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次見到白御海是在將軍夫人到小院子里,最初的印象,並不是太好。
衛淺納悶,白婉兒那樣一個機關算計的人,怎麼會有這麼一位獃頭木腦的哥哥。
真正的接觸是在,他站在她的院子外,禮貌的說,他最近有些頭疼,想讓她給他瞧瞧,礙著白婉兒的關係,她讓他進去了。
但進去之後,他便對著她一院子的藥材開始評頭論足,這點倒是讓衛淺有些意外,他對藥材確實很熟悉。
而是從那時候,她才知道,人並不能只看表面,在他那副醇厚老實的面相下,實則藏著一張油腔滑調的嘴,從藥材的名字就能扯到天南海北,就是隻字不提當初進來的目的。
衛淺也看出來了,這番能說會道,怎可能有病。
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被自己揭穿之後,他不但沒有半點羞愧,還直接順勢而上,賴著不走。
這時候,衛淺才知道自己冤枉了他,他與白婉兒本就是兄妹,本質差不到哪裡去。
能演,能裝,還臉皮厚。
「你多大了?」白御海問這話的時候,就堵在了路口子上,葯柜子前面的一條道,只容得下一人通過,他這一堵,無路可去。
「關你什麼事?」衛淺有些不耐煩。
「我知道,你十八了。」白御海卻也不惱,笑起來的時候一張臉老實憨厚,可說的話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在我們揚州城,姑娘滿了十八還沒有說親的,就會被人說閑話。」
衛淺眉頭緊蹙。
「那個,我家裡是做買賣的,什麼布料,糧食,胭脂水粉都有,啊,對了,還有藥材,要多少有多少,你,喜歡嗎?」
若不是瞧見白御海額頭上微微生了細汗,從他的言語中倒聽不出什麼緊張慌亂的感覺。
但是衛淺不明白他說這些到底想表達什麼。
「我知道你爹是揚州首富。」衛淺無語。
「對,那你覺得怎麼樣?」白御海手心都捏出了汗。
「什麼怎麼樣?」
「就是我倆說親,你覺得怎麼樣?」白御海似乎就等著她這麼問,好讓他有機會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
衛淺瞪著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滾。」沉默了半晌,衛淺只送給了他一個字。
那也是白御海第一次正式的表白,「我就不滾,我看你第一眼開始,我就對你有想法,我想對你好,想看到你笑,就想讓你當我白御海的媳婦兒......」
白御海還沒有說完,嘴巴就被衛淺手裡的一包藥材給堵住了。
衛淺的臉色頭一回生了紅,從小她就與旁人不一樣,父母雙亡,只剩下她與哥哥,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死裡逃生活下來了,但那些經歷讓她的心早就涼了下來,從未體會過愛情是什麼,也從未聽過一個男人向她表白。
她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但心口砰砰的跳動,讓她感覺到心慌和害怕。
她只知道自己很抵觸這種感覺。
之後,她強硬地將他趕出來自己院子,可她還是低估了白御海的厚顏,他能做到趴在她的院門前,不顧旁人的眼光,滿嘴都是不知羞的話。
不得已,她只能再次將他放進來。
去宋家替白婉兒做人情的時候,白御海是跟著衛淺一起去的,她的醫術高明並不代表,她就沒有害怕的東西,也並不能代表所有的病她都能治。
從鬼門關將宋家的母子搶回來,衛淺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出了宋家的門,她靠在青磚牆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素白的一雙手,在她眼裡看到的卻是沾滿了鮮血。
噩夢一樣的場景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血紅一片,讓她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之後,是白御海將她背回去的,她聽到最清晰的一句,就是白御海說的,「以後咱不當大夫了,我養你,你知道我家裡有的是銀子,足夠咱們花。」
從記事起,所有人都讓她勇敢,讓她堅強,讓她知道了不能對這個世界生畏,可從來沒有一個人,心疼她讓她停下來,說要養她。
她從來不知道避風港是什麼滋味,可躺在白御海背上的時候,她卻頭一回體會到了那種感覺,也是第一次將自己放鬆了下來,有了依賴感。
可這種感覺帶給她的不是救贖,而是迷茫,從小她就知道自己只有大夫這一條路可以走,她不能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受影響。
她又開始躲著他。
在臨城,他們再次相遇,他告訴她,做自己就好,他會陪著她,可換來的結果,卻是讓她痛不欲生。
