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初冬時分,大和國使臣進京。
清晨巳時,京畿城門開。
大和國的車駕緩緩自郊外駛來,為首領兵護送的是郝將軍,他高騎大馬,將到城門口時,得見蜀國太子周宣、大理寺少卿顧疏與左都御史葛商分列門口。
郝將軍即刻下馬,朝周宣拱手一拜,「周太子。」
「郝將軍一路辛苦了。」
在郝將軍之後,是一座垂著流蘇的馬車,顧疏凝視著馬車,思索馬車之中會是大和國太子趙奕,還是旁的幾位皇子殿下。
隨幾人進蜀國的,還有大和國當朝太子少保□□,劉大人。
□□走上前來,也與周宣打過照面。
顧疏眯起眼,微微與之點頭。
他原為太子少傅之人,與劉大人共事過兩年,兩人關係還算不錯,也是熟交。
□□出現在蜀國,那麼座駕里便只可能是太子趙奕了。
顧疏垂下眼。
沒成想自己在青河與他別過之後,再度在京城重逢。
趙奕在車中小憩,馬車停步后,他問道:「是到蜀國京城了?」
「回殿下,周太子在城門親迎。」
「長安。」
趙奕喚了隨身伺候的太監長安之名。
長安溜到馬車之前,掀開帘子,「殿下,您慢些。」
趙奕探出身子下了馬車,一抬眸便與周宣對上。
那人溫和笑笑,道:「趙太子竟然親自前來蜀國,大和國此番乃誠意十足啊。」
趙奕與周宣年歲相當,他瞥眸掃至顧疏的面上,嘴邊輕哼了一記。
待站定后,他抬手作禮,「當然了,若非抱有誠意,孤也不會親自帶隊進京。」
「殿下,趙太子奔波勞累,不如先將人送至驛站。」顧疏在旁提道,「待趙太子一行休息過後,再引趙太子面見陛下。」
「顧大人所言極是,從大和國一路趕來,路途很是遙遠。」葛商補道。
周宣頷首回:「趙太子,這面請吧,孤先吩咐隨從為你們尋好落處。」
「麻煩周太子了。」
趙奕拱手回禮后,又回了馬車之上。
在放下帘子之時,他的目光定定落在顧疏的背影。
他喉嚨里有萬千話語想追問顧疏,但眼下確實不是個好時機。
趙奕鬆開手,帘子徑直落下,阻隔了他與顧疏。
他在蜀國會逗留近一個月,來日方長。
大和國使臣清晨趕到,因此武德帝等到酉時,才召見趙奕。
此次趙奕與□□前來蜀國,也是為商議蜀國與大和國邊關戰火停戰一事。
趙奕的意思便是,與大和國簽訂友好契約,兩國不再交火。
當然了,先前的戰爭多為大和國而發,武德帝這面沒道理因趙奕想停手,便答應他的要求。
想停火可以,但大和國要做相應的賠禮。
畢竟兩國交火時,蜀國是為自保才發動戰爭。
這個賠禮怎麼賠,又要賠什麼,是趙奕與武德帝交涉的談話內容。
這一談,直談到了傍晚。
趙奕與武德帝未能談攏,面露嚴肅之後,趙奕表明,他需要時日考慮。
賠禮一事,他還要飛鴿傳書送去大和國,等看他父皇的回應。
武德帝首肯了,便放了他離宮。
他自然明白,只談一次便想有個結果,顯然沒可能。
趙奕留在京城還有多日,有事再召見進宮商議便是。
大和國與蜀國停戰交和乃國事大事,武德帝召四品以上官員聚在殿內,若臣子有話直柬便可。
因此顧疏亦在宮中,留到了最後。
武德帝放行后,左都御史葛商便走在顧疏一邊,探問道:「延清,榮陽小郡主可是將滿一周歲了?」
葛商眼裡落出些許艷羨。
京城裡,誰不羨慕顧疏的好命呢。
先高中狀元,外放一年後歸京便跳至大理寺少卿之位,后又發覺其妻子乃是武德帝與姜皇后流散在外的金枝。
顧疏一躍而為長公主駙馬。
可即便成了駙馬,武德帝也不曾免了他的官職。
大和國使臣進京,還派遣顧疏前去迎接。
大理寺卿彭大人再過一年便會卸任,屆時顧疏定會接下他的位子。
顧疏今年不過二十二,便有望當上三品大臣。
是朝堂之中最年輕的大臣了。
顧疏笑道:「葛大人記得清楚,阿箏還有兩個月便滿一歲。」
葛商哈哈一笑。
姜如箏被賜封為榮陽郡主后,榮寵不斷,姜皇後幾次宣榮憲長公主入宮,為的便是要見小郡主。
武德帝更是抱過阿箏幾回。
他們這些為官的,哪個不清楚皇帝的心頭寵?
榮陽郡主為京城內最小的郡主,她的周歲宴定是聲勢浩大。
葛商接連與顧疏說了幾聲恭喜。
□□落在兩人之後,耳里隱約落進一道「延清」的喊聲,他一陣恍惚。
抬眸望向顧疏的背影,他雙眼不眨一下。
這位大理寺少卿顧大人的表字也是「延清」?
