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重逢
許朝陽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日暮的黃昏里,他眼睜睜看著最好的兄弟身中數彈,奄奄一息地倒在泥濘里。
有那麼一瞬間,許朝陽感覺自己好像失聰了,他聽不見身邊的槍林彈雨,聽不見遠處的轟.炸,也聽不見周遭的呼喊聲。
他不顧隊友的拉扯,死命朝著荊遲爬過去,抓著他的手,聲嘶力竭地叫著他的名字。
荊遲睜著血肉模糊的眼睛,望著許朝陽。
「我帶你走,我現在就帶你回去。」許朝陽哭得鼻涕都流出來了,糊了荊遲一臉:「老荊,你堅持住,我們回家了。」
荊遲用盡全身的力氣攥住了許朝陽的衣領,壓著嗓子說了一個字:「走!」
「我不會拋下你,我帶你一起走。」
許朝陽說完拉扯著荊遲,想把他背起來,這時,兩顆流彈飛來,就在他們身邊發生了爆.炸,許朝陽險些被炸飛。
一陣碎石草芥紛飛,他用自己的身體護著荊遲,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快走了!」隊員們一邊射擊,一邊跑過來拉開了許朝陽:「別管了,快走!」
許朝陽被隊員們拖走了,他眼睜睜地看著荊遲倒在血泊中。
他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但是他的嘴唇一直在動,許朝陽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血淋淋場面。
荊遲在對他說:「照顧我姑娘...」
**
許朝陽從夢魘中醒來,冷汗直流,他看了看手機時間,然後去洗手間沖了個戰鬥澡,穿好衣服去了機場。
薄延下了飛機,馬不停蹄和他一起去了部隊完成任職交接,路上許朝陽向薄延講述了現在的情況。
邊境緊挨的尼丹區最大的毒梟頭子是魏遜,今年是個豐收年,很快他就會有大批量出口的生意要拉線了,隊員們現在要抓緊這個機會,爭取在國境線內逮捕他。
不過魏遜老奸巨猾,想要抓捕他談何容易,半年前那場慘敗的行動,丟掉了好幾個優秀隊員的性命,而這毒頭依舊逍遙法外。
薄延的加入也讓疲憊倦怠的隊員們精神振奮了起來,隊里有不少人是當年同期畢業的校友,薄延的水平他們有目共睹。
那幾天,薄延幾乎沒有怎麼睡覺,一直在和隊員商討緝捕方案。
「此前不久我們B城抓捕了一個毒販頭子,他落網的消息還處於保密狀態,他的身份或許我們能夠利用起來。」
許朝陽看著薄延,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要...」
「不是說今年大豐收嗎,現在已經是收割季了,那麼大宗的毒.品積壓著...魏遜肯定著急想要出手,既然他迫不及待想賣,咱們就跟他買。」
「你想冒用毒販的身份跟他做交易,這個方案我們不是沒有用過,但是魏遜一貫的規矩是,本人從不親身下場交易,都是派手下信得過的人過來接頭,我們抓了他好幾個『心腹』了,但他依舊逍遙法外。」
「所以他現在手底下沒人了,對嗎。」
「對啊,不過他會培養新人嘛。」
「那你說,這次交易,他會派誰過來。」
許朝陽愣了愣:「你是說,荊遲?!」
薄延淡淡道:「荊遲現在是他手底下最受信賴的心腹,而且做起事來從不拖泥帶水,是他最得力的幹將,而且快和他女兒結婚了,他當然會把最大的生意交到他的手上。」
「對啊!這樣我們就能把荊遲帶回來了!」
一直沒有講話的劉隊輕輕咳嗽了聲:「你們布這麼大一個局,最後只是為了帶一個說不定已經變節的隊員回來,這說不過去吧。」
薄延淡淡道:「荊遲沒有變節,我自己的兄弟,我了解。」
「好好,就算他沒有變節,你把他帶回來有什麼用?」
「只要他沒有變節,他就能幫我們抓住魏遜。」
「你也太相信他了,如果他變節了,那麼咱們不僅任務失敗,還會犧牲掉多少隊員,你想過沒有!」劉隊並不相信荊遲:「這半年,魏遜越來越信任他,咱們有好幾次接觸的機會,他不是沒有機會回來,可是他並沒有回來,他已經選擇了魏遜,你們就不要再心存幻想了。」
許朝陽急切地說:「不會的,老荊肯定是有別的打算!」
「上次接觸,他差點一槍爆了小伍的頭!小伍也是你一個炕上睡覺的兄弟,你怎麼說!」
「那是個意外。」許朝陽的聲音弱了下去,似乎沒有什麼底氣。
