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柳柳恭恭敬敬給佛祖上了炷香。
她囊中羞澀,也沒法請了寺內高僧給廷兒誦經,只好誠心向佛祖禱告,把懷裡揣著的香油錢全捐給法華寺。
柳柳又給柳鶴求了道符,這才在裊裊檀香之下,離開法華寺。
她來得早,可爬法華寺前那條長長的台階爬了許久,這會兒已經臨近午時,日上中天,初春的涼意稍稍褪去。
到法華寺一來一回要好幾個時辰。
柳柳出來前,特意揣了昨日做的兩個饅頭在兜里當午餐。
她來法華寺一趟,除了給廷兒祈福,還有一件事要做,尋人。
距離她被賣入蕭府雖有三個月,但若日子這麼過下去,家中依舊沒銀子給大哥娶親,她還是會被賣入蕭府。
柳柳沒有給人當妾的心思,她捨不得廷兒,卻不想再痛徹心扉一次,也不想再丟一次性命。
想到那錐心入骨的一劍,柳柳忍不住閉了閉眼。
午時的太陽暖洋洋灑下照在她身上,才帶給她不少溫暖。
柳柳睜開眼,用力搖了搖頭,把那些事全都從腦子裡搖走。
她決定好不再過當人妾室的日子,就不該沉湎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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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柳一路下了長長的台階,過半時,她拐進一邊的桃花林。
柳柳當然沒有夢什麼什麼成真的本事,上次說上山采來的葯能治好她爹的腿,也不過是拿了做夢當借口。
她來這裡,是來找先生的。
一年前,柳柳上山遇上了到崖上採藥卻不小心摔下來的先生,下山幫他找了他的隨從。
先生謝她,答應幫她兩件事。
半年前,爹摔斷了腿,若是沒及時救治,怕是要落下一輩子的傷殘。
這對本就清貧的家中而言,是晴天霹靂。
柳柳走投無路,硬著頭皮求先生救了她爹。
如今,她只能再厚著臉皮求先生一件事。
她想要求先生借她一些銀兩。
不想重蹈前世被賣去蕭府的覆轍,家中怎麼也要有足夠大哥娶媳婦的銀子。
柳柳求先生借她銀兩,不是想把這些銀子給他娘,而是想拿著這些銀子做生意。
前世,柳柳在蕭府當丫鬟,也聽說了縣裡不少寡婦孤女憑本事養活自己的事。
她跟著蕭府廚房的湯大廚學了幾手,若不是後來成了公子的夫人,湯大廚還打算收她當乾女兒,把他一身廚藝都傳給她。
柳柳很感激湯大廚,也想借著這手藝,做些吃食生意,掙些銀子。
湯大廚的手藝,蕭府里不少丫鬟曾戲說,堪比皇宮大廚,她們也最羨慕在廚房當差的丫鬟。
柳柳不認為自己的廚藝及得上湯大廚,但在普通老百姓里,定當得一個好字。
晨間,不過一碗普普通通的燙生菜就讓家裡人幾筷子吃了個精光,柳柳心頭也多少有把秤。
只,做這其實生意要本錢。
依著她娘的性子,拿銀子給她可以,從她手中拿銀子可比要了她的命還強。
更別提柳柳拿了這些銀子還不能保證能掙錢。
柳柳想了一早上,只能想到先生。
先生承諾幫她做兩件事是感謝她算不上救命之恩的救命之恩,是為還情。
她想著找先生借銀子,是拿俗物污了先生。
可她實在走投無路,她不想被賣入蕭府,戰戰兢兢的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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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華寺附近的這片桃花林今年的桃花開得格外早,風一吹,粉色的桃花洋洋洒洒飄下,宛若仙境。
許再過幾日,便會有學子來此吟詩作對,城裡大家閨秀也會來賞一賞這桃花盛開的美景。
先生就住在這密密桃花林深處。
柳柳踩著綿軟的桃花地毯走了一會兒,忽然瞧見蒼翠粉紅之間有個東西竄了過來。
是只狼狗!
柳柳一下睜大眼睛,害怕得往後退了幾步。
山林里的狼狗極為兇狠,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要是被狼狗盯上,如何能全身而退?
柳柳緊張著,突然發現靠近她的狼狗有點兒眼熟。
柳柳想到了什麼,眼睛又睜大了些,狼狗卻一下竄過來咬住她的褲腿。
「旺財!」柳柳小小一聲驚呼。
狼狗好似聽懂了她的話,鬆開了她的褲腿,仰頭小小嗷嗚,又重新叼住她的褲腿,使勁兒把她往一邊拉。
真是旺財!
旺財是公子養在身邊的狼狗,很是兇猛,柳柳剛入蕭府時,怕極了它,在府中瞧著它從來都是繞道走。
後來,她成了公子院子里的丫鬟,和旺財的關係才漸漸變好。
若是她沒記錯,她第一天到公子院子里,旺財還對她齜牙咧嘴,擺明了不歡迎她。
怎麼……怎麼這會兒她和旺財也是頭一次見,旺財卻咬著她褲腿不放?還在她叫它時做了和前世一樣的反應?
