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深夜,幾顆星星孤零零地掛在天空中,萬籟俱靜,月色朦朧。
許是白日里姚佳筠說了太多姚之騫的好話,傅月苓又做起了噩夢。
夢中又是那重複了千萬遍的場景,她被攔在姚府的大門外,漫天的大雪像刀子一樣幾乎要割破臉頰,雪片落滿了她的髮髻,狂風怒號著鑽進耳中,震得頭嗡嗡響。
耳邊回蕩著姚之騫冷漠的聲音:「莫要再來找我了,你我既已解除了婚約,該避嫌才是。若是陸將軍知曉你又來我家與我糾纏,恐怕不會高興。」說罷便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那人再無往日謙謙君子的溫潤模樣,只神色淡淡看著她,語氣毫無波瀾,絕情得令人心寒。
那一刻她彷彿面對著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數年來每一個溫馨的畫面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曾經的他,眉眼間皆是溫柔,她也曾因此動心。兩家關係歷來親厚,不知為何一夜之間,竟變成了敵人。
幾日前,她剛出了那件醜事,隔日姚府便退了婚。後來不到半月時間父親革職入獄,她惶惶不安,實在無法,只得厚著顏面來求他,卻沒想到連姚家的大門都沒進去,在這雪地中枯等了兩個時辰。終於等到外出歸來的姚之騫,他卻是這般冷眼相向。
他對她沒有好臉色,她能理解,只希望他姚家能念在往日的交情上幫襯一二,她悲切地哀求,卻再也沒有換來一聲回應。
當時的她萬萬想不到這幕後主使就是她曾經以為自己愧對的姚家。
委屈、不甘慢慢變成了滔天的怨恨,她心痛得幾乎透不過氣,那窒息感幾乎淹沒了她。
不知又過了多久,久到她渾身冷得失了知覺。
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包裹了她,陸修涼用大袍將她裹住,緊緊地摟在懷裡。她再也忍不住,抓著他的衣領放聲痛哭。
恍惚間,似乎有一個吻印在了她的額頭,她聽到他沙啞著聲音道:「莫怕,往後我護著你。」
一聲嗚咽,源源不斷的淚水接連沒入發中,漸漸沾濕了腦後的枕席。
床榻上的女孩悠悠轉醒,髮絲凌亂地黏在臉頰上,臉色蒼白,雙目通紅,下唇被緊緊咬著,呼吸急促,心口劇烈地跳動著,身下的被褥被她雙手攥得皺成一團,分不清是汗還是淚,床榻濕的一塌糊塗。
月苓抬手撫擦拭滿是冷汗的額頭,又將手覆在胸口處,緩緩吐出一口鬱氣。
緩了許久,她將外衣披在身上,起身走到案桌前,借著昏暗的燭光,閉著眼睛回憶著,慢慢的,一張人像躍然紙上。
劍眉冷目,黑眸如漆,面龐稜角分明如刀刻一般。
外人都說他冷漠、冷血、讓人懼怕,可她從未見過那樣的他。兩人相處時,陸修涼總是舒眉淺笑,專註地看著她時,眼裡有光。
「夫君……」她對著畫中人輕聲自語:「阿苓等你許久,快些回來吧。」
……
隔日,姚府來人上門提親,沈氏與傅月苓的父親傅崇同姚家夫妻關著門在前廳聊了許久。
待客人離開后,傅崇神色複雜,喟嘆道:「女兒可曾跟你透露過她心儀之人是誰嗎?」
沈氏搖了搖頭,上前握住了丈夫的手,淡笑著安慰他:「女兒有自己的主意是好的,我們把她養成這樣,就是不想她日後出嫁被外人刁難而不知如何應對。我只是好奇,之騫這樣優秀的孩子都不入她的眼,到底是什麼樣的青年才俊會得這丫頭的青睞。」
傅崇斂著眉目,沉默不語,姚家這門婚事他本來就不會答應。
前日大兒子剛過來與他長談一番,他與姚震雖同朝為相,但既然各有擁護的對象,道不同不相為謀,他自然不會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只是大兒子提到的另外一些事,確實令他格外煩憂。
「夫人,四姑娘在門外等候。」
沈氏眼裡笑意更濃,「這丫頭坐不住了。」
她瞧了一眼愁眉苦臉的丈夫,伸手在他額前撫了撫,嗔道:「人來了,有事直接問你女兒,擺這幅愁苦的模樣做什麼。」
屋外,柳媽媽要迎人進去,月苓解下披風遞給阿念,嘴角帶著淡笑道:「你留在這吧,我自己進去。」
阿念怔住,唇瓣半張:「姑娘……」
月苓不再看她,拎著裙角邁步進門。
「爹,娘。」
白玉般的縴手掀開帷幕,月苓走到父母面前。沈氏笑看著容貌出色、舉止端莊的女兒,心中滿是自豪。
「苓兒有事?」沈氏明知故問道。
月苓假裝沒看出母親的調笑,大方地點點頭。
她確實是有事情要問,不過不是姚家的事,她知曉父母一定會回絕親事,她煩惱的是另一樁。
自從重生回來那日起,她時常會想起陸修涼曾經說的話,他說在她五歲時便喜歡她,五歲之時的事情她早已記不清,也更加記不得在哪裡見過他。
她只知道陸修涼是前任刑部侍郎陸鴻昌的庶子,陸府在數年前滿門被屠,闔府上下只有陸修涼倖存。至於他為何躲過一劫,她沒問過。最開始她不關心,後來是問不出口,她總擔心這種問題會讓他傷心,於是今日她要來問一問父親。
「爹,你可記得數年之前,刑部侍郎陸大人滿門被滅之事?」
傅崇喝茶的動作一頓,神色古怪道:「自然記得。」
「鎮國大將軍陸將軍是陸大人之子,可他為何幸免於難?」月苓一提到他,心中就有萬千情愫湧起,攪得她心神不寧。
傅崇皺起眉,上下打量著女兒,避而不答:「你問此事是何緣故?」
「我心悅他。」
月苓的話就像一記響雷,咔嚓一聲炸在傅家夫婦的耳邊。
啪,傅崇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瓷片碎了一地。
夫婦二人皆是瞠目結舌,沈氏鳳眸圓睜,磕磕絆絆地問道:「什麼?!苓兒,你說誰?!」
「鎮國大將軍,陸將軍,陸修涼。」月苓神色認真,又重複了一遍:「我心悅他。」
怕父母以為她在開玩笑,又強調道:「他就是我心儀之人。」
傅崇沉默許久,半天緩不過神來。
「苓兒……你何曾……何曾見過他?怎麼……」
沈氏滿臉不可置信,她雖是深閨婦人,卻也聽過這位大將軍的名號。
外號冷麵閻羅,在戰場上戰無不勝,只道出名字便會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鬼才將領。
女兒不該認識這樣的人才對……
月苓看著沈氏狐疑的眼神,便知她的疑惑,誠懇坦言:「女兒只聽聞將軍的事迹,便心生愛慕,這樣的英雄該是被萬人敬仰的。」不知想到了什麼,月苓的眼光漸漸柔和,連語調都變得柔軟,「他拼上性命保家衛國,不該被世人誤會。」
沈氏一時語塞,但看著女兒溫柔的樣子,心中好似波濤翻滾般不寧靜。
傅崇嘆了口氣,摸了摸女兒的頭,感慨道:「那孩子也是苦命的人。」
月苓正了神色,聽父親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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