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全武徒

第1章 十全武徒

「言歡,這是你修鍊的第幾種入門功法了?」問話的男子年近四十,背負雙手,面沉如水。

「第十種。」答話的少年十一、二歲模樣,含胸垂首,臉若硃砂。

「這十種入門功法,我有講解不明,讓你難以明了的地方嗎?」男子的臉上開始結冰。

「沒有,您講得很清楚,我也都聽懂了。」少年的頭越發垂得低了。

「那你為什麼到現在還停留在第三級的修為上?!」男子聲若春雷,驚起山鳥數只,習武場上回蕩著他的聲音,似乎許多人都在質問。

「……」少年無言以對,頭低的快要到褲襠里了。

這男子名叫張綺輝,乃是雲鼎門別院教習。少年名叫言歡,是雲鼎門別院弟子。兩人這番問對,是在雲鼎門別院的習武場上。

言歡身後,三十多個和他年紀相若的少年男子排成隊列,此時有大半人在掩嘴偷笑,更有些個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聲音雖然不大,在言歡聽來卻是異常刺耳。

張綺輝抬眼向隊列掃去,一眾人等頓時老實下來。張綺輝又看了言歡一眼,道:「吃了晚飯,過來找我。」

言歡應道:「是。」低著頭回到隊列中。

張綺輝對一眾少年道:「明早卯時在此列隊,哪個遲到了就加跑二十圈,散了!」

眾少年挺身應道:「是!」目送張綺輝的身影消失,頓時便如放了羊一般。

一個身材頗高的少年怪叫道:「言歡,這回你十全武徒名號可算是坐實了!」

這話引來一陣鬨笑,高個少年顧盼左右,很是得意,又道:「咱們雲鼎門立派六百多年來,還沒有一人達到言歡這種境界,真是了不起啊!」

「是啊!」十多人嬉笑附和著。

這種奚落的話,兩年來言歡不知聽了多少,從最初的憤怒、反唇相譏,到現在的一聲不吭,並非他已經對此麻木了,而是實在沒什麼可反駁的。

三年時間,連第三級的修為都沒有突破,在雲鼎門的歷史上,端的是絕無僅有。

高個少年見這麼多人捧場,越發得意,挖苦的話更加尖損,引來更多的鬨笑。

一個微胖的少年實在聽不下去,怒道:「夠了!楚化成,你還沒完了?」

「哎,我們只是實話實說,對吧?」高個少年楚化成一邊說一邊看向眾人,希望能得到聲援。但剛才起鬨附和他的十多個少年卻都沒了聲響。

微胖少年大聲道:「你再說一下試試看!」

「沈小飛,你非要替這個廢物出頭是不是!」楚化成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是又怎麼樣?」微胖少年沈少飛勾了勾手指,道:「來啊,有本事就和我切磋一下。」

楚化成擼袖道:「我還怕你不成!」

言歡見兩人要動手,忙拉住沈小飛的胳膊,道:「小飛,算了。」

「是啊,大家都是同館,傷了和氣不好啊!」一個少年也出來打圓場,從一旁拉住楚化成。

沈小飛瞪了這打圓場的少年一眼,道:「吳鈞,用不著你在這裝好人。」他看的清楚,方才跟著楚化成起鬨的人中,這吳鈞是叫的最響的。

吳鈞嘻嘻一笑,道:「我怎麼叫裝好人了?要是讓張教習知道了,可誰都討不了好去。」

一眾少年對張綺輝甚是畏懼,起起鬨、討些口舌上的便宜倒罷了,要是私下裡打鬥出了事,後果可是大大的不妙。

當下又有幾人出來勸和。楚化成雖然高出沈小飛一頭還多,卻知道當真打起來自己可不是這小胖子的對手,更別說張教習的懲治手段了,便借坡下驢,重重哼了一聲,朝習武場外走去。

