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水信玄餅
下了好幾天的大雨悠悠轉停,市區一改前幾日陰鬱沉悶的模樣,終於多出幾分生機與活力。太陽撕碎棉絮般灰濛濛的烏雲,有陽光飄飄搖搖地落下來。
林妧抬頭看一眼天邊,久違地吸了口新鮮空氣。
距離她從魔神之域回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一星期。那天江照年在她看信時突然出現,把流了一半的眼淚硬生生堵了回去,在確定眼前的意識體的確是他本人後,轉而又不受控制地落下淚來。
於是男人只得手足無措地安慰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開口解釋。
魔神之域與人類生活的空間不同,磁場波動很容易導致物種變異與意念殘留,死去的生物只要懷有一定程度執念,就能通過意識體,或是說通俗意義上的「靈魂」形式繼續存在。
比如他,又比如納西索斯。
「其實這陣子我過得還不錯,加上死在神宮裡的其他人,剛好能湊幾桌麻將,也算是提前享受退休生活了嘛。」
這人從頭到尾一副沒個正形的樂天派。
至於遲玉那邊,奧丁的神劍徹底斬斷了惡魔血統,經過醫療部的搶救與治療,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在得知自己完全恢復人類身份后,少年獃獃坐在病床半晌,旋即紅著眼眶把林妧擁入懷中,良久沒說話。
——雖然仍然會有自卑與羞怯的情緒,可無論如何,他終於擁有了能光明正大擁抱她的身份。
遲玉恢復得不錯,在今天已經能勉強下床行走,林妧特意為此做了些小點心,邀請生活區的大家一起享用。
她心情不錯,加上時間寬裕,每份甜點都精緻又美味,在草莓千層、抹茶芝士蛋糕和黑森林蛋糕之間,有一抹粉色顯得格外亮眼。
那是幾個圓圓滾滾的透明糰子,晶瑩剔透的身體如同瑩潤瓊脂,在燈光下有絲絲縷縷的光線揉進來,像是軟乎乎的小燈籠。即使沒有風,糰子圓潤的身體也會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動,讓人忍不住伸手戳上一戳。
最為驚艷的,要屬糰子中央粉粉嫩嫩的櫻花。每一片花瓣都張揚肆意地張開,毫不羞怯地綻放出屬於自己的魅力,層層疊疊的粉色被透明糰子暈開,像夢一樣虛無縹緲地浮在周圍。
德古拉一眼就望見它們,瞬間兩眼發光化身好奇寶寶:「這是什麼?好漂亮啊。」
「這叫櫻花水信玄餅。」
江照年沒有實體,吃不到任何食物。他看得滿心鬱悶,苦著臉做起解說:「是霓虹國那邊的小吃。」
出、出現了!傳說中的前任特遣隊隊長,拯救全人類的大英雄江照年,居然在和他說話!
德古拉迷弟臉一直沒退過,砰砰直跳的心臟告訴他,啊這就是心肌梗塞的感覺。
奧丁身死、黯淡無光的寶石被帶回來后,收容所終於公開陳述了整件事情的全部經過,包括千百年前普通人類視死如歸的勇氣、江照年用生命換來的數日安定,以及現任隊長與遲玉斬殺幕後主使、永斷禍根的事迹。
德古拉聽得那叫一個熱血沸騰,差點就要對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隊長以身相許。
對了,既然說到這個話題——
「江隊,」伯爵先生討好地咧開嘴,笑成一朵風中盛開的菊花,「你能不能給我們說說,現在的特遣隊隊長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啊——?」
江照年特意拔高聲音,故作深沉好一陣子,笑著把視線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遲玉,你覺得她怎麼樣?」
遲玉凝視著那片秀氣的粉色,不知在想些什麼,此時毫無徵兆地被點了名,茫然抬起眼睫,正好聽見江照年饒有深意的男低音:「她是不是經常欺負你?」
