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計中計
天光燦燦,蔚藍無盡的天空里偶有幾朵薄雲悠哉,行過日頭底下遮了一壁陰影下來,似人極力壓制的心情,有一瞬的陰翳。
沈焆靈自然是不會喜歡自己的,她這個嫡女在她眼裡可不就是一粒眼裡的疙瘩,怎麼看怎麼不舒服么!
她會去救沈焆靈,也不過是看在一場血緣的份上,到底是父親的女兒,也不能真的看著她葬身狼腹吧!
也罷,既然她不領情,也就只此一回了。
不過誰喜不喜歡自己的,她倒是不甚在意,又不會少一塊肉。
灼華淡淡的一笑,又問道:「只是我受傷的事兒,祖母怎麼會知道的?」
雖說昨日狼群底下逃命,陣仗是大了些,怕是寺里上下都曉得了,可崇岳寺和沈府差了兩個時辰的路呢!
哪裡傳的這樣快了?
她本也傷的不重,只是看著駭人些,驚魂之下又有脫力和失血,才致昏厥。
大哥哥自來的謹慎,定是不會半夜三更拿著這事兒去驚嚇老太太和父親的。
沈焆靈想辦法撇清干係都來不及。
兩個小的怕是都嚇壞了,哪裡想得到要去通知誰。
聽說大姐姐半夜時來看過她,還吩咐了不叫老太太知道,免得擔憂,她身邊的人更加不會去說了。
可除了她們之外,誰會半夜去通知沈家人?
老太太慢慢給她喂著粥:「是寺里的師傅,說你重傷,把我嚇的魂兒都無了。」
灼華擰眉,心底莫名起了一股無法穿破的濃霧般的屏障,「怕是不對。」
老太太疑惑道:「怎麼?」
「寺里的師傅都是穩重的,主持更是知道我傷勢不重,怎麼會叫人去通知祖母和父親?」
灼華想了想,細細說來,「昨日我便覺著不對,二姐姐無事黑夜裡跑去後山做什麼?那狼群更是奇怪,似只針對姐姐去的,真要說起來,我受了傷沾了血腥氣,更易招了狼群攻擊才是。」
老太太聽著直皺眉,對這孫女兒更是不喜,心下也更加厭惡蘇氏,手上喂粥的動作不停:「查出什麼來了么?」
灼華這不踏實的一夜,心裡也想了許多,想著會不會跟府里的人有關係,可仔細一想也不會,到底趙氏和白氏要對付的是蘇氏。
沈焆靈再怎麼樣也不曾過分的害過誰,沈家的人還不至於要她性命才是。
半夢半醒之間,她忽的想起一個人!
袁穎!
算算日子,她也夠時間到北燕了。
沈焆靈自來是會做人的,這兩年她們在孝期也不曾也哪家來往,會跟她有過節的,多半也是因為徐惟了。
那麼結仇對象滿打滿算,也就一個宋文蕊一個袁穎而已。
宋文蕊的手段不過裝可憐,叫人在明面上吃點子名聲的虧,還不至於害人性命。
而那個袁穎可是六歲的時候,就敢對著乳母喊打喊殺了,殺人對她而言,可能也不算什麼了。
倚樓上前一步,一拱手道:「昨夜屬下去查探過,二姑娘的襦裙上有一種藥粉,野獸數裡外可聞,極易引來攻擊。而且,這種藥粉有個特性,過了藥效便查驗不出來了,屬下有疑慮,查的早才稍稍探了些出來。」
「數里可聞。」老太太握著瓷勺的手一緊,哼笑一聲,「她到是會招惹。」
灼華嘆了一聲,沉沉道:「只可憐了她身邊的皎雲,就這樣送了性命。」
老太太卻道:「可憐什麼,不能阻攔主子胡鬧,丟了性命也是該!」
將粥碗遞了給陳媽媽,老太太輕嘆一聲,卻又吩咐了陳媽媽好好補償她的老子娘。
說到底,老太太就是個嘴硬心軟的。