「歡哥,走吧。」沈小飛拍了拍言歡肩膀說道。

言歡點了點頭,默默走在眾人後面。

在習武場上授課的可不止他們這一館,另外幾館的同門也都散了課,不少人都一邊說笑一邊朝這邊指指點點。

言歡雖然聽不清那些人在說什麼,但感到那些人的手指都點在了自己的脊梁骨上,極不舒服。

或許用不了明天,自己這「十全武徒」的名號就會傳遍整個別院了吧?言歡這樣想著,心中不由苦笑。

初入雲鼎門時,言歡曾幻想憑自己的努力,成為名揚別院的風雲人物。如今這名聲的確是揚了,可惜卻是個廢物的名頭。

一眾少年出了習武場,便向位於東邊的寓所走去。

雲鼎門別院寓所,被稱為地字十二館,以子丑寅卯的地支次序命名,其實就是十二個聚在一起的四合院。

言歡等人住的,是「申」字館。小院除了南邊院門兩側用作放雜物的耳房外,另外三面的房舍里各住著十餘人,說不上擠,但也寬敞不到哪去。

少年人生性跳脫,一路上打鬧閑扯,但因為剛才演武場上沈小飛和楚化成的爭執,眾人都沒再把言歡的事拿出來說笑。

進了院子,眾人便到天井裡打水沖涼。此時剛剛進入七月,正是酷暑難當之時,雲鼎門別院位於雲鼎山腳下,卻也只有夜裡才能感到幾分清涼。

言歡直接回到屋裡,到自己的床上躺了下來裝睡。他知道,那些同門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可不知道在怎麼樣嘲笑自己呢,實在不願意這個時候再和大家湊到一塊去。

沈小飛見言歡躺下了,本欲叫他,想了想還是沒有出聲,徑自到天井中沖洗。

過了些時候,言歡聽到外面靜了下來,知道大家都去吃飯了,這才起來,從床下拿了木盆,到屋外房檐下的大水缸里舀水沖洗。

清涼的水澆在身上,言歡感覺舒服了不少,但心中的鬱悶卻一點都沒少。

「難道我真是一個廢物?」

這個念頭不可遏制的從心底萌生出來,言歡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十全武徒,這稱號看上去似乎很不錯,但所含的意義,實在讓言歡心酸不已。

武道修為,由淺及深,共有八重境界。本朝太祖給這八重境界分別賜予了稱號,武徒,便是第一重境界的稱號,顧名思義,其實便是武道學徒。

天下武道宗派,大大小小加起來有七十多家,大半都如雲鼎門這樣,有極為悠久的歷史。其中有幾門宗派,傳承甚至超過千年。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發展和無數前輩的努力,各武道宗派都有其獨到的功法、心法,均為各宗派的不傳之秘,但入門功法卻不包括在內。

武道入門功法,是武道修行的起點,也是最簡單的。正因為這樣,並不為各宗派所重視,很容易就流傳出來,這也為功法的交流提供了條件。

武道修士們將入門功法進行了總結,最後歸納出了十三種。可以說,包含了天下所有的武道入門修行功法的要旨。

對於武道修行者來說,入門功法並不是練的越多越好。因為這些功法只是在行功的方式上有所不同,修行的效果是完全一樣的。

之所以有十三種功法之多,只是因為人和人之間畢竟是有差異的,一種功法不可能適用於所有的人修習。

像雲鼎門這樣傳承悠久的宗派,都擁有全部的十三種功法。便是那些不入流的小宗派,也會收有六、七種入門功法供弟子選擇。

實際上所有修習武道的人,只練一種入門功法。對於天才來說,可以是十三種功法中的任何一種;對於資質普通的人來說,練上三、五種便能找到適合自己修習的;便是資質愚鈍些的,練上七、八種也差不多能有一種適合的了。

像言歡這樣,練了十種入門功法都沒有進境的,別說是雲鼎門史上絕無前例,就是放到任何一個宗派當中,那也是異數。

言歡沖洗完畢,換了套乾爽的短衫,出了「申」字館,徐徐朝飯堂走去。

此時地字十二館這片區域,已經又有了點熱鬧的跡象,這表示有人已經吃完飯回來了。

言歡走到飯堂附近,又磨蹭了一會,這才朝裡面走去。進到裡面,已經沒有多少人了,當然,所剩下的菜也就是些湯湯水水。

為了不遭眾人的嘲笑和白眼,言歡選擇在這個時候來吃飯,自然也要承受這個結果。好在白飯還是有不少的,吃飽肚子沒有問題。他打了一大碗白飯,把菜汁澆到飯上,到一角坐下大吃起來。

