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佟彤差點尖叫。
真的是他!
希孟一身青衣緩帶,打扮得古色古香,衣袖上一如既往的濺滿青紅斑駁的顏色。
他驀地站了起來,不防帶翻了手邊一張盛放顏料墨水的小几,地板一下子煙花綻放,染成了五彩斑斕的黑。
佟彤一時間有點恍惚,心想:這難道又是他的哪個分`身版本,希孟3.0?……
他認識我嗎?
他一開始的氣色是有些憂鬱的,面對著畫布,眉頭輕輕蹙成一個尖。
但回首過後的一瞬間,他眼中彷彿點燃一對火炬,登時狂喜。
「彤彤?」
他試探著問。聲音有些難掩的顫抖。好像他也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喜出望外:他是認識她的。
不過這也不奇怪。夢裡什麼都有嘛……
還來不及答,腰身一緊,全身火熱,已經被他緊緊摟住。
她本著不能虛度一刻時光的原則,張開手臂抱住他,笑道:「是我呀。」
他似乎比她還懵然,右手還攥著筆,好像看到極其匪夷所思之事。
「你……你怎麼來了?你從哪兒來?」
倘若有哪位神仙精靈負責造夢,佟彤現在想給他來個五星好評。大寶貝那難以置信的表情太真實了——在人間的時候,他每每「泰山崩於前而不動」,她極少見到他這麼懵懂的神色。
她笑道:「我怎麼不能來?」
希孟總算想起來丟下筆,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臉孔、脖頸……
好像要靠觸覺來確認她的存在。他指尖輕輕用力,在她肩膀上握出幾道指痕。他又放開,看著那幾道紅痕迅速消失。
他指尖還沾著墨,染花了她的鎖骨。他也懶得表示歉意,反倒舒暢地笑了一聲,隨手將那墨點抹成一片羽毛,欣賞了一刻。
他輕聲告訴她:「這是我的創作層。」
「我知道。剛進來的時候就認出來了。」她得意地說,「來過兩次啦。」
他問:「這次呢,是怎麼進來的?」
反正是一人做夢,何必在意麵子。佟彤甜甜地告訴他:「白天太想你了唄。」
他似乎有些疑惑:「白天?」
他眸色一深,似笑非笑:「你以為你在做夢?」
佟彤:「……」
當然啦,夢裡的NPC都會這麼說。
希孟輕輕放開她。她全身濕透,把他前襟也浸濕了一大片。他拉她的手,拉進內室,一邊責問:「怎麼把自己淋那麼濕?小心生病。」
草廬不甚結實,內室門邊有點漏雨。他小心用手擋在她額頭。
內室里是他的床榻和行李,也堆了不少畫作草稿,還有幾本書。
其餘東西不多,整齊乾淨,看起來隨時能拎包走人。
他生了火爐,屋子裡頓時暖融融,爐邊蒸起了白霧。
然後他不知從哪暖了盆熱水,給她溫了一條手巾。
粗陋的草廬里沒有任何來自現代的元素。他添炭燒水,洗了自己的手,又續了燈油,動作十分熟練。佟彤恍惚又覺得回到了古代。
她有點齣戲,覺得夢不太可能這麼真實吧……
「這裡只有我的衣服換。你先擦一擦身上的水,」
希孟打量她一刻。她穿著丟了個扣子的小碎花睡衣,濕淋淋的貼在身上,勾勒出無辜的曲線。
「或者,我給你擦?」
他含笑問。
佟彤臉上燒成大龍蝦。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這思想太不良了!
一個不留神,溫熱的手巾已經拂在臉上。她暖得一激靈。
半邊臉熱氣瀰漫。她覺得有點腿軟,這夢再不醒,眼看就要滑向少兒不宜的深淵!
