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可保平安
「老爺,咱們真打算賑災?」
一個體型富態面容姣好的婦人輕輕給李倓披上了衣裳。
李倓望著銅鏡裡面的自己,剛準備伸出手去整平衣裳,就見那婦人已經伸出手整理好了,便呵呵一笑,道:「自然,都已經跟縣令大人的師爺確定了,難不成還得臨時反悔不成?這得罪的可是官家!」
「我自然是知道老爺不能反悔,可總覺得心裡頭憋屈。」婦人道:「永和縣那麼多鄉紳豪富,他們一個個都只做井上觀,偏偏我們還得白白往外掏出一大筆銀子來。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老爺的大道理,可就覺得別人都不做的事情,為何我們偏偏要做這個出頭鳥呢?」
李倓回道:「就是別人都不出頭,我們才要出這個頭。如今永和縣的商人都沒掙到多少錢,唯獨只有我們一家掙得盆滿缽滿,別人如何不眼紅?不散出去一些錢財,日後的生意怕是不好做。」
「咱們憑自己本事掙的錢,就任他們眼紅去!」婦人翻了一個白眼,有些忿忿道。
李倓笑著搖搖頭,「人總是眼紅的,人一眼紅,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因此,我們就算是掙了錢,也要讓別人知道我們沒掙多少,要讓別人心裡舒服一點。再者,縣令大人那師爺都一家一家遊說了,想必此次災民定是讓縣令大人頭疼不已,夜不能寐。咱們出了這一筆錢,儘管派不上什麼大用場,但也表明我們是站在縣令大人這邊的,我們掙了錢是能給官府分憂的。這麼一來,你說今後官府能與我們為難嗎?」
「就你想得多。」
「這其實都是小事,」李倓又道:「如今非凡在官家當差,我們幫了官家,官家自然也會暗裡照顧照顧我們兒子。總不能讓非凡一輩子都只做一個小小的捕快吧?」
婦人頓時眉開眼笑,半是取笑半是撒嬌道:「沒想到你竟還在為非凡著想,我還以為你滿腦子都想著那個未出生的孩子呢。」
「糊塗!」李倓慍怒,「都是我的孩子,我能偏袒么?再者,非凡既為嫡長子,難不成誰還能搶他什麼東西么?一家主母,心眼怎如此小?」
「好好好,都是奴家不是,行了吧?」
又再次將李倓的衣服整理了一遍,婦人忽然問道:「真去?」
「自然是真去,這些天一直差我堂弟去進貨,說到底,我也有半個月的時間未曾去給那土地老爺上香了,怎敢怠慢?」
「如今外面荒郊野嶺的妖怪土匪可不少,就讓手底下人去就行了,你何必非要去呢?再者,我們又不是沒叮囑他們路過的時候需得一人上三炷香。」
「這不同,我就讀過幾年私塾,雖無甚麼文采,可總歸曉得一件事。人啊,尤要記得不能忘本。」
婦人點點頭,也不再多勸了。
李倓忽然問道:「鈺兒好些了嗎?」
婦人眉間浮現一絲憂愁,「雖說是比前些天好了一些,可我今日看著仍是沒有精神。」
土地老爺喜歡李鈺,李倓自然是想將李鈺一起帶過去。可前些時日李鈺生了一場大病,如今雖是好多了,可精神氣始終沒有補足,舟車勞頓,唯恐複發,就只得作罷。
這面又見過李鈺,再見了懷著身孕的小妾之後,李倓坐上馬車,一路車隊浩浩湯湯出發了。
如今關頭,各家進出城做買賣都不敢做得太大,七八輛馬車就夠了,不敢再多。若是撞上了土匪強盜或是妖精鬼魅的話,也只算是小損,不傷全身。
永和縣內如李倓這般動輒十幾二十輛馬車出城,實在少見,引人側目。
順著記憶中的道路,李倓領著商隊一路往前行事,大致三四個時辰的功夫,就遠遠能瞧見一株黑樹。
再往前走,李倓微微皺眉,總覺得這地方似乎跟以往不大一樣了,但又說不上來是什麼原因。
再往前走了小半個時辰,李倓心中一驚。
他總算是曉得怎麼心裡總覺得不大對勁了,原那怪石嶙峋的山丘如今已經被一片新綠覆蓋。
他忙轉頭看向一旁的侍從,「你們上次進貨回來的時候可燒過香?」
「自然是燒過,不敢怠慢。」
「那時候可曾見到這山丘上綠草茂盛?」
聽著侍從也是一驚,「這……回老爺,上次小的記著並無半點綠意。如今這竟然……」
李倓狠狠一拍大腿,「此乃仙術!仙跡啊!」
說著李倓快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旁邊侍從忙道:「老爺你這是作甚?」
「我得走過去!」
「望山跑斷腿,這可還得走不少的路哩!」
「我曉得!可若是坐在馬車上大搖大擺過去,我與得志小人又有何區別!後面的,全部從馬車上下來,都跟我一起走過去!」
………………
………………
大致兩三天的功夫,這山丘上的房子已搭建好了,雖是簡陋不堪,可也終歸是一個住所。
那胖瘦壯三人建房子的本事其實不小,可苦於沒有工具,唯一能用的就只有一把柴刀,因此這房子就顯得有些歪斜不堪,倒也有一副凌亂自然的美感。