這「欺負」兩字,在旁人聽來只是字面意思上的壓迫,落在遲玉和林妧兩位當事人耳朵里,便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的深意。
少年長睫微閃,似乎想要把席捲而來的笑壓下去,可嘴角的弧度好不容易抿平,笑意又悄無聲息地蔓延到眼睛里。
他還是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樣,耳根卻不易察覺地微微泛紅:「她很好。」
德古拉打了個哆嗦。
「絕對有貓膩啊林妧!」
見多識廣的伯爵先生湊到她耳邊說悄悄話:「看他那表情,那語氣,只不過簡簡單單提了一下隊長,遲玉就開心成這樣,跟少女懷春似的——這可是那個拽上天的遲玉誒!他們兩個到底什麼關係?肯定不簡單!」
林妧深以為然,重重點了點頭。
「嘖嘖,不簡單哦不簡單。」
江照年存了心思要逗他,在遲玉身後飄來飄去打轉轉:「看起來,你很喜歡她啰?」
遲玉本來就滾燙的耳朵更紅了。
他來不及回答,林妧便故作冷靜地輕咳一聲,一把抓起其中一個水信玄餅,遞到興緻勃勃聽八卦的陵西面前:「今天不是來吃點心的嗎?嘗嘗這個,味道很不錯。」
小朋友狐疑看她一眼,好在並沒有細想太多,順勢張大嘴巴咬下一大口。
白涼粉、砂糖與雪碧加入清水攪拌均勻,與櫻花一起放入模具,等放進冰箱冷凍完畢,就能得到這份粉紅色的小點心。水信玄餅製作非常簡單,成品的貌美程度卻達到了令人驚嘆的地步。
外層的果凍狀固體軟軟糯糯,鹽漬櫻花經過純凈水浸泡,花瓣悄無聲息地舒緩綻放,放眼望去,如同在圓滾滾的透明保護罩里蕩漾開的層層舞裙,輕盈又艷麗。
大大咬上一口,冰涼的觸感從牙齒一直生長到骨頭,這股涼氣里居然也帶了股淡淡花香,悄無聲息地融進血肉。水信玄餅的口感與果凍很像,因為加入了雪碧和砂糖,膠狀固體和溢出的汁水裡都瀰漫著滿滿甜香,細膩又清爽的滋味能毫不費力地清除心頭所有不愉快。
櫻花本身味道極淡,甚至有些若有若無的微苦,林妧使用的鹽漬櫻花去除了苦味,留下一點點甜,一點點咸,讓人想起酸甜清爽的梅子味道。
這是種非常奇妙的享受,簡單純粹卻又暗暗藏了微小的心機,叫人不得不眼前一亮。
「好吃!」
陵西捧起腦袋為它框框撞牆:「超級好吃!」
「我也挺喜歡的。」林妧悠悠地笑,語氣遺憾,「可惜,某位男士沒辦法品嘗到這種美味——陵西,你要不給他描述描述,解解饞?」
陵西當然知道她在說誰,小朋友心地善良,豎起大拇指就朝江照年說:「大叔,櫻花降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這份點心征服我的速度是一瞬間。甜甜的,冰冰的,涼涼的,還有點梅子味道的酸,你初戀什麼味道,它就是什麼味道——你應該談過戀愛吧。」
他越是描述,江照年越是氣得翻白眼。
別人是父愛如山,他這兒成了山崩地裂。只不過逗了逗遲玉,林妧那臭丫頭就大逆不道地反過欺負他,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可把他甜哭了。
娜塔莉婭置身事外,美滋滋地給男朋友阿水餵了塊小蛋糕。
一伙人七嘴八舌地滿嘴跑火車,正說得火熱,突然德古拉眼皮一抬,朝餐廳門口雙眼發亮地揮了揮手:「你終於回來了!怎麼一聲不吭地在房間呆了這麼多天?」
林妧一邊嚼千層蛋糕,一邊順著他的目光抬眼望去,在不遠處看見一雙怯生生的眼眸。
是南離。
小白龍與她四目相對,緊張得差點落荒而逃。其實他早就出了院,奈何一想到林妧隨時可能出現在生活區,就大熱天的四肢發冷,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所以一直躲在房間。
今天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千萬不能當著她的面跑了!