柳柳想不通,旺財卻一個勁兒的拉扯著她的褲腳。
柳柳總算髮現了點不對勁,順著它的力道,往它拉扯的方向走去。
走沒幾步,柳柳停住步伐。
旺財在這,是不是意味著公子也離這裡不遠?
這個想法讓柳柳的雙腿生了根似的牢牢扎在原地,不敢也不想往前走。
旺財卻是急了,鬆開她的褲腿,嗷嗷嗷叫了好幾聲。
它的叫聲又急又快,很著急。
這樣的叫聲,柳柳只在公子發病時從旺財嘴裡聽到過。
不會是公子跑到這桃花林里來,又沒帶人,結果腿傷發作了。
柳柳被心頭所想嚇了一跳。
柳柳想到曾經看到冷酷到彷彿沒有情緒的公子因為腿傷發作疼得滿頭大汗面色發白的模樣,一顆心瞬間揪了起來。
她來不及糾結,連忙跟著旺財往前跑。
跑了一小段,柳柳就看見了嚇得讓她心臟收縮的場面。
細碎淡粉的桃花不斷從枝頭上落下,空氣中散開的不是剛才飄蕩的清香,而是帶了糜爛的血腥。
枝梢上不斷飄落的桃花瓣堆積而下,滿地的黑衣人半掩於花堆中。
柳柳怕極了,卻還是鼓足勇氣環顧左右,果真在翻倒的輪椅旁邊看到錦衣華服的蕭靳倒在地上。
旺財鬆開柳柳的褲腿,跑到蕭靳身邊,它低低嗷叫了一聲,又用牙齒要著蕭靳的衣裳拉扯著他。
可不管它怎麼拉扯,倒在地上的蕭靳都沒任何反應。
柳柳來不及想太多,忍著彌散在鼻尖帶來的血腥味泛起的作嘔,小跑到蕭靳身邊。
走近了她才發現,蕭靳身上也到處都是血跡,在他後背,更是被刀劍劃破,鮮血淋漓,是個大口子。
柳柳更怕了。
她搖了蕭靳好幾下,又低聲喚著,可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
柳柳急急站起來把輪椅扶好,咬著牙費力把身材高大的蕭靳從地上扶起來。
不過是把人扶上輪椅,柳柳便累得滿頭大汗。
旺財在一邊繞著倆人打轉,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柳柳不敢歇氣,連忙推著輪椅往桃花林深處去。
風一刮,屑屑桃花自枝頭落下,一個倒在血泊里的黑衣人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身上的傷讓她微微吃疼,黑衣人扶上自己受傷的手臂,抬頭看著柳柳推著輪椅離開的方向,和柳柳相了五六分的杏眼一下眯了起來。
柳柳急匆匆推著蕭靳往先生的住處跑去。
公子如今受了重傷,先生是大夫,找先生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辦法。
柳柳一來,先生養的一窩小兔子全跳了出來,又在旺財虎視眈眈的眼神中全縮回了兔子窩。
柳柳累的滿頭大汗,勻了一口氣,高聲叫道:「先生!先生!快來救人啊!」
柳柳這麼一喊,很快驚動了屋中人。
先生推開竹門,看見柳柳還有靠在輪椅上渾身是傷的少年,眉頭攏了起來。
他趕忙出屋,走近幾步。
看見少年的容貌時,先生的步伐頓了頓,卻又毫無異樣的向前走。
柳柳又急又怕都快哭了。
「先生,您快看看他,他背上被人砍了一刀,衣裳上全都是血。」
先生卻沒立刻給公子檢查傷口,而是隆著眉頭道:「你在哪遇見的這人?」
先生問完,又道:「我不會給他看傷的。」
柳柳一下沒反應過來,先生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給他看傷。」
柳柳印象中的先生脾氣雖然古怪的些,卻是個好人。
他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到法華寺山腳下給法華寺置辦的善堂里的人看病,怎麼……怎麼這會兒遇見了個身受重傷的人,卻不願意給他看傷。
「先生……」柳柳動了動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先生想給什麼人看傷是他的權利,他沒有義務給他隨便帶來的人看傷。
可是……可是公子……
柳柳見著因為失血過多面色變得極為蒼白的少年,心口縮了起來。
她怨過公子不顧她的意願要了她,可公子也實實在在待她好,若叫她眼睜睜的看著公子死在自己面前,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柳柳膝蓋一軟,跪倒在先生面前:「先生,您救救他吧,算是……算是您答應幫我的另一件事。」
先生可沒想到柳柳會這麼做,他看了看柳柳,又看了看倒在輪椅上沒人意識的少年:「你認識他?」
柳柳的確心地善良,卻也不是個見到人就會救的爛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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