白婉兒被秦慕薇掠走的那一刻,她恨不得剁了自己的一雙手,從此再也不去堅持自己所謂的行俠仗義,這些日子白御海在她心中撐起來的希望,居然讓她一時忘記了曾經痛失二哥三哥的痛苦,也讓她忘記了,曾經那個想讓世間再無病痛的願望有多麼可笑。
她其實什麼都不是,渺小到可有可無,她救不了蒼生,卻因為她的婦人之仁,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當蕭靖琛質問她的時候,她無力反駁,她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資格說,她就算將自己都命賠進去,也承擔不了她所造成的後果。
渾渾噩噩地到了北城邊關,沒有給她時間去懺悔,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助蕭靖琛守住北城,等他將白婉兒成功解救出來。
夜襲遼軍當夜,蕭靖琛帶著五千人從城牆而下,獨自一人前去時,是她主動要求衛溫跟上,十萬大軍從正面好進攻,可五千侍衛闖入敵軍陣營,九死一生。
自己和哥哥的命本就是蕭靖琛救回來的,到最後應該由她和哥哥去保護他。
但當她站在城牆之上,獨自一人看著對方密密麻麻的敵軍陣營時,她也有過害怕,恐慌。
她不怕死,但她怕別人因她而死,這輩子她因為自己的愚蠢,害了太多的人,她不確定自己接下來還會不會害死更多的性命。
長刀握在她手裡微微地打顫,底下的人等著她一聲令下,冷風刺骨的黑夜,她頭一回祈禱,能過的再慢一些。
內心最彷徨無助的時候,接著微弱的燈光,遠遠地她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身影,朝著城門而來。
那人騎在馬背上,身型單薄,可黑夜將他籠罩的結實硬朗,她從來不知道他會騎馬,只當他是有錢人家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一身的繡花拳頭,提不起半點重活。
她不知道以他三腳貓的功夫,到底是什麼勇氣支撐著他來了戰場。
他坐在馬背上,仰望著城牆上的她,身影在光線下拖了好長一道影子。
或許是從他走進城門的那一刻,她的內心就已經踏實了很多,只是當時的她並不知道,也不願意承認。
她看著他走進自己,立在她的面前,夜色下那張一貫面帶微笑的臉,這回顯得異常的認真,也不再之前那般在她面前喋喋不休,「我來了。」
只說了這麼一句,他便默默地站在她的身旁,陪著她守著黎明前的黑暗。
看到蕭靖琛發出的信號時,衛淺心口突的一陣亂跳,隨著城門鼓聲的響起,心口強烈的跳動,快到讓她喘不過氣來,額頭漸漸地生了汗珠,臉色如半空中突然飄落的雪花一般蒼白。
跌跌撞撞地從城牆下來,前面已是一片虛影,衛淺咬牙緊緊地攥住了手裡的韁繩,剛要上馬,卻被白御海一雙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眼裡透出來的光堅定又溫暖,「我會跟著你。」
「我們一起去救她,比起你,我更有責任。」
白御海的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認真,夜色夾雜著風雪,將他的臉刻出了几絲滄桑與成熟。
早聽說了那場洪災,他立了功。
但她知道一份功勞的背後付出的是什麼,洪水無情,在臨城的時候,他找上自己,可她卻沒有時間問他一句。
她連白婉兒都能不顧,更不會去多問其他。
此時她才知道,那場洪災將他改變了很多,上過戰場的人知道生命有多不值錢,經歷過自然災害的人也會明白生命是多麼的脆弱。
騎在馬背上,身旁有他陪著,衛淺要比之前平靜了一些,從城門直向敵軍衝去,耳邊全是馬蹄聲和吶喊聲。
這些她都很熟悉,但讓她陌生的是,這回在她的身旁有了一個想要保護她的人。
幾日下來,內心的緊崩早就掏空了她的身子,她曾經跟著蕭靖琛打過無數場仗,從來沒有輸過,從小她的哥哥衛溫就將她當男孩子養,告訴她,只有自己強了才不會被別人欺負。
是以,從第一次上戰場,她就沒有怕過,也從未曾摔下過馬背,當她感覺到自己眼前一黑,身子失去平衡的時候,她竟然有種解脫。
或許能以這種髮式死去,能減少她的幾分愧疚。
風吹著濃煙,火光映亮了半邊天,耳邊的聲音太多,她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就在自己快沉入深淵的時候,身體被一雙手拽了起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依稀地能聽到白御海的嘶吼聲,刀槍相碰的聲音。
待她慢慢地清醒能看到一切的時候,便看到了白御海全身是血的護在了她的身旁,連他的眼瞼上都沾著血珠。
「你不是不會打仗嗎?」衛淺嘴唇發白,虛弱地問了一句。
「我想活下去。」白御海撐起一股勁,將摟在懷裡的衛淺又往上提了提。