「隊、隊長!」
南離深吸一口氣走到林妧跟前,用初中男生遞情書的姿勢,遞給她一個小布袋:「這是我給你做的平安符,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小東西……我沒什麼錢,只能自己親手做給你,請,那個,請不要嫌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快要聽不見,德古拉好奇看他一眼,笑出了聲:「你送錯人了,笨。你面前的是林妧,特遣隊隊長在另一邊。」
他以為南離口中的「隊長」是江照年。
「我就是要送給林隊長啊。」
小白龍懵懵懂懂地抬頭,帶了點驚詫地張大嘴巴:「你還不知道她就是特遣隊隊長?」
林妧,特遣隊隊長。
這倆詞語的距離,就像棉花糖和史前霸王龍、茉莉花與哥斯拉怪獸,完完全全是搭不著邊的兩樣東西,要說林妧是特遣隊隊長,大概是今年能聽到的笑話里最爆笑的那個。
德古拉和陵西對視一眼,同時爆發出沒心沒肺的大笑:「別了吧,林妧是特遣隊隊長?她要是隊長,我當場表演倒立吃鍵盤!你是不是見到江隊太激動,一時半會兒傻了?」
餐桌上還有幾個保安隊的小姑娘,趁閑來無事在生活區休息蹭飯,聽到這句話也紛紛笑出聲。
林妧長相漂亮,性格又乖巧懂事,凡是來蹭過飯的沒人不喜歡她;至於特遣隊那位隊長……
連隊員都是陸銀戈那樣兇巴巴的怪人,首領肯定更加兇殘狂暴,左青龍右白虎,除我全是二百五,拳打泥巴怪,腳踢奧丁王,那得是個多恐怖的人吶。
「特遣隊隊長哪能比得上咱們妧妧。」離她最近的保安隊姐姐伸手捏了把小姑娘白皙的臉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得好好養著,怎麼能上戰場呢。要是有天妧妧真去了特遣隊,我會心疼死的。」
其他小姑娘也相繼開口:
「不過那位隊長真的很有魅力呀!你們說,他之所以一直不露面,是不是因為長得太好看,擔心全收容所都變成他迷妹?」
「別了吧,不是說他長相特別奇怪,所以一直避開人群嗎?」
「聽說隊長不久前阻止了異世界入侵真的超酷!就算不好看也沒關係,好想跟他見一面啊!」
「我不管,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男神。如果隊長不是個超級大帥哥,我也當場把這張餐桌吃下去!」
林妧:……
別別別,大家別騙吃騙喝了,餐桌和鍵盤快被你們吃光了。
「就是就是,林妧這小胳膊小腿的——」
德古拉說得慷慨激昂,然而沒到一半就尷尬地停下來。他發現一件很蹊蹺的事情,自從南離出現,自始至終都是他們在嘰嘰喳喳,林妧本人卻沒有任何錶示。
也就是說,她沒有當場否認。
嗯,沒有,當場,否認。
——這不就是默認的意思?
咔擦。
伯爵先生似乎聽見了某根弦斷掉的聲音。
然後他看見林妧微微一笑,伸出雙手,一把接過南離手裡那份「送給特遣隊隊長」的禮物。她笑得溫溫和和,嘴裡卻說出讓無數人膽戰心驚的話:「謝謝你,我會好好珍藏。」
不。會。吧。
「那個,」德古拉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顫巍巍地看向林妧,「不、不會是真的吧?」
林妧抿著唇,不忍心打破他的想象,江照年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假意拍拍他肩膀:「事實就是這樣,想開點,笑著活下去。」
「林妧她、她是——」
眼看小姑娘聽見自己名字后乖乖抬眸,德古拉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像殭屍般乾巴巴愣在原地,還是由陵西用近乎破音的聲調替他說完下一句:「特遣隊隊長?!」
林妧點點腦袋。
上一秒還在揉捏她臉蛋的保安隊隊員:……
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這是什麼驚世駭俗的劇情,你某天遇見一個賊可愛賊溫柔的小姑娘,本來以為她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吉祥物,結果人家身份揭露,居然成了你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兼全單位知名的戰鬥狂人。
還是你眾多小姐妹的夢中情人。
這個世界未免太瘋狂,特遣隊隊長都來給她們當廚娘。
在凝固的空氣里,不知是誰顫巍巍叫了聲:「男、男神……?」
女孩子的感情就是這樣簡單純粹,於是保安隊的姐姐們一起叫起來,嘰嘰喳喳吵成一片:「啊啊啊老公!」「我可以我可以!百合嗎寶貝!」「特遣隊隊長居然親自為我下廚做甜點啊啊啊我死了!手機呢,我要發朋友圈!都給我酸!」
你們這群女人,明明一分鐘前還在吵著生吃餐桌啊喂!
德古拉和陵西呆若木雞,小腦袋骨碌碌地轉,轉得兩人心如死灰。
得知真相后回頭想想,好像許多事情都能解釋得通。
所以林妧才會認識那麼多地下六層的異常生物,她曾經用「送飯」的借口胡謅過去,真是信了她的邪;所以她聲稱自己是生活區聘用的甜點師,工作時間卻很少按時上班,每個星期都要失蹤一兩天,不知道偷偷摸摸去做什麼。
所以江照年會用那樣曖昧的語氣向遲玉問起特遣隊隊長,而少年耳根泛紅,一向陰沉如死水的眼睛里淌出無法掩飾的微笑。m.
