙劍法,隱隱將要佔到上風,可景浩卻言葉塵會輸,實在令人費解。

「不得不承認,葉塵師弟的劍法確實精妙,學宮內無人能出其右,然而交手比試並非僅靠劍法取勝,心性、修為、兵器或是其他因素皆會左右比試的勝負。大師兄如今已入四重天境,每一劍皆蘊含靈力,不是葉塵師弟可以輕易接下的。何況大師兄手中握著的是鳳羽,你我都知那不是一柄凡劍。所以啊,初次交手時,比試的結果便已然分曉,葉塵師弟怕是也清楚。」

「那他還......」

伏禹柯未言之話,景浩心中也知:「他應該是想要看看清楚,自己和大師兄究竟有著多大的差距。」

望著葉塵拼盡全力的背影,景浩輕輕一笑,自己這個師弟還真是個倔脾氣,怎麼也不認輸呢!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踏入「無劍」之境,或許連大師兄都贏不了他吧!

景浩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乓——

清脆的迴響中勝負已分。

「我輸了。」贏就是贏,輸就是輸,葉塵在意比劍的輸贏,更在意從比試中學到的東西。

劍雖斷,劍心不斷。

收起鳳羽劍,重昀道:「葉塵師弟不必沮喪,師兄我不過是佔了修為和兵器的優勢,若論及劍術,師兄我與你相聚甚遠。」

贏得謙遜,輸得坦蕩,不負夫子教誨。

「你們該出發了!」學宮中響起夫子略顯滄桑的聲音。

「弟子遵命。」

流雲居前,夫子俯仰天地,彷彿能夠看到諸位弟子遠行的背影,而後拖著蒼老的身軀,朝那些背影深深拜謁:「這片天地便有勞你們守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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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竹里館(前塵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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