這三人如今正在這附近捕兔子,荒原萌生綠意之後,這裡的動物也跟著多了起來,倒是與如今的大翰朝有些相似。
百廢待興啊。
「老張,那商隊來給你上香來了。」老白幽幽道。
聽聞老白的話,張啟沖著老黑道:「老黑,你眼力好,你瞧瞧那李倓來了沒有?」
「你求我啊!」老黑冷不丁冒出這一句話。
張啟哼哼一聲,「今晚我再去弄一截樹根。」
「你敢!我把你家拆了!不,我要在你頭頂上拉屎!小的們!」
張啟忙告饒。
聽著底下的車馬聲逐漸大了,張啟沖著趴在屋頂上曬太陽的食香小鬼使了一個眼色,小鬼很快就一路從山丘上滾了下去,跑沒影兒了。
此時老黑沒再吭聲,老白自然也躲了起來。
張啟慢悠悠走下了山丘,拄著手杖就站在大花祭位旁面等著。
「小仙師,小仙師!」
李倓揮著手一路小跑過來,竟是滿頭大汗。
張啟笑道:「放著好好的馬車不坐,非得跑過來?」
李倓抹了抹頭上的汗水,道:「這不是擔心對神靈不敬么。」
張啟想到了爺孫倆扛驢的故事,好笑道:「別下次扛著馬車過來就是。」
李倓一時沒弄明白是什麼意思,也不多問,就只道:「小仙師,這周圍怎麼……」
張啟微微一笑,「風調雨順,可不應該長些花花草草么?」
李倓聽明白了張啟不想多說,便沒再多問。
張啟忽然問道:「丫頭沒來?」
李倓嘆了一口氣道:「鈺兒前些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如今病雖是好了,可身子骨總還是有些弱,便沒再讓她一路來。」
張啟點點頭,「是應當好好調養調養身子。」
「仙師不怪罪就好。」
張啟失笑,「病了就該調理,這有什麼好怪罪的?」
李倓點點頭,「請小仙師恕李某怠慢,且准許李某為土地老爺奉上三炷香先。」
張啟點了點頭,沒多說,就只靜靜等著。
李倓吆喝著一同前往的侍從一道上了山丘,望見了那略顯破落的小木屋,心中咔嚓一聲,懊惱不已。
原想著那小仙師乃是修行中人,自是露飲風餐,便沒往這方面想。早曉得,自己就應該提一嘴,問一問附近沒什麼可居住的地兒,是否需要為您弄一屋子啥的。
忐忑上了香,李倓緩緩走下山丘,「小仙師,那木屋……」
「哦,前些時候閑來無事,便建了一個木屋子。」
「仙師何必要自己動手?每逢我商隊來人上香之時,您給他們提一嘴便是。」
「無妨,」張啟擺擺手,問道:「現在可有時間?」
李倓面色一正,「仙師只管吩咐。」
「倒不是吩咐,與你隨意聊聊,坐。」
兩人各自尋了一合適的石頭面對著坐下,張啟雙手撐著手杖,道:「你對未來可有打算?總不會一輩子都借著這條道兒送香火吧?」
李倓面色微動,「仙師的意思是?」
張啟道:「將這條道兒讓其他人也走一走,一家樂,不如家家樂,你說呢?」
李倓聽聞面色大變,猛地站起來,「莫非是李某處事不周,怠慢了土地老爺?」
張啟笑道:「你怎麼聽風就是雨呢?沒別的意思,你坐。」
李倓七上八下坐下,仍是沒明白張啟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麼跟你說吧,你指望這一條道發家可以,可不能指望它一輩子。你能發家,無非是驛道上有一食香小鬼害了那些販賣香燭的商人。可別人就不眼紅?你如此商隊出行,派一兩個人跟著你,很容易就能發現這條道。若是別人也從這裡過道,土地老爺也會保佑他出行平安。」
李倓點點頭,「這是自然,李某怎敢要求土地老爺特殊對待。」
張啟又道:「再者,實話與你說,那驛道上的食香小鬼已經被城隍老爺收了,如今驛道通行,香燭貨物也是無礙。如今消息還沒傳出去,可時間久了,自然有人發現,那時候,這永和縣的香燭供給,也不是你一人說了算了。」
李倓精明,自然是曉得自己不能光靠賣香燭過一輩子。否則他也不會出一大筆錢用來給一萬多災民施捨善粥,這也是為以後做打算。
忽然他心中一動,忙道:「還請小仙師給李某指點迷津。」
看來這李倓果然是一聰明人,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了。
張啟道:「我打算在這裡新開一條驛道,驛道兩側建酒樓商鋪,不知可否?」
李倓一愣,道:「可如今永和縣外已經有四條驛道,此方向也已經有一條驛道了,這新開一條……」
張啟微微一笑,轉移話題道:「如今永和縣內買賣怎麼樣?」
李倓搖頭,「其實不怎麼樣,外頭有土匪,有妖怪,時常進貨的馬車出去,就沒見回來。」
張啟又問道:「可如今光景,你又怎麼敢一次用這麼多的馬車進貨呢?」
「自然是因為此地有……」話剛出口,李倓微微一怔。
「那便是了,憑什麼讓他們放著現成的驛道不走,偏生要走我這條道呢?」
張啟看著他微微一笑,「我可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