當時德古拉還以為林妧頭上頂了片呼倫貝爾大草原,沒想到這是人家暗地裡的小情趣,明裡暗裡秀恩愛。
只有他們這群老實巴交的單身狗,被磨刀霍霍地關起來殺。
淦。
至於嗎,啊?至於嗎?人與人之間還存在一丟丟可以信任的真誠嗎?
「抱歉啊,我之所以不告訴你們實話,是因為……」
林妧正想開口解釋,沒想到不到兩秒就被人猛然打斷——
陵西睜著閃閃發光的大眼睛,完全沒在乎她身披馬甲的事兒,一把攥住偶像衣袖:「妧姐姐,我是你的超級無敵忠實大粉絲!給我簽個名吧哼唧哼唧,如果你願意的話,親一口也是可以接受的!我不介意!」
「幹嘛啊小破孩!聽聽你說的什麼話!」
德古拉毫不留情地把他推開,一張凶神惡煞的反派臉,面對林妧時,迅速切換成了另一副狗腿十足的模樣,很厚臉皮地直接搬運了別人的台詞:「妧姐姐,我是你的超級無敵忠實大粉絲!給我簽個名吧!」
活了幾百年的古老吸血鬼說著用手捂住面頰,半晌后似乎下了很大決心,神色凜然地從口袋裡掏出錢包,等皮夾被猛地打開,眾人不約而同倒吸一口冷氣。在純黑色皮夾里,竟然全是……
滿滿一整片由南離親手縫製的特遣隊隊長應援徽章。
林妧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你已經算是粉絲頭目了吧喂!結果這兩人得知真相后嗨上了天,壓根就不需要她來進行解釋啊!
「那個,如果你願意的話,親一口也是——」
他說得入神,完全沒注意不遠處正幽幽飄來一道陰戾的視線。電光火石之間,突然聽見有人輕輕敲了敲桌面,一轉眼,才發現遲玉目光深沉地凝視著自己,漆黑的雙眼比刀鋒更可怕,像深夜裡伺機而動的狼。
嘶,好凶,至於嗎。
德古拉乖乖閉嘴,不再說話。
林妧事先通知了不少人,在不久之後陸陸續續地全部趕到。今天算是場生活區的小聚餐,餐廳里幾乎從沒同時出現過這麼多身影。
藺和不愧是怪談協會會長,用五花八門的小故事把團團、明川與安喬唬得一愣一愣,他不善言辭又神情淡漠,偶爾把三個小朋友嚇得眼眶通紅,不知所措道歉的模樣可愛又笨拙。每當這個時候,陸銀戈和鄭泊庭就會挺身而出,胡編亂造一些降低智商的童話或冷笑話。
葉漪與宋修言這對未婚夫妻仍然一見面就吵架,兩兩對望時,卻隱約地少了幾分當初劍拔弩張、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反倒像是對歡喜冤家。
天使和亡靈騎士兩個悶葫蘆出乎意料地成了朋友,貓妖饒光則跟他的惡魔弟弟打來打去,如同兩個稚氣未脫的小學雞,路過之處雞飛狗跳,貓毛落一地。
就連林清妍也聞訊趕來,在見到江照年的剎那眼睛通紅,拿拳頭錘他半透明的身體:「你還記得回來啊笨蛋!知道我和妧妧有多擔心你嗎!」
後者佯裝躲避,末了把手虛虛放在她頭頂上:「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傷心了,掉毛雞。」
林清妍硬了鐵拳:「滾!死鬼!」
被朋友包圍的感覺喧鬧卻令人安心,是林妧曾經不敢奢求的景象。餐桌上的汽水與梅子酒很快見了底,身為東道主的她提出去廚房再拿一些。
剛打開冰箱,就聽見有人跟著自己的腳步進來。
她知道那是遲玉,噙了淺笑地抬眸回頭,正對上少年無比貼近的雙眼:「怎麼了?」
他離得太近了些,淡淡的梅子酒甜香與周身籠罩的熱氣一同彌散在空氣裡頭。
「我只是……」
遲玉聲音很低,踟躕一會兒整理語句:「覺得很開心。」
他原以為自己會一輩子深陷泥潭之中,永無重見光明的可能,即使早已習慣孤身一人,卻也無法真正地放下他心裡的小姑娘。
能與林妧一起站在陽光下,就像做夢一樣。
林妧抿唇笑笑,沒頭沒腦地問他:「水信玄餅好吃嗎?」
