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

真香

忽然院門吱呀一響。

佟彤原地一跳:「誒,我姥姥回來了!」

*

佟彤生在大雜院,長在衚衕口。不過自從高中開始,她父母就響應國家政策,跑非洲修高鐵去了,難得回一次國。

大雜院里的其他住戶,多半都借著經濟騰飛的東風買了房,早早就搬到燕郊大平層,盡情呼吸自由的空氣去了。院子里此時人煙稀少,沒小時候那麼熱鬧。

只有佟彤姥姥故土難移,一直住在大雜院里。佟彤大學工作都在北京,也就順理成章地跟姥姥住在一起。

姥姥社交豐富,是個老年登山群的群主。今天本來約了一幫老夥伴去香山看紅葉,不巧天氣不佳,又是秋雨又是霾的,大夥摘幾片紅葉照了相,就提前各回各家,買菜接孫子去了。

佟姥姥進門的時候嘴咧到耳朵根。衚衕里的老夥伴們早就八卦地跟她說了。

「你家小彤帶了個小夥子回家呢!」

「嘖嘖,可俊!跟電視上內個小誰似的!」

「就是有點傲。但是真俊吶!」

「您也得敲打敲打,姑娘家的不能這麼主動,不好的……」

最後一句話姥姥頗不以為然。她家小彤乖著呢,不用她操這個心。

……

佟姥姥把登山杖戳在牆根,一眼就看到了她外孫女和一個小男生在院子里說話。

……比電視上內個小誰還俊。佟姥姥想。

姥姥好客,碰上個上門推銷的都得給人家塞倆棗。這時候臉上笑出千溝萬壑,熱情地招呼:「小夥子,坐!小彤你真是的,也不知道招呼招呼,快給人家倒點水!……」

希孟好奇地看著佟姥姥的登山杖,問佟彤:「這是何物?」

這東西過不了安檢,他在故宮沒見過。

佟彤沒時間跟他科普這些雞毛蒜皮,趕緊整出一副無辜的笑臉,給姥姥搬個凳子,使勁朝老人家使眼色。

——姥姥您多想了,他雖然戴著個墨鏡,可他不瞎啊!

姥姥開始查戶口:「小夥子九幾年的?是小彤同學嗎?北京人?……」

佟彤打斷:「內什麼,姥姥,他是……」

該怎麼給這位爺編個泯然眾人的身份?

姥姥已經脫了衝鋒衣,換上花套袖,里裡外外開始忙:「留下來吃飯吧!哎呀小彤,你帶朋友來家也不說一聲,家裡都沒菜,姥姥給你們做個疙瘩湯?小彤快,用那個『飽了嗎』定倆菜?還是去外頭撮一頓?」

希孟一時聽得有點懵。他雖然已經過了普通話八級,但普通話和北京話又不一樣。來逛博物館的遊客也很少以這種語速嘮家常。他一字一字分辨,覺得有點超綱。

「我……老人家……」

佟彤眼看小哥哥要掉馬,千鈞一髮之際,梁湘的臉在她腦海里閃過。

她磕磕絆絆地編好了瞎話:「他是梁湘的同事,嗯……特警,要抓一個藏在咱們片區的嫌疑人。為了隱藏身份,暫時住在咱們院兒。我跟梁湘說了,讓他暫住我爸書房。」

佟爸爸連年不著家,書房基本等同於儲藏室。裡面有個簡易的沙發床。

姥姥聽得一愣一愣的,看向希孟的眼神帶了讚賞,喃喃道:「警察啊?」

現在警察也能留長發了?怪時髦的。

佟彤點頭:「嗯,姥姥別輕易跟別人說。」

然後飛快地對希孟說:「別亂說話,保持微笑。」

姥姥神情嚴肅:「一定配合政府工作。」

她把希孟推進書房,還不忘給姥姥寬心:「放心,不會給咱們招事兒。他不是一般人!」

*

大功告成,佟彤關上門,拉過一張皮椅子,坐在上面愣神。

一抬頭,希孟垂著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她。

她有點窘迫:「我……我平時愛國敬業誠信友善,不怎麼撒謊的。」

希孟四周看看,輕聲說:「聽聞京城居不易,你這一室,要付多少租金?」

佟彤樂了,大大方方一叉腰。

「哪能跟您收錢呢!這屋子空著也是空著,給您住半年,蓬蓽生輝——對了,回頭我給鋪個床。屋裡的雜物別亂動。」

她說這話,是因為希孟已經好奇地打量起了書房裡的物件。

一張老式辦公桌,玻璃底下壓著幾張不同年份的全家福。桌上一摞雜書,旁邊一個書架,架子上五顏六色,堆著厚厚一沓水彩畫。

中年大叔誰沒點附庸風雅的愛好。有那麼一陣子,佟爸爸迷上了水彩,每個周末都去公園寫生。

希孟指尖輕挑,翻了幾張水彩畫。隨即馬上移開了目光。

佟彤忽然好奇,想聽聽大佬的評價。

「畫得怎麼樣?」

希孟嘴角抽了抽,「辣眼睛。」

是字面意義上的那種辣眼睛。他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突然有些發紅,扶著額角眩暈了幾分鐘。