不過從她有限的經驗出發,多半會在關鍵時刻醒過來……
她還在品砸這個神奇的夢境,希孟已經不耐煩。
他低沉著聲音說:「你不選,那我給你選了。」
佟彤覺得身上一緊。他的手劃過睡衣扣子。
她這才想起來靦腆:「等等……」
他摟過她,在被雨水浸得冰涼的肌膚上吻出一串淡紅的印。
「怕什麼,」他蠱惑,「做夢呢。」
佟彤一句話說不出來。現在造夢精靈都這麼智能了嗎……
「等等,」她在狂風驟雨的激吻中偷出一口氣,氣喘吁吁地問,「我這是在哪?」
他也氣息急促,橫抱起她。
「以後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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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被閃電劈得裂開,又重新集結聚攏。暴雨不要錢似的砸在地上,砸趴了草葉,砸彎了樹枝,砸出一個個小泥坑。小潭中的水位不斷上漲,岸邊的小舟被沖得吱嘎作響,一次次被拋到浪頭。
但烏雲終究耗竭了能量,雨勢慢慢減弱,雷暴偃旗息鼓,雲間灑出細碎的陽光。
終於,空中只剩下毛毛細雨,無聲地潤澤著大地萬物。山間青翠,勃發的枝條悄悄地抽芽,魚兒躍出水面,鱗片被斜射的夕陽照得金光璀璨。
佟彤臉色暈紅,披了希孟的男式長袍,赤著腳,舒舒服服的坐在小船里。
希孟解開纜繩,竹蒿一推,船舷外微起波瀾,小船漂出水邊的蘆葦叢,漂進了夕陽斜照的粼粼波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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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常蕩舟出行,」希孟說,「這裡天氣太糟糕,百日里能有一日陽光就算難得。今日有你在,山川水木都給我面子。」
佟彤但覺胸臆舒暢,清爽的空氣吸入腹中,又從每一個毛孔滲透出來。岸邊的葉片垂在她頭頂,凝著精巧的水珠。
水流分叉,其中一條流入一叢金黃色的竹林。微風吹得竹葉簌簌,層層疊疊的葉片後面透出陽光。
佟彤對那裡感興趣,凝神聚氣,使勁想把夢境往那個方向引。誰知希孟卻轉彎,原路回了。
她央求:「我還想去……」
他說:「那裡不通的。」
佟彤不到黃河心不死,使出換身解數撒嬌。
「寶貝兒,親愛的,你看我做這一趟夢不容易,隨時都可能被尿憋醒,你就陪我去看看嘛……」
一邊呢喃一邊臉熱。她平時絕對不會這麼說話!
跟真·希孟也不會!
希孟又是驚訝,又是好笑,拿她沒辦法。
「好。我帶你過去看看。」
竹林很快到了。水流注入林子底部,被橫七豎八的粗大竹身截成了無數水柱。
竟然是此路不通。
佟彤只好認錯,乖乖跟他原路返回。
「那,那邊是什麼?」她指著竹林反方向。
希孟搖頭:「我也不知道。灌木樹叢太密了,過不去。」
她驚訝不已。
希孟的草廬所在的那個小小平地,竟然四處都不通!
不是斷崖就是草木,堵得嚴嚴實實。
她被衝下來的那個水滑梯,一人多高,下去容易上去難。單憑希孟一個人的力量——他在這裡只不過是尋常凡人——爬不上去。
也許要是雨停了,岩石乾燥了,他便可以艱難地攀登。但這裡的暴雨幾乎就沒停過。
佟彤倒吸一口氣,沒了撒嬌的心,五臟六腑齊齊揪了一下。
「那……那你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嗎?」
「知道。畢竟是我創造的世界。」他說,猶豫著補充,「但……很多地方沒去過。」
佟彤無意識咬著嘴唇。
這麼多年,他……竟是一直被困在此處的嗎?
他從沒告訴過她!就算是關閉次元通道,分別在即的時候,也只是從容地跟她道別,然後悄然離開。
難道他回去的,竟是個風景優美的監牢嗎?
佟彤隨即想:「不不,這是夢。是我太想他了,窮擔心。」
她說:「我陪你去找出口。」
「沒時間了。日頭要落了,夜裡多半又得打雷下雨。」希孟耐心地說,「跟我回去。」
她還不信,這時候人中一涼,一顆豆大的雨點出其不意地跟她接了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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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下一□□雨到來之前逃回了草廬。
雨水像怪獸一樣追在後面。佟彤砰的一聲關上門,兩人相對大笑。
佟彤覺得這個夢真好玩,卻未曾意識到,照著她那個「做夢下雨等於內急」的理論,這大雨一陣一陣的,她早該去醫院掛泌尿科……
希孟興緻勃勃地說:「等著,我給你做飯吃。」
佟彤剛想問「你哪來的食材」,就見他從灶台後面提出一籃子新鮮野菜,還有一隻雞!