「那不是個意外。」薄延掃了掃周圍的隊員,沉聲道:「荊遲的射擊精度曾經連續兩年在狙擊賽上拿全區第一,爆頭打耳朵這種偏差或許會出現在許朝陽身上,但絕對不會出現在荊遲身上。」
他這話,說得無比堅定。
開完會,確定了初步的緝捕方案,薄延走出會議室來到走廊邊,從包里摸出一根煙。
劉隊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薄延,我知道你們感情好,但是這個事情,咱們不能意氣用事,要謹慎,你想想,我們以最壞的可能性推測,如果荊遲真的經受不住誘惑,變節了,你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我們很可能會全軍覆沒。」
薄延還沒來得及說話,手機響了起來,是今汐的來電。
現在早上九點,平日里她一般都有課,很少會在這個時間聯繫他。
薄延接了電話,聽筒那邊,今汐的聲音很急促:「薄延,我今天上班才知道,楚昭遞交了辭職報告離開了,她給她父母留了一封信,讓他們不要擔心,她去做一件事,做完就回來。她父母查到她在網上給自己訂了機票,上周便過來了,你看能不能想辦法找找她?」
「楚昭過來了?」
「是啊。」
薄延心裡「咯噔」一下,掛了電話連忙找到許朝陽:「楚昭聯繫你了嗎?」
「沒有啊。」許朝陽邊換衣服,邊說道:「我給她發了幾條簡訊,都沒回,看起來像是要跟我絕交了。」
許朝陽素來不擅長說謊,他眼神閃躲,不敢看薄延的眼睛。
薄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見過楚昭了,她人在哪裡?」
四年的兄弟,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哎哎,放手,你先放手!」
「許朝陽,我問你,人呢?」
許朝陽掙脫開了薄延,說道:「她哭著來找我,我有什麼辦法,我就是見不得她哭啊!我只能答應她...但是昭昭是個機靈的,她不會有事...」
薄延臉色低沉:「你到底做了什麼!」
**
幾百個人的地下拳擊場是尼丹那些雇傭兵夜間除了女人以外,最感興趣的找樂子的場所。
台上,肌肉發達的男人赤著半身,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進行肉搏,有人賺個缽盆滿溢,也有人被打掉了牙齒,下頜都脫臼了,還有人站著進來橫著出去,成了河裡鱷魚的盤中餐。
連續三個晚上,荊遲成了地下拳擊場最大的贏家,他喜歡喝醉了上場,因為那樣不會有任何痛覺,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他下手也特別狠,形如亡命之徒。
魏昭昭穿著火辣性感的短裙,親自上台,將打紅了眼的荊遲扶下了場,拉扯踉蹌間,掀起了一陣陣的歡呼和鬨笑。
誰都知道,現在這個名叫「朝陽」的男人,是魏遜最得力的手下,也是他最寶貝的女婿,將來說不定整個基地都是他的。
魏昭昭扶著荊遲走出了拳擊場,穿過潮濕陰暗的街道,回到了莊園的豪華別墅里。
荊遲雖然有些醉了,但還是認得路,迷迷糊糊說:「不是這裡,我要回去了。」
「就是這裡。」魏昭昭笑著說:「這裡以後也是你家啊。」
荊遲伸手捏住了魏昭昭的下頜,冷笑:「昭昭,你太迫不及待了。」
「我就是迫不及待。」魏昭昭貼在他的身邊,柔聲說:「荊遲,今天晚上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荊遲作勢要吐,魏昭昭連忙離開了他。
他跑到花圃邊一陣乾嘔。
「死男人,每天晚上都喝得爛醉。」魏昭昭嬌嗔著說:「咱們就要結婚了,你以為你還逃得過幾天。」
荊遲躬著身體抽搐著,手裡緊緊地攥著一個黑色的發圈頭繩,頭繩已經沒有了彈性,鬆鬆垮垮地纏繞在他的指尖。
魏昭昭走了過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
「走吧,跟我回去,我讓僕人給你準備了熱水,好好地泡個澡。」
荊遲頓了頓,攬過了魏昭昭的肩膀,步履踉蹌地跟她進了屋。
洗了澡,他接觸到鬆軟的大床上,便倒頭就睡,無論魏昭昭怎麼推他,他都醒不過來。
魏昭昭使勁了渾身解數,勾引他,甚至脫了衣服鑽進他的被窩,然而這男人睡得跟頭豬似的,渾然不覺。
她輕輕地哼了聲,牽起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緊扣著。