她曉得灼華心慈,對身邊的丫鬟都是十分厚待的,便又道,「似你身邊的這幾個也就罷了,那些個沒規矩的東西,你犯不著為著她們難過。」
自來公主皇子犯錯,受罰的都是伴讀的世家公子和姑娘,她們這些平常人家其實也何嘗不是這樣。
主子犯錯了,往往丟掉小命的都是貼身伺候的。
灼華點頭,輕聲道:「二姐姐糊塗,咱們自可關起門來訓戒,可若是有人打量著故意陷害想要姐姐性命,那咱們必須的查個清楚,否則,平白叫人家以為咱們沈家是個好欺負的不是?」
老太太深以為然,正要遣人去帶沈焆靈身邊的丫鬟過來回話,大公子烺雲正好帶著弟妹們過來。
眾人給老太太行禮問安,兄弟姐妹們又細細關懷了養傷的灼華后,烺雲將所知的都回稟了老太太。
沈焆靈知道辯解不過,噗通一聲就跪在了老太太的跟前兒,抽抽泣泣的梨花帶雨著哀求著老太太寬宥,又再三謝著三妹妹的救命之恩。
言辭懇切,態度真誠,毫無昨夜的不甘、尖銳和不領情。
老太太冷笑連連,居高臨下的睇著她,冷然道:「倒是看不出來,永安侯世子為著你這個外甥女真是費勁了心思,為你攀上了魏國公府的門第,倒是我和你祖父還有父親,真真是不稱職了。」
沈焆靈噎了噎,心中暗恨,只一個勁的磕頭認錯:「這是世子的打算,孫女也是不知的呀!孫女自當聽從父親和祖父祖母的。」
老太太乜了呀一眼:「你倒是告訴我,既然徐家的公子也是曉得這個意思的,又為何三更半夜的叫你去後山相會?」
想著最心愛的孫女兒叫這個沒臉皮的東西給連累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老太太越說越上火,「聰明伶俐的你學不會,這種下作的伎倆你倒是無師自通啊,啊!」
烺雲微冷著臉,心下到底不忍,一併跪下為她求情。
「你起來!」老太太看中這個孫子,自是不肯讓他摻合道裡頭去的,「哥兒心疼妹妹是好,可有些事不是哥兒求了情便能過去的。」
沈焆靈滿面羞紅的愣在地上,心頭突突,她也是後來才意識到,定是有人故意將她引過去的,她一心相見徐惟,這才上了當。
可是誰會這樣害她啊?
凄凄瀝瀝的哭著,身子顫顫巍巍的擺著,在窗欞投進的絲絲光影里更顯如柳贏弱,眉尖蹙的異常可憐。
而這樣的姿態,卻只會越發引的老太太厭惡她。
沈焆靈姿態柔弱道:「是孫女無知才著了人家的道,又連累了三妹妹受傷,請祖母責罰。」
老太太冷道:「你三妹妹是個善的,絕不肯為著自己的傷叫我罰你,可我卻是不能容下你這不知廉恥的,你給我說清楚,究竟惹了什麼人,竟要惹的人家要你性命不可!」
沈焆靈哪想得到,要她性命的正是上個月里才提到的袁穎呢!
她說不出個一二三,到是想說可能是府里的人要害她,因為不想讓她的姨娘做了主母,也不想她成為了嫡女。
可是她這會子是怎麼都不敢說的。
沒有證據,老太太也不會信。
老太太也懶得跟她磨嘰,半點不想見著她,只叫人看著她,不許她出門,更不許別人去見她。
然後又叫人去請了主持,把昨夜去沈家報信的小和尚找出來。
結果當然是無結果的。
袁穎要殺人,怎麼可能叫寺里的和尚去送信兒,平白給人留下線索,順藤找到她。
八成是叫了身邊的侍衛假扮的。
灼華估摸著,去沈焆靈那裡送信的也是她身邊的人扮的。
會不會那藥粉,也是那時候給她灑上衣裳的?