只聽一人說道:「唉,再過三個半月就是中試之期,這一關怕是不好過啊!」

又一人道:「是啊,我也發愁呢,希望這一百多天的時間裡能有所突破吧。」

言歡聽這兩人說話,便知道他們是和自己同年,忍不住朝那邊張望了一眼。只見離自己不遠的一桌上,兩個少年正愁眉苦臉的往嘴裡扒飯。

由於自身原因,言歡平時很少和同門打交道,除了自己「申」字館的,其餘同門大多不識,這兩人也只是看上去有點眼熟,卻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雲鼎門別院每兩年招一次新弟子,一次招收四館,大約一百四十人。新弟子入門,滿一年後會進行第一次考核,被稱為小試。之後學滿三年,便會迎來第二次考核,這就是中試。到六年學習期滿,便是大試了。

由於招收新弟子都在九月,十月初開始正式授課,所以這三試的時間都在十月二十前後。

言歡第一次被嘲笑,便是在兩年前小試的時候。而今年要進行中試的,就是他們「申」、「酉」、「戌」、「亥」四館。

這個時候來飯堂吃飯的,要麼是修為墊底,不願受同門白眼的;要麼是調皮搗蛋,被教習罰了留堂的。

言歡看那兩個少年的神色,估摸著應該是屬於前一種情況。只是再怎麼差勁,比起自己這個「十全武徒」也要強多了吧?

他這邊正自嘲著,那邊兩人已經把話題說到了他身上。

「也別太擔心,有『申』字館的言歡在,我們也不會太難看。」

「唉,有他墊底又能怎麼樣?難道你我會因此少了嘲笑?」

「也是,我們跟他還是不能比的。」

這兩人話中倒是沒有冷嘲熱諷,只是這話中所道的事實,卻也太傷人了。言歡被羞得滿臉通紅,原來自己已經差勁到做別人精神安慰獎的資格都沒有了,這真是讓人情何以堪。

「哎,你說,這次中試之後,言歡會不會被除名啊?」

「按門規,估計是會如此,咱們雲鼎門可有一百多年沒執行過這條門規了。」

「那言歡這次不是慘了?」

「操別人的閑心幹啥?還是顧好我們自己吧。趕緊吃,過會還有晚課呢!」

言歡聽著那二人呼呼地扒飯,心中一片冰冷。這些日子他光顧躲著同門的嘲諷,卻把那條門規給忘了。

雲鼎門別院的小試和中試,主要是考核弟子的修為進境,同時通過比試,激勵弟子們勤奮修習。但中試與小試有一點根本性的不同,那就是達不到第二境界修為,會被除名!

雖然一百多年來,沒有一個弟子因為達不到第二境界修為而在中試中被除名,使中試變成了弟子們展示個人所學的舞台,但不代表那條門規已經失效了。

別院的師長都很寬厚,但對於觸犯門規的弟子,卻向來嚴懲不貸。任何一個宗派,要想發展壯大,沒有規矩是絕對不行的。

言歡絲毫不認為宗門會對自己網開一面,像自己這種廢物,恐怕很多師長都認為,早就應該被踢出宗門了。之所以到現在還能混在別院里,只不過因為門規中並沒有這麼一條。

要是被雲鼎門除名,自己能上哪去呢?

言歡看著碗里剩下的湯泡飯,再也吃不下去了,茫然的站起來。

說話的兩個少年見旁邊有人站起,一看之下竟是他們剛才提及的言歡,不由都是一驚,臉上顯出些抱歉的神色。一個少年伸了伸手,想要向言歡解釋自己二人並非有意嘲諷,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言歡心中繁亂已極,對那二人的神情舉止視而不見,失魂落魄地朝飯堂外走去,也不辨方向,只是潛意識中,哪裡人少便往哪裡走,不知不覺間到了一個僻靜的所在,靠著一棵大樹頹然坐了下來。

此時日已偏西,沉到山坳下面去了,天上顯出了白色的月影。言歡看著那朦朧的月影,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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