她痴迷地看著他的臉,總覺得他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簡單,整天嬉笑,買醉,和所有正常的男人一樣酷愛搏擊,喜歡金錢,喜歡用力量證明自己。
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似乎藏了很多事。
那些事,是她永遠不會了解的。
不過荊遲也有和別的男人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他嚴格克制而禁慾的生活。
他好像不太喜歡女人,無論是魏昭昭,還是魏昭昭送到他身邊試探他的女人。
他越是不碰她,越是激起了魏昭昭的征服慾望,她越發地喜歡他了。
儘管魏昭昭也曾想過,這男人心底還裝了另外一個女人,但是她並不介意,他再也回不到過去了,現在他叫「朝陽」,是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朝陽。
次日清早,魏昭昭從荊遲的懷中醒了過來。
樓下傳來了自家弟弟魏松生澀的讀書聲——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荊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望著天花板。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他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校園時代,和薄延許朝陽他們一起參加穀雨詩會像是昨天剛剛發生過的事情。
那些時常浮現在夢境中的美好的記憶,現在是他唯一的慰藉。
他出操晨練跑過圖書館詩歌角,經常看見楚昭站在階梯上,帶著一幫詩歌發燒友朗讀這首朗朗上口的《致橡樹》。
......
魏昭昭暴躁地從床上起來,打開窗戶沖樓下大喊道:「魏松,你要死啦!大清早的吵人睡不著覺!」
「砰」地一聲,她關上了窗戶,坐到了床邊抱怨道:「老爸給魏松請了個中文家教,每天吵吵,自己沒文化,倒是巴不得小孩都考上大學。」
荊遲沒有說話,從床頭拿來了煙盒,魏昭昭立刻附身過來,給他點煙。
「《致橡樹》。」荊遲垂下眸子,說道:「我很喜歡這首詩。」
他很少這麼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喜惡,魏昭昭立刻來了興趣:「是么,那你念給我聽聽。」
荊遲喃喃道:「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裡......」
他突然頓住不念了。
魏昭昭聽不太懂,但是她只覺得此刻他的眼神迷人極了。
荊遲去浴室沖了澡,穿著單薄的短袖T走了出來,和魏昭昭一起下樓吃早餐。
「姐,這是我的語文老師!她也叫昭昭哎!」飯桌邊,年幼的魏松迫不及待地沖魏昭昭大喊:「昭昭姐比你溫柔一百倍!我要她當我姐姐,不要你了!」
魏昭昭懶得理這小豆芽,敷衍地說了句:「行啊,我巴不得你這煩人精別當我弟弟了。」
當然,她視線只在低眉順眼的楚昭身上停了兩秒,便快速挪開了。
她心高氣傲,無名之輩入不了她的眼。
「改個名字吧。」魏昭昭坐下來,在吐司上刷了黃油:「你和我撞名了。」
在他們家,家庭教師等同於僕人,是可以隨意改名,隨意打罵,甚至隨意處決...
「好。」楚昭溫順地點了點頭,然後抬頭望了望樓梯口的荊遲。
荊遲渾身的熱血都衝上了頭頂,眼裡漫了血絲。不過他只是愣了兩秒,便裝得若無其事地走了下來。
「取個什麼名字好呢。」魏昭昭用湯匙攪動著碗里的玉米濃湯,望向荊遲:「朝陽,你說叫她小狗好不好啊?」
「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荊遲經過楚昭身邊的時候,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剋制這自己不去看她。
「我還有個小名。」楚昭突然說:「叫萱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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