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武館
天啟1020年,青龍大陸。
這是一個文武雙修的時代,是一個「科技興國」與「以武證道」平行發展的世界。
一月的江城,正是寒冬。城東區豐城路的盡頭,有一個小武館,看上去十分敗落。武館門前用青石板鋪了個廣場,板縫之中倔強地生長著一些枯死的雜草,在寒風中瑟縮。武館大門兩側兩個石獅子身上,已經有了斑駁的陰影、划痕,大門上方的匾額「青石武館」四個大字依然蒼勁有力,但是黑底金字,那金色已經模糊,看著有些費勁。
夜深了,四下里一片寂寞的黑暗,只武館還亮著燈。
「吱呀」一聲,武館大門拉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修長英挺的少年,推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武館大門的門廊之下掛了一盞白熾燈,燈光有些昏黃,少年從燈下走過,光線掃過他的臉,世界似乎瞬間明亮了幾分。
少年騎上自行車,回身朝著武館說了句:「琉璃,我走了啊。」
一個溫柔的女子聲音傳來:「嗯,早去早回,我等你。」
少年有一雙星光燦爛的眼睛,他抿了抿嘴,面上略顯無奈:「太晚了,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不等裡面的人接話,他腳下一使勁,騎過廣場,朝著大路而去,轉眼便消失在路燈之下。
夜風很冷,但少年並不覺得,他只是有些疲憊。今晚,他要去東城區的地下武館,打一場黑拳。不論生死、沒有規則、強者為王的黑拳競技,因為他需要錢。
街道兩側的店鋪基本都關門了,只有路燈還在為他這個夜行之人照亮。少年名叫石學文,今年二十歲,是青石武館的館長,他的人生,從十歲開始似乎一直在經歷失去。
十年前,石學文的爺爺、天級武師、老館長石益謙在一場踢館之戰中敗北喪生。母親與師叔私奔,帶走了武館傳承數百年的功法與拳譜。憤怒的父親遺忘了還有他這個兒子,一心要追尋私逃的妻子,把家中折騰一空之後,五年後意外身亡。十五歲的石學文,繼承了青石武館,成為江城最年輕的館長。
但是,因為沒有功法傳承,石學文的武學水平很低。石益謙十年淬體、十年練功的計劃,隨著他的去世而擱淺,因此專註淬體的石學文,雖有一身鋼筋鐵骨,卻是個只會挨揍不懂還擊的「沙包」。
「橙色」酒吧的招牌,閃著五彩的霓虹燈,石學文感覺這燈光妖異得很,似乎一不留神就會被它吃了去。他的腳步有些沉重,因為今晚,他又得挨一場揍,只希望老天垂憐,對手不要太強,自己受傷不要太嚴重吧。不然,還得花錢治病,划不來。
再不情願,也得勇敢面對,因為無路可退。
等待了大約一個小時,終於輪到石學文上場了。他一步一步地從候場區走上比武台,這是一個高0.6米、長8米、寬8米的標準方形競技場。
上場之後的石學文,表情很淡定,他體型略瘦,身著黑色比武袍,腰間系一條青色腰帶,腰帶之中有一個圈扣,上鑲一顆墨般沉鬱的寶石。
石學文的對手身高約一米九,一身微黑的腱子肉,一臉絡腮鬍子,遠觀真如一座鐵鑄的高塔,也是地下武館打.黑拳的老手,人送外號「鐵塔」。
裁判哨聲一吹,兩人開戰!
已經交手十幾個回合了,石學文感覺喉嚨里有一股腥味,渾身上下到處都在痛,但是,他的收費是按照台上的堅持時間來計算的,他今晚,必須堅持五分鐘。
比武台的四周,燈火通明,觀眾席上坐滿了人,已經完全被兩人的比武交鋒調動起了情緒,瘋狂地嘶吼。
「鐵塔,踢他肋下!」
「打死他!打死他!」
「迴旋踢!」
「這一拳打得真夠勁!這小子怎麼還沒倒下?」
「我Kao!這小子真抗揍!」
石學文雙手交叉護住頭部,汗水打濕了頭髮,順著太陽穴留了下來,他將手略往後一收,胡亂抹了下汗,露出一雙燦若星光的眼睛。
鐵塔揮拳、出腿、進攻多次,已經有些脫力,此刻立定了,煞氣十足地盯著眼前的對手,尋找一擊必中的機會。就是這個時候!鐵塔大吼一聲,舉步向前,右手一拳擊出,正是一招「蛟龍出海」,他出拳的時機選得非常好,正是黑方擦汗分神之際,防護有了一絲漏。
底下傳來一聲尖叫:「沙包!小心啊!」
石學文聽到這聲叫,只來得及雙手下沉,擋住鐵塔的右手來勢,卻不料鐵塔一個弓步,身子一沉,腰勁吞吐之間,左手一拳橫掃而來,「嗡!」的一聲,正打中他的右邊太陽穴!