還真不給面子。不過佟彤也知道,自己老爹的藝術天分,實在如同A股市場一樣捉摸不定。

讓她驚訝的是,希孟小爺對美醜實在是挑剔得很。幾幅丑畫,居然對他造成了肉眼可見的傷害。

本以為他在這個世界上百毒不侵,未曾想軟肋在這裡。

她忽然問:「但這些畫也算創作品吧,它們也能進入『你們的世界』么?」

希孟揉太陽穴:「在『創作層』大概是幾桶地溝油吧。天分這事,不能強求。」

佟彤徹底死心,趕緊把那沓畫翻個面兒塞進書架深處,心想以後可得小心,不能讓太丑的東西入他眼。

忽然佟姥姥在外面叫她。

「小彤!說拿飲料怎麼沒迴音兒了呢!姥姥開了箱飲料,給人民警察喝點兒啊!」

佟彤答應一聲,拿了兩罐飲料進屋。

「累半天了,先喝口水……誒,還沒問,人間的東西您吃得慣嗎……」

希孟一抬眼,眼前赫然一罐某品牌椰汁。

他還沒來得及戴墨鏡。

他輕輕罵了一聲佟彤聽不懂的話,暈過去了。

*

國寶美麗歸美麗,惜乎太脆弱。

還好他不久就醒了,沒有讓佟彤擔一個故意毀壞文物罪。

他坐在皮椅子上休息,桌子上隨手取了一本佟爸爸的《摩托車維修:從入門到精通》,慢慢翻看目錄。

他從遊客口中聽過摩托車,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見到,覺得挺新鮮。

他看得投入,書頁簌簌出聲。

佟彤發現,這位爺表面上高冷欠揍——當然他性格也許確實孤傲——但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他初入人間,處處謹慎,不願惹麻煩。

可一旦他放下戒備,還是很直率純真的。

比如現在……

看書看入迷了,壓根不理她了。

書房朝北,採光一般,因此裝了天窗。日光下移,從天窗里照進來,孔雀開屏似的落了他一身,勾勒出清雋淡雅的側顏。

佟彤借口收拾屋子,全方位多角度地欣賞了好久。

真不愧是國寶啊,她想。

直到書房裡一塵不染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厚著臉皮留下,小聲說:「我回屋歇著去了。晚飯叫您——對了,您想吃啥?」

希孟從書里抬頭,有些鄙視地看了她一眼。

「你覺得我需要吃人間的食物嗎?」

「……」

好,知道您金貴。

「那我不打擾了?」

他朝她溫潤一笑,表示送客。

佟彤:「……」

不是,誰是房東來著?

*

晚飯,佟彤下了打滷麵跟姥姥一起吃。老人家腸胃弱,面做的清湯寡水。

姥姥還問呢:「人民警察不跟咱一起吃飯?」

佟彤酸溜溜說:「不了,他有伙食補貼。」

姥姥「哦」了一聲,心想也是。人家是有特殊任務的,就得深居簡出嘛。否則打草驚蛇,讓犯罪分子跑了,不就白忙活了嗎?

……

姥姥去睡覺之後,佟彤在房間里回顧這水深火熱的一天,覺得自己真不容易,應該犒勞一下。

二十分鐘后,一輛「飽了嗎」小摩托從衚衕口飄然而來,在四合院門口丟下一盒小龍蝦。

不能讓姥姥發現。佟彤悄悄把小龍蝦偷渡回房,關了門。

……

正大快朵頤,忽然有人敲門。

篤篤篤。

佟彤嚇一跳,躡手躡腳看了貓眼,才用胳膊肘壓著門把手,用腳把門勾開。

希孟玉樹臨風站在門口,目光集中在她的雙手。

——都戴著塑料手套,紅光透亮,散發出勾魂攝魄的香氣。

佟彤不知道他深夜造訪所為何來,愣了好一陣才想起來問:「您這是……」

希孟聲音低沉:「什麼香氣?」

佟彤噗嗤一樂,抓住機會懟了一句:「您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嗎?」

他嘴角一抽,嘴硬:「我覺得我還需要熟悉一下這個世界。」

……

二十分鐘后,又一輛「飽了嗎」小摩托從衚衕口飄然而來,在四合院門口丟下兩盒小龍蝦。

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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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修的文物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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