她說話時抬頭彎著眼睛,被汽水潤濕的唇瓣輕輕張合,讓遲玉想起被包裹在晶瑩外殼中的櫻花花瓣。同樣是帶著淺淺的粉色,同樣嬌小又單薄,也同樣地……讓他忍不住探身採擷。
在見到櫻花玄餅時,他便莫名想到了林妧的唇,她那時一直有意瞥他,想來早就察覺了他的小心思,因此故意問出這樣的話。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引誘與逗弄,她設下陷阱,遲玉恍然不知地掉落其中,卻也甘心沉淪。
少年喉結一動,聲線低啞得聽不清晰:「不夠甜。」
他說罷無可奈何地輕笑出聲,連眼尾也湧上一層薄薄緋紅,目光似是撒嬌,又帶了說不清的蠻橫:「江大哥說得對……你總是欺負我。」
話音剛落,薄唇便微顫著貼下來。
林妧唇瓣的觸感與甜點相似但不相同,都是清一色的舒適彈滑,卻比後者更加柔軟,僅僅輕輕的一個觸碰,就足以讓它軟綿綿凹陷下去,用溫和的熱氣將他渾然包裹。
遲玉的動作很輕很慢,似乎真的在品嘗某種不可多得的點心。舌尖流連,偷走几絲殘存在她唇邊的、獨屬於梅子酒與草莓蛋糕的清甜,然後把它們小心翼翼銜入口中。
她比櫻花更甜。
遲玉懵懵地想,那點心的味道的確過於寡淡,遠不及這份只有他才能獨享的美味。
空曠寂靜的廚房裡有陽光漏進來,除了窗邊悄悄經過的風聲,只有唇與唇貼合的聲音。
林妧茫茫然落入溫柔鄉,不甚熟練地迎合他的動作,不曾想門外忽然響起踏踏腳步,然後是德古拉扯著大嗓門的聲音:「林妧,你最喜歡的小蛋糕快被吃光了,怎麼還不出來?」
真可謂餘音繞梁,天籟之音,把剛剛成型的曖昧打碎一地。
遲玉動作一頓,保持著將她圍在冰箱門后的姿勢,眸光微沉地轉過頭,很快望見德古拉從門外探進腦袋。
冰箱上下兩層門都被打開,剛好能把林妧整個遮起來,從廚房門口的視角望去,只能見到遲玉立在冰箱前,用手撐著門板的情景。
好像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德古拉萬萬沒想到要找的人不在,反而撞上了這個不近人情的大魔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瑟縮一下,苦著一張臉問:「你……你看見林妧了嗎?」
救命,這陰晴不定的小怪物看上去好像不太高興,他似乎沒做出格的事兒惹人生氣啊。
與他僅僅隔著一扇冰箱門的林妧臉色通紅,一顆心臟快跳到了嗓子口,連動也不敢動,恨不得立馬找個地洞逃之夭夭。
嗚哇,這是什麼劇情走向。
這樣旖旎曖昧,又如此欲蓋彌彰,看上去不像正經戀愛,倒像在偷/情。
這兩個字彷彿帶了滾燙的溫度,灼得她心驚膽顫,倉皇抬起眼睛,瞥見遲玉同樣紅透了的耳根。
他的心臟也在撲通撲通跳,甚至比林妧更快更凶一些。
然而少年並未將這份情緒表露分毫,望向德古拉的黑眼睛波瀾不起,蒙了幾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
被他清清冷冷地這麼一盯,德古拉後背發麻,說話快得像開了加速機器:「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你看見林妧了嗎?」
「林妧?她拿到汽水后就出去了。」
遲玉好整以暇,面無表情地說謊話:「還有事么?」
兩人交談的聲音迴旋在耳畔,林妧卻聽得不太清晰,滿腦子都是自己瘋狂的心跳,以及遲玉近在咫尺的呼吸。
「奇怪,那她會去哪兒?」
伯爵先生似乎極為困惑地四下張望了一下,正想轉身離開,臨走前忽然咬著牙停下,鼓起勇氣看向不遠處陰沉著臉的少年:「那個,你快出去吧,不然甜點全被我們吃光了。」
噢噢噢他做到了!有朝一日居然能主動朝遲玉打招呼,他可真是太太太勇了!
