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蘇子琛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囚室。
她愣了一下,便反應過來,回憶起了先前的事。
當時在映輝殿的宮宴之上,她服下楊太醫開的解藥后,便無甚大礙了。除了身上仍舊很是乏力,已不再有頭暈目眩之感。
後來,她被禁軍從映輝殿帶出,一路押解到了大理寺,投入了大牢。
身世暴露,情勢危急,她起初還能思索接下去該怎麼辦,後來先前藥力的餘威襲來,她便漸漸睡了過去。
直至此刻醒來。
她靠著牆壁,緩緩在矮榻上坐起身來。
大理寺的牢獄她不是第一次來,只不過,上次是探顧君鈺,這次倒是她自己了。
她苦笑了一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不禁又想起了當時宮宴之上的情景。
當時她中了玉宜的計,陛下請了楊太醫為她看診,她在暈眩中聽到了楊太醫當著滿殿宗室朝臣的面,吐露了她實為女子的秘密。
頓時舉座嘩然,眾人議論紛紛。她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了許多不好聽的,字字錐心。所幸,亦有平日里,深知她為人的,持中不言,免去了她更多的難堪。
但襄國公之言,卻幾乎置她於死地。
女扮男裝,尚有萬一之可能,求得陛下恩釋,圖謀不軌,卻是罪無可恕了。
陛下的意思,依舊未明。他會如何處置自己,蘇子琛一點都猜不到。
最令她煎熬的,卻是顧鼎跪地領罪時的模樣。
連累顧家,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可她終究,還是連累了他們。
她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沮喪。
一直以來,她自認能處理好此事,如今看來,她真是太天真了。一旦身世之秘被揭開,她不但連一點應對之力都沒有,還讓顧氏跟著她一道,受盡責難。
忽又念及雲珩。
想到他在臨行前,環抱著她,喁喁在她耳邊的低語,令她覺得多麼溫暖。若是他知道了今日她的處境,會不會替她擔憂不已?
她心中一酸,一時之間,心潮起伏,再難忍耐。她屈膝,將臉埋入雙膝,無聲地濕了目眶。
不知過了多久,牢房外的通道盡頭,響起靴聲橐橐。
有人來了。
蘇子琛擦了擦眼淚,慢慢起身,隔著鐵柵,往外看去。
外頭昏黃的燭火映照出一個修長的身影。
來人到了近前,她才發現,那正是大理寺卿葉煦。
獄卒打開牢門,葉煦進了牢房內,朝獄卒頷首。
獄卒領命,退了出去。
葉煦看了看蘇子琛,笑了一笑,道:「蘇姑娘,別來無恙。」
蘇子琛與他見禮:「草民見過葉大人。」
葉煦頷首,瞧了她一眼,忽然發覺她目眶發紅,不由道:「蘇姑娘,你沒事罷?陛下的意思,在大理寺的牢房裡,可是不能讓你出事的。」
蘇子琛聞言,驀然抬首,看向他。
葉煦沉聲道:「當時在映輝殿,陛下可對我說了,要好生看管你,不可有差池。陛下的意思,你可明白?」
蘇子琛本就穎慧,實在是這一日打擊太大,令她差點失去了判斷,如今聽了葉煦一言,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中自然立即和緩了許多。
她低聲道:「陛下寬仁,草民感激不盡。」
葉煦微微一笑,道:「陛下要我善待於你,這有何難?只要不違國法,一應取用飲食,蘇姑娘想要什麼,儘管開口,我都能辦到。」
蘇子琛的目光已經寧定下來,她慢慢地對葉煦道:「葉大人不必費心,草民並不在意這些,草民唯一所求,是想要求見陛下。」
葉煦唇角的笑意斂去了。
他想了想,緩聲道:「你要見陛下,是想告訴陛下,你為什麼要女扮男裝,入朝為官,犯下這等欺君大罪。」
蘇子琛不得不承認,葉煦果然不愧是葉煦,立即便想透了其中的關竅。
欺君之罪,涉及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這其中,有她的雙親,有顧家,有孫順,還有那些曾捨命救了他們全家的叔伯們。
除了皇帝親臨,她不能,也不敢,向任何其他人吐露供詞。
她朝著葉煦一揖,道:「得罪了,葉大人。」
她這樣不願對葉煦道出實情,葉煦的面上,卻並沒有怒意,他思忖了一會,便道:「你想見陛下,不是不行。」
蘇子琛雙目一亮。
便聽他又接著說道:「只要能查明案情,這些於我,都不算什麼。但你要見陛下,不能是現在,至少這幾日,都不行。」
蘇子琛一怔,道:「為什麼?」
葉煦瞟了她一眼,道:「因為你的案子,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被公之於眾。接下來的幾日,你固然處於風口浪尖,難道陛下便好過了嗎?這是欺君之罪,事關陛下的君威。若陛下在將你關押之後,立即召見你,將置陛下尊威於何地?況且,你覺得這幾日,陛下有心情見你嗎?」
他的語調平靜,言辭之間,卻並沒有給蘇子琛留半分顏面。但不知為何,蘇子琛卻並不覺惱怒,何況,他說得十分在理。
她忙道:「這無礙的,只要葉大人能安排草民見到陛下,草民自然可以等。」
葉煦點了點頭。
他略略一頓,又對蘇子琛道:「你雖已被革去朝職,但到底還是京兆府的人,今日發生這樣的大事,可需我派人去鳴州,知會趙王?」
蘇子琛一怔,一時心又亂了,想了想,還是搖頭道:「殿下在外征戰,我怎能讓他分心,不必惹他煩擾了。」
葉煦聽了,自然無不可,便點了點頭。
話說到這裡,他今日之行,便可以告返了。
他出了牢房,召來遠遠候著的獄卒,將牢門重新鎖起。
他正欲離開,想了想,忽而,又轉身回來,對牢門裡頭的蘇子琛道:「蘇姑娘,我聽說過一些你斷的案子,你有天分,我對你的為人,也是欽佩。但是,你要知道,你如今犯下的這樁大罪,何其嚴重。他日公堂之上,我不會留情面,律法為上,該怎麼判,便怎麼判。這一點,還請蘇姑娘明了。」
蘇子琛未料到他是要說這個,便再一揖,道:「葉大人所言甚是,本就自當如此。」
「你明白就好。」葉煦頷首,再不停留,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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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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