「放下我,你能活。」衛淺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次,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的狀況,她已經虛脫了。
「不放。」白御海的聲音很堅定。
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衛淺看著對方祈求的目光時,她曾經也很有信心的為對方保證過,她會讓對方活下去。
然而,多數都死了。
「放下我,去救你妹妹,我曾經犯過錯,你不能走我相同的路,關鍵時刻,你就應該懂得取捨。」衛淺的淚水順著臉龐留下來,似乎又回到了兩年前,二哥三哥相繼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夜。
就因為她心生憐憫要去救一位還未成年的受傷士兵,二哥為了她的安全留了下來,命運就是如此可笑,二哥被困,又賠上了一個三哥。
從此醫者仁心就是她心裡的魔障。
她不想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在白御海的身上,他應該去救白婉兒,而不是將時間浪費在她的身上。
「你從來就沒有錯。」白御海的聲音高過了周遭的廝殺聲,「你非得認為自己有錯,那我就陪你一塊兒錯,咱倆天生就是一對兒,要錯,就錯一塊兒去。」
白御海對衛淺的心思,遠超出了衛淺的預想,關於她的一切,白御海打聽的一清二楚,在將軍府上,每晚一壺酒抱進衛溫的房間里,並不是白喝的,從衛淺小時候,到現在,衛溫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生命沒有貴賤,我不知道我白御海能不能救得了婉兒妹妹,但現在在我身邊的人是你,我只能救你,你若是能站起來,咱就一起往前沖,若站不起來,我會抱著你殺出去。」
「死一起死,活也一起活。」
白御海說到做到,活到現在也只有進將軍府後,去操練場上練過幾次,但真正的上戰場面對敵人時,他早就將當初耍的那些招數忘的一乾二淨。
就如他說的,他只想活著,護在他胸前的長刀毫無章法,是活下去是他的本能。
那時候就連白御海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帶著衛淺活下去,直到衛溫殺了敵軍的統領,對方的大軍才開始往回撤,戰場瞬間亂成一團,他才深深吐了一口氣。
他用儘力氣將衛淺放在馬背上,他很清楚她的心病是什麼,他會讓她出現在婉兒妹妹跟前,洗凈她所有的愧疚和自責。
蕭靖琛受傷,北城停留的那幾日,不只是蕭靖琛與白婉兒的甜蜜日子,也是衛淺和白御海靠的最近的一次。
「來年開春,若我高中了,我就娶你。」白御海站在衛淺身後,看著她為白婉兒熬藥膳,聽語氣似乎對自己很有信心。
衛淺背對著他,手裡的木勺頓了頓,並沒有理他。
「你願意嗎?」白御海見她不說話,又急忙跳到了她前面,問到很急切。
衛淺的耳尖帶了微紅,但臉色依舊如常,「你怎就知道你會高中?」
「那我們賭一把,我若是中了明年年內你就嫁給我,若不中,咱就晚一個月。」
白御海已經將自己的臉湊到了衛淺的頭頂上。晚一個月對他來說,已經算得上煎熬。
婉兒妹妹都又身孕了,他還沒成親,娘為此催過了他幾回,就差將揚州城的姑娘帶來京城給他當場相親。
「不要臉。」衛淺這回紅了整張臉,推開白御海,轉身就走了出去。
「那你同不同意?」白御海對著她的背影,窮追不捨。
「等你中了再說。」衛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白御海愣了好一會子才反應過來,瞬間興奮的原地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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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年春闈放榜的那一日,白御海名聲大噪,一甲探花,直接封官進宮,官位六品歸於掌管糧草的部署,做了糧官。
能直接封官進宮,而是因為上次在洪災中他立了功,皇上對此是有過考慮的,蕭靖琛是大將軍,由白御海今後掌管軍用糧草再合適不過。
中榜的那一日,白御海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衛淺提親,衛淺在將軍府上,白御海便接來了揚州的溫氏,直接到府上提親。
衛淺被以白婉兒為首的七嘴八舌,臊的頭一回露出了女兒家的嬌態。
待白婉兒一雙龍鳳胎周歲后不久,白家便多了一位新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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