在大和國,誰人不知,已故的納蘭少傅的表字便是「延清」二字。
若是納蘭少傅在世,朝堂也不必如現在這般混雜了吧。
憶起病倒的岑大人,□□的幾位老臣連著被卸任,二皇子黨總有一股要一躍而起之勢。
趙瑜沉於美色,近來還要為才賜封的宛妃,造一座黃金宮。
□□深深嘆了口氣。
還好太子勸住陛下,允太子前來蜀國求和,不若蜀國與大和國繼續交手,敗的準是大和國。
*
趙奕抵達蜀國的五日後,武德帝正式提出了蜀國答應停戰的要求。
大和國侵佔的三座城池需得歸還蜀國,同時還要進獻珠寶首飾布匹等。
趙奕將口言寫作信紙,囑咐手下即刻送往大和國京城,等候國君的答覆。
顧疏離宮后,徑直回了長公主府。
阿箏已有十個月大,她剛滿六個月時,便與姜箐學會了如何喊「娘、娘」,每每小丫頭想找吃的,心裡著急便張口直喊娘親。
不過這「爹」一字,到她十個月也不會喊。
顧疏心覺挫敗。
阿箏嘴裡不時蹦字來,可卻不見她喊一聲「爹爹」,莫非是自己平日待她不夠好?
顧疏從姜箐懷裡接過阿箏,小阿箏登時不樂意了,掙脫著要姜箐抱。
「娘、娘!不!」
是不要爹爹抱自己的意思。
顧疏點她的鼻子,「小沒良心的,爹爹給你買了那麼多漂亮珠子,你竟還不覺得滿足?」
阿箏從小便喜愛顏色亮麗的首飾,姜箐怕簪子扎到她的肌膚,便叫顧疏買物什只買圓溜溜的珠子回來給她玩。
有時她一玩便是一下午。
阿箏在顧疏懷裡蹬腿,小嘴裡發出「哼哼」地響聲。
杏花從屋外進來,「殿下,駙馬,趙太子在公主府外求見。」
顧疏與姜箐二人俱是一愣。
姜箐看向顧疏,不明所以。
顧疏抱著阿箏的手臂則僵硬了一剎,復而笑道:「趙太子登門,還不迎他入府?」
「怎麼回事,趙太子為何會來尋咱們?」
姜箐一臉擔憂。
這位趙太子莫不是發覺到……
顧疏將阿箏放回床里,起身撫平衣擺,「先見過他再說。」
「嗯。」
姜箐起身,半蓉示意,取下一張褙子,為她套上。
屋外轉涼,出門之前她總會多批一件外衣。
趙奕被公主府的婢女領至正院,他坐下后,婢女們先將茶水倒滿,後退至一旁。
不言不語,守得好規矩。
趙奕心境複雜,當年在青河的顧家,他以蕭少爺與顧疏夫妻相識。
那時候顧疏還只是一介書生,趙奕更未曾暴露過自己的身份。
如今顧疏夫妻一躍成長公主與駙馬,而自己卻是別國太子。
院子里響起腳步聲,趙奕拉回思索,正襟危坐。
「趙太子。」
溫和的女音響起,趙奕回過頭,果不其然,是姜箐的笑顏入目。
她束著朝陽五鳳髻,身著玉色綉折枝衣裙,笑意盈盈,一如初見。
人還是那個人,氣度卻高貴許多。
顧疏走在姜錦花身側,他褪下官服換了一身藏青綉墨竹的衣袍,溫文爾雅。
長公主府姜箐為先,在她之後他才拜禮,「見過趙太子。」
「小嫂子,一別多日不見,你可還記得我?」
趙奕眼裡閃過期盼。
姜箐收起笑,「趙太子說笑了,你為大和國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本宮自小在蜀國長大,如何會見過你?」
「你……你與顧駙馬……」趙奕又看看顧疏,得見他眸子里的冷漠,神色懨懨,「是了,孤的真實身份為大和國太子,再不是那個青河縣與你們認識的蕭少爺,你們不願與孤相認,也是常事。」
姜箐回看顧疏一眼,看他沒露出異樣,便又道:「不知趙太子今日登公主府是為何事?」
「兩年前孤在青河縣被長公主與駙馬相救,孤今日是登門言謝的。」
趙奕道謝是真誠的,他身後的長安攜帶了厚厚的謝禮。
姜箐回道:「趙太子太客氣了,當年你已道過謝,再見面便不必了。」
「所以,小嫂子還是願意原諒孤的隱瞞之舉,是嗎?」
趙奕垂下眼皮,他神色落寞時,宛如一位被遺棄的孩童。
「這原諒也好,不原諒也好,趙太子深究有何意思?」姜箐深嘆一口氣,道:「趙太子心知你我因身份之故,如何能坐下再敘從前的交情?請趙太子回吧,趙太子此次前來蜀國,若兩國能簽下契約,停戰和睦,趙太子也算是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
「此事孤心中有計量,會儘力達成的。」
趙奕轉而可憐兮兮問道:「小嫂子那日走前還許孤一頓飯菜,這事小嫂子不會食言吧?」
姜箐回想,好像自己是應過趙奕,等再見時會請他吃一頓飯。
她剛要應下,顧疏皺眉道:「莫非趙太子吃不起飯菜了,執意要在長公主府蹭飯?」
「驛站的飯菜很難吃,孤只喜歡小嫂子做的。」趙奕哼道。
顧疏抿唇,對他是無可奈何。
姜箐揉揉額心,勉強應下來,「好吧,那趙太子稍待,本宮這邊囑咐下人們準備膳食。」
不過一頓飯,請便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