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在察覺到合歡宗被邪魔封鎖包圍起來時,東霜寒便迅速通過傳送陣法向各大宗門傳訊,請求他們派人增援。
那種情況下,距離合歡宗最近的音宗還沒人趕到,虛樂已經和一位化神期佛修、十幾位元嬰期佛修一同趕到。
虛樂還是和記憶里一般模樣,語氣也未變過絲毫。
他遞了塊手帕給東霜寒,未免她覺得不自在,遞完手帕后便別開頭,眺望那被濃濃血色包圍住的合歡宗山門:「半月前,門下弟子傳訊回宗門,說在中部大陸發現有大批邪魔出沒。貧僧和同門師弟們趕來查看,才踏入中部大陸就收到你的傳訊,便連忙趕來。」
「多謝。」哭到嗓子都發啞后,東霜寒終於慢慢平復自己的情緒。
「不必客氣。無定宗頂在剷除邪魔的最前線,收到消息,貧僧和同門們自然要全速趕來。」
任何的寬慰在這時候都顯得蒼白,唯有仇恨能化作振奮的動力。
虛樂溫聲道:「我們合力把他們都留下來吧,用他們的骨與血,祭奠合歡宗所有死去的英靈。」
東霜寒傷勢很重,情緒起伏過大,現在精神狀態特別疲倦。
但她壓根沒辦法休息。
只要一閉上眼,弟子們慘死的模樣便深深浮現在她眼前。
她深吸口氣,整個人瞬間冷靜下來:「你說得對,合歡宗的弟子們不能白死。」
她慢慢舉起手中的武器:「往日想要找出邪魔千難萬難,現在他們倒是主動現身了。若是讓他們跑了,到時候其他宗門怕是要再重蹈合歡宗的覆轍。」
稍作休息,雙方再次廝殺起來。
有無定宗的增援,在頂尖實力上雙方勉強能夠對等起來。
縱使如此,那一戰依舊慘烈。
戰到最後,兩位化神期邪魔被封印,一位重傷遁走,『於文深』死前燃燒血骨和靈魂,以他畢生修為化作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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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詛咒之力的來源嗎?」衡玉出聲問道。
陷入回憶的情女慢慢回過神來。
她有些詫異地看了衡玉一眼:「你知道詛咒?按理來說,以你現在的修為是接觸不到的。」
舞媚一臉茫然,瞧瞧衡玉,又偷偷瞥了眼情女。
衡玉沒注意到舞媚的打量,她抿起唇畔:「也是機緣巧合。」
情女微微擰起眉來,卻不急著追問,繼續剛剛的話題:「我接下來要和你們說的事情,也和詛咒之力有關。」
一位化神修士的濃烈恨意,讓詛咒之力死死纏繞進合歡宗的道統里,只要有人修鍊合歡宗的功法,久而久之,他們都會被詛咒之力侵蝕。
起初,東霜寒他們並不知道詛咒之力的存在。
合歡宗原有上千內門弟子,數萬外門弟子,不記名弟子更是過十萬。但這一戰之後,宗門合歡樹梢上的花朵未曾盛開,合歡宗已是遍地紅艷,紅得灼眼,紅到觸目驚心。
東霜寒消沉兩日,不得不強撐著傷勢打起精神,想辦法收拾這一爛攤子。
在這場大戰里,無定宗同樣傷亡慘烈。
前來增援的元嬰期佛修有半數都隕落,虛樂和另一位化神期佛修也留下很嚴重的大道之傷,甚至傷到他們的大道根基。
但在合歡宗休息幾日,虛樂就過來向東霜寒請辭。
「你就要走了?」東霜寒詫異。
虛樂解釋道:「無定宗內部頂尖勢力空虛,貧僧還是得儘快趕回去,免得宗門生變。」
無定宗鎮守在西北之地,那裡是受到邪魔之氣侵蝕最嚴重的地方,有非常多邪魔對無定宗虎視眈眈。
他們這些佛修,是滄瀾大陸最堅定的一道防線。只不過這道防線需要他們的血與骨來構築。
虛樂如今的擔心不無道理。
「……好。」東霜寒抬眼看虛樂,輕輕笑了下:「此次一別,你我還有再見之期嗎?」
虛樂曠達一笑,沒有說話。
東霜寒驟然紅了眼眶。
這麼多年糾葛,她深深愛過眼前的佛門之光,也深深恨過他,更深深理解他。
他清風明月一如她最初動心的模樣,於是即使度過漫長歲月,只要再見到這個人,她還是無法抑制地為他心動。
可是,此次一別,這個與她糾纏上千年的人就要永遠長眠於西北之地了。
「不必如此。」虛樂察覺出她的異常,溫聲寬慰道,「這不過是貧僧既定的命運罷了。這上千年裡,無定宗死去的人太多了,如今時機將到,也該讓滄瀾大陸重歸平靜了。」
「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
東霜寒閉著眼平復心情。
大概是不想讓虛樂發現她的異常,東霜寒默默轉過身。
虛樂輕嘆了下,同樣別開了眼:「有的。封印大陣的主陣放在西北之地,但另外八大分陣,有一個分陣需要你幫忙鎮守。」
除了那些閉死關,生死不知的化神後期修士外,當世僅存的化神後期修士一共有六人。
東霜寒身為化神後期修士,於情於理都該鎮守分陣。
東霜寒的聲音凌冽,有著化不開的濃濃恨意:「沒問題,一個分陣罷了。我合