米缸掀開蓋,飽滿的米粒冒出尖。
希孟笑著解釋:「整個創作層都聽我號令,你想吃什麼?」
難怪被困幾百年也沒餓死呢。
佟彤不會用古代的廚房灶台,心安理得地等他給自己做了三菜一湯。新鮮滴水的野菜漂在湯里,看起來令人垂涎。
佟彤興高采烈地開動,舀一勺湯送進嘴裡。
「……」
希孟看著她僵硬的表情,嘴硬:「我無中生有也不能打破時代限制。很多現代食材和原料,這裡都沒有……」
佟彤撂下碗,「等著,我給你重新做。」
……
古代的廚房也不難用,希孟指點幾句她就都會了。佟彤在夢裡化身米其林大廚,怎麼折騰怎麼得心應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結果就是,希孟在他徘徊創作層的幾百年裡,吃了最好的一頓飯。
他現在不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文物態,佟彤菜一上桌他眼睛就亮了。一連吃了三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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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蟲豸野獸的聲音不絕。希孟在窄窄的榻上摟著她,告訴她不怕。
「這裡不會有危險。我是這裡的創世主,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
他用手臂蹭她的手臂,摩挲她手腕的新紋身,輕聲問:「是不是很疼?」
她笑了笑:「新技術啦,不怎麼疼。」
他又問:「新辦公室還習慣嗎?讓那麼多人圍觀著。」
佟彤聳肩:「還給我加薪了呢,算起來這出場費挺豐厚的,我沒意見。」
「每天晚上都做什麼?有沒有無聊?」
佟彤想了想,「也不算無聊。我最近在用你的會員上網課……《文物的顯微組織、形貌與結構分析技術》……」
她忽然想起來那道被她放棄的課後思考題。太難了,完全把她作為文科生的尊嚴碾壓在地。
這題給她的心理陰影太大,她在夢裡都不假思索地複述了出來。
「……哎,這題完全超綱了……好在我以前都有好好做作業,這次的積分不會掉太多……」
希孟用手指繞著她的頭髮,思索了一會兒,給了她一個思路。
「是不是這樣?」
佟彤:「……」
茅塞頓開!
她高興得抱著他就親,「天秀就是你了!回頭我請你吃……」
她忽然想起什麼,後半句話說不下去了。
她訥訥地說:「你一個人在這片小河灘,很寂寞吧……」
沒有燈紅酒綠,沒有紙醉金迷,沉沉的地庫就像這片小河灘,把他拘束在同一個位置,一年,十幾年,幾百年。
她親手關上了他通往世俗社會的大門。他在創作層里的一天天,會不會像她夢中這樣,只是蝸居在一方草廬里,修補漏雨的屋頂?
身子一沉,他來到她上方,輕巧地吻了下去,眸子里卻是清明的,
「我怎麼是一個人呢?」他說,「你不是來了?」
「唔……」
溫柔的進攻噎得她說不出話。她張口咬在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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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不知看哪篇科普,說人在極度疲憊的時候,才會做「夢中夢」——就是像套娃一樣,夢裡夢見自己在睡覺,千辛萬苦起床了,結果那依舊是做夢……
她在希孟的草廬里睡得沉沉的,「夢中夢」一片旖旎。
直到她聽到他在自己耳邊呢喃。
「該走啦。彤彤。都快六個時辰了。」
佟彤含含糊糊「嗯」一聲,扭頭抱著他大腿繼續睡。
頭頂上輕輕笑了一聲。希孟把她的小碎花睡衣睡褲團成一團,塞進她懷裡。
她聞到睡衣上淡淡的柔順劑香味,這才慢慢的從夢中解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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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牆上的掛鐘清晰地出現在眼前。兩枚指針纏纏綿綿地移動,剛好踩到早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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