這一下的力道看著至少有五百斤,足可以把一個石凳打碎!
台下的尖叫聲、吼叫聲、口哨聲瞬間響起,聲音大到似乎可以把武館天花板掀翻。
石學文沒有即刻倒下,他抬眼看了下武館西面牆上的大鐘:「五分鐘到了!」他這才閉上眼睛,讓黑暗如潮水般淹沒自己,往後一仰,倒了下去。
鐵塔還欲上前,被裁判伸手擋住。
「10、9、8、7……」裁判趴在黑方身旁,盡職盡責地開始數秒,他的聲音卻早就被台下興奮的尖叫聲掩蓋了。
「鐵塔!鐵塔!鐵塔!」歡呼聲不斷響起,鐵塔得意洋洋,高舉雙手,繞著這小小的比武台走了兩圈,眼中還閃著嗜血的紅光。
裁判站起身,抓住鐵塔的右手,宣布勝利者。
手中拿著紅色博.彩券的觀眾在歡呼,因為他們買的是鐵塔。他們將讚美、歡呼、擁戴,都獻給了台上的勝利者。
手中拿著藍色博.彩券的觀眾則在憤怒,他們指望以小博大,卻不料這個綽號「沙包」的小子,竟然頂了五分鐘之後,還是倒地,完敗!他們的憤怒需要發泄,手中抓著的東西便在咒罵聲中,紛紛向台上倒地的那道身影丟去。
啤酒罐、飲料瓶、博.彩券、零錢……甚至還有腕錶、袖扣、手機,反正能夠抓住什麼就扔什麼,大多沒有什麼準頭,丟在了比武台上,但也有一些物品砸在「沙包」的身上。
「砰!」的一聲,一個黑色的手機砸在他的腿上!
「哐!」的一聲,一個易拉罐砸在他的頭上!
「叮!叮!叮!」數聲響起,幾個硬幣砸在他的背上,滾落在台上。
在這個「以武證道」的世界,沒有人在意失敗者,輸了就是輸了,只有勝利者,才值得矚目。
石學文的身體動彈了一下,似乎有蘇醒的跡象。他的頭、手、腳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外界的尖叫聲、咒罵聲傳進了他的耳朵,不斷有東西砸在身上,他感覺到額角有鮮血在慢慢流出……他慢慢轉過頭,看到台上還在炫耀的鐵塔,嘴角扯了扯,卻扯動了嘴角的傷口,「嘶……」一陣疼痛傳來,證明自己還活著。
今晚,他拿到了五千塊。
看到石學文一臉的青紫,額頭、嘴角出血,發錢的德叔嘆了口氣:「小子,你這是拿命掙錢,以後還是少來吧!」
德叔姓李,年約四十,在這家武館也算混了有十年之久,見多了生死,難得這次發一回善心,多了一句嘴。剛才鐵塔那一拳下去,他的心都提了起來,以為這小子今晚必死無疑,卻不料他又過了一關!
石學文動作有些僵硬,點了點頭,接過錢,沒有說什麼。
德叔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小子,你既然已經是黃級一階武師,又如此抗揍,隨便加入一個門派,獲得一門傳承,學一套拳法或掌法,肯定可以提升,何必來這裡打.黑拳?」
石學文的眼睛極美,即使是在昏黑的武館一隅,只要有一點微光,都能讓人留意到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他用這雙眼睛看著德叔,連四十歲的老男人都感覺腳有點發軟。德叔在內心鄙視了自己半天,見這小子沒有接話,又加了一句:「你若沒有門派,德叔倒是可以幫你推薦一下,如何?」
石學文搖頭,聲音里有一絲清冷:「謝謝,不用了。」
他摸了摸腰帶上的圈扣,披上帶來的外套,遮住了一身的武袍,轉身離去,退出了這個喧鬧、暴力的世界。
正值一月,凌晨一點,寒氣襲人。
石學文把身上的外套裹緊了些,騎上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迎著寒風,向東而去。
對於剛剛打了一場拳的人,騎自行車真是個考驗,石學文感覺全身都在痛,全身都在響,和騎著的這輛舊車一樣。「哐哐……嗒嗒……」,只有偶爾按得響鈴鐺之時,那「叮鈴鈴……」可以讓人的精神稍微振奮一下。
回到武館,石學文打開大門,將自行車推了進去。
武館佔地極廣,約十畝,整個建築格局呈「H」型,兩翼是武館的教室,中間兩進的是住宿、食堂。
一間屋子亮起了燈,卧室里傳來一個溫柔的、小心翼翼的聲音:「石頭,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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