遲玉淡淡挑眉,眼底依舊是晦暗不明的色彩,嘴角勾起一道不甚明晰的弧度:「嗯,多謝。」
德古拉深吸一口氣,不敢置信地把嘴張成O型。
而且對方還朝他笑了一下,笑了一下!這小子明明一直都擺著張「敢靠近就殺了你」的臭臉的!難道這就是戀愛的力量嗎!
伯爵先生難掩內心激動,離開廚房時哼著小調唱著歌,聽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林妧終於暗自鬆了口氣。
本以為事件到此終結,遲玉卻不知道在想什麼,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她努力做出雲淡風輕的模樣,有些心虛地開口:「怎麼了?」
「我想起上次在我房間里,」他眼底閃著微弱的光,聲音被壓得很低,「你告訴我,這種時候應該說些話,讓氣氛不至於變得尷尬。」
連這種話也好好記下來,遲玉未免也太乖了點吧。
林妧被勾起興趣,眨著一雙桃花眼問他:「那你想好要說什麼了嗎?」
「我很喜歡,多謝款待。」
繾綣微喑的聲線從他喉間緩緩溢出,遲玉欲言又止般垂下腦袋,鼻尖正好撞在她滾燙的耳垂。
然後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把頭稍微抬高一些。薄唇貼著她的耳朵,有六個字和熱氣一起落在耳膜,像一雙撩人的手,極盡撩撥地輕輕拂過神經,讓林妧一時間忘記呼吸。
遲玉說:「還想要,可以嗎?」
腦袋裡像是有轟轟烈烈的煙花炸開,林妧兀地睜大眼睛,身形顯而易見地僵成一條單薄直線——
才不是想讓他說這種話!這樣明明會讓她更加不好意思!
沒有給她應答的時間,少年便俯身而下。柔軟的唇逐漸貼近,掌心也隨之覆蓋在她柔軟的後腦勺。
身後的冰箱源源不斷吐出涼絲絲的氣,他的手掌則熾熱得灼人,林妧每次被冷氣激得頭腦清醒,下一秒又因著他的氣息暈暈乎乎,迷濛得忘記思考。唇齒相撞間,壓在髮絲之間的蒼白指節微微蜷起,不動聲色地向里按壓,他沒用多大力氣,卻彷彿擁有某種難以抗拒的魔力。
好像要把她靜悄悄地揉碎,然後盡數擁進自己懷裡。
酥酥痒痒的電流順著指尖融進戰慄的血肉,隨即蔓延到四肢百骸,當她睜開濕漉漉的眼睛向上看去,能望見一雙暗光盈盈的眼瞳。
漆黑的瞳孔上蒙了層水霧,如同深夜裡霧氣瀰漫的大海汪洋,深沉又悄無聲息。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漂浮著一縷柔和亮光,好似佇立在海岸邊的古老燈塔,光線雖然微弱,卻足以驅散鋪天蓋地的幽暗與絕望,把一方小小天地驟然點亮。
林妧知道,那是一個少年深深埋藏了許多許多年的,未曾說出口的愛意。
被支配的身體彷彿沒了力氣,連站立都要靠他的力道勉強支撐。
這個吻綿長溫柔,如同窮途末路的信徒虔誠地親吻寶物,明明遲玉才是強制主導的那一方,動作霸道得不容拒絕,可他眼神里卻又全是撒嬌、示弱與討好的味道,她心疼又羞怯,哪裡捨得掙脫。
林妧被鉗製得動彈不得,心底無可奈何地抱怨,這小子真是學壞了。
偏偏那位把他養歪的罪魁禍首,正是她自己。遲玉向來聰明,沒想到就連這種事情也懂得舉一反三。
如今正值夏天的尾巴,遲玉比遲來的秋季更早地親吻了她。天空是一碧如洗的澄亮清澈,婆娑樹影在少年眼底蒙上一層斑駁陰翳。
空氣里是若有若無的櫻花花香,林妧想,她這輩子過得逍遙自在,擼過雪怪狼人和貓妖,揍過不知多少妖魔鬼怪,親眼見過神明的隕滅,也曾目睹過傳說的終結,一切都肆無忌憚、野蠻生長,胡作非為得不講道理。
沒想到,最終卻還是心甘情願地栽在他手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