養傷的這兩日里,宋文倩、蔣楠和徐惟來了幾回。
都是老太太見得。
灼華只隔著屏風見了一回,說了幾句話。
老太太不叫她穿的太厚,怕捂著不好結痂,平日里只鬆鬆的穿著中衣袍裙,實是不好出來見人的。
她倒覺得正好,她實在懶得見徐惟,每回見著她就會想起李彧,想起她們如今的算計,想起前世里的痛苦,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
至於蔣楠,見不著她,便可著勁兒的送東西,她不出來,他就隔著屏風每日三回的來問一句:妹妹覺著怎麼樣了?
用陳媽媽的話說,蔣楠的樣子像極了情竇初開的傻小子,也不管姑娘家喜不喜歡,只管一股腦的送。
好話也不懂說,只會一句:你還好嗎?疼嗎?
老太太喝著茶,只笑看著陳媽媽逗他,然後蔣楠又是一陣的臉紅。
灼華躲在內室里,嘴角微微的抽了抽。
你可是要做官的人啊,少年郎你這樣愛臉紅可是不行的啊!哪個下屬會忌憚你呢?
話說……你父母知道你這樣愛害羞嗎?
不過叫她驚訝的是,原來那日走錯院子的和幫她們擊退狼群的,正是武英侯府的四公子,以及傳說中的魏國公府世子徐悅。
聽嚴厲說來,這個徐悅徐世子武藝出眾、容貌出色,真是個驚才絕艷的絕色好兒郎。
可事實是他自己也沒見過。
不過徐悅的傷葯真是個好的,當夜擦過幾回,第二日里傷口便都收了,兩天擦下來,傷口已經不疼,都開始結痂了。
回頭可要備一份厚禮送去才行。
厚禮,灼華宛然一笑,她可不就有一份厚禮么!
只是可惜了,人家第二日一大早人家就下山去了,那會子自己還在睡夢裡和疼痛拉鋸著呢!
嘖嘖,真是不帶這麼巧的,兩回她都帶著眼紗。
都沒能仔細瞧瞧這個傳說中的「美貌殺神」到底長大什麼模樣。
叫長天她們形容給她聽,人只說得出「非常好看」「相當好看」這樣的形容字眼。
灼華:「……」
太枯燥了好嗎?
太籠統了好嗎?
眼睛?眉毛?鼻子?
心道:蔣楠好看,徐惟好看,大哥哥也好看,但是每個人好看的不一樣,你們光說好看,我要怎麼發揮想象?
偏偏她怎麼搜索前世的記憶,就是想不起來徐悅的樣子,真是可惜啊!
而那周四公子,她還是有點印像的,明眸皓齒的,像個姑娘一樣漂亮。
話說,他和沈家還有一場「十分」深厚的緣分呢!
以後怕是有的機會要見了。
不過值得一說的還是老太太的反應,知道若是沈焆靈夜裡私會男子的事情傳出去,沈家兒女的名聲斷要被她連累,更何況人家徐惟壓根都不曉得有這個事情。
是以,老太太當機立斷對外給出了解釋。
即,二姑娘身邊的丫鬟迷了路,主子不放心才進的林子去尋人,不想竟遇上了狼群。
索性三姑娘和身邊的女侍及時趕到,之後魏國公府的世子與武英侯府的公子擊退狼群,又有主持師傅醫術了得,這才得以安然無恙。
好在當時眾人趕到現場的時候,確實就她們幾個姑娘,沈焆靈的丫鬟也不至於將事實說出去,所以解釋給出去的時候,到也沒人懷疑。
倒是直誇沈家二女關懷丫鬟,再可惜一番丫鬟還是沒救回來,又誇沈家三女好心性好功夫,有大家風範。
這便是當家夫人的手段,不管你自家關起門來是什麼情景,對外時必是以家族利益和名聲為上的。
「不知嚴厲是否見到徐世子了。」
長天好笑道:「見著了見著了,那笨蛋還羞了起來,跟個姑娘見心上人似的,躲在一旁悄悄看了好久呢!」
灼華輕笑,她能夠想象那個場景,覺得有趣極了,又想著將來或許有機會讓他去徐悅身邊歷練歷練,不知到時候這圓臉憨憨的小少年又要高興成什麼樣了。
倚樓卻在這時候道:「前日我去查看二姑娘的東西,發現不止一方人要算計她。」
「哦?」灼華趴在床榻上,雙手交疊,下巴擱在手上,她挑了挑眉,尾音輕揚,十分有興趣的樣子,「還查看出什麼了?」
倚樓道:「那日我聞著二姑娘身上的香味,很奇怪也很熟悉,後來想了想,似乎是一種西域草藥的味道,叫做天麻子。」她指了指灼華腰間的香囊,「就是從她的荷包發出來的,驅蚊的香囊里一般都會有薄荷,效果和那引狼的藥粉相似。」
倚樓和聽風是接受最嚴苛的訓練的,不止是功夫好,毒啊葯啊的,她們都懂一些。
灼華倒是覺得奇了,荷包是白氏給的,沈焆靈雖不如蘇氏謹慎,也不會給了就佩戴上才是。
灼華看了眼自己的香囊,上頭是捲雲紋的圖案,是她喜歡的,她恍然的笑了笑:「荷包里有玫瑰花瓣?」
倚樓點頭,「香囊繡的玫瑰花紋,頭裡加了玫瑰花瓣。」
是了,沈焆靈最愛玫瑰花,連頭油都要用玫瑰花的。
白氏按著她們姐妹幾個的喜好繡的花樣子,以免不小心叫人拿錯。
她綉活兒又是極好的,花紋是沈焆靈喜歡的,味道也是她喜歡的,自然不會拒絕了。
白氏雖鎮日不出院門,可到底是在沈家做了母親幾年的貼身丫鬟,對她們姐妹的喜好多了解。
「奴婢查探過,似乎白氏與趙氏有所聯繫,只是後來要來寺里,就沒再查下去。」聽風忽的開口道,「秋水不會武功,屬下不敢叫她盯著,以免引起那邊的注意。」
灼華微微一揚聲,「哦?她們兩個還起了合作不成?」
這倒是有意思了。
「你做的對,打草驚蛇了這場戲就不好看了。」微頓,「你說那草藥和香囊的效果相似?如何相似?」
倚樓回道:「即便去了後山,也不過引些野貓而已,寺院後山的野貓很多,聽說有些狸貓很喜歡聞薄荷的味道,而狸貓性子野,聞到了天麻子的味道會攻擊人。」
野貓?
灼華微微撐起身子,長天給她拿了幾個軟枕塞到她身後。
灼華倚著軟枕,單手支著下顎,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臉頰。
白氏送摻了天麻子的香囊就是要動手了,可她這般算計,難倒就為了引些野貓來驚嚇沈焆靈,撓她幾下么?
怕是沒那麼簡單的。
而且,即便是有袁穎橫插一手,只要有心查探,這點子手段怕是一下子就被人看出來的罷?
灼華吩咐道:「繼續盯著她們,不要打草驚蛇,該拿的證據拿捏住就行。還有聽風,你悄悄去查一查,那個長平侯府的二姑娘袁穎是不是也在寺里。」
若真是袁穎下的手,她們可都得警醒著點了。
這姑娘可不會管你是不是無辜。
最重要的是,她瘋子一樣對付沈焆靈,別最後沈家的兒女名聲,都叫拖累了。
聽風一拱手,恭敬應下,「是。」
灼華看看倚樓,又看看聽風,雙生子,生的一模一樣,長相清秀俊俏,眉眼上挑,身材修長挺拔,動起手來動作簡直跟復刻的一樣,瀟洒無比。
性子卻是全然不同
倚樓總是會黑臉,好歹還能正常對話也會笑,有正常人的情緒,而聽風,從來沒有不黑臉的時候,還惜字如金。
灼華朝聽風揚了揚眉,逗弄道:「聽風,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聽風黑著臉,抿了抿唇,艱難的吐出兩個字:「……不會。」
長天叉腰,打算好好教教她怎麼拍馬屁。
紅竹院里,沈焆靈疑上了有人要害自己,便叫人留下了昨日里自己穿戴的東西,想著回府後在做查驗。
聽到看守婆子的回報,灼華也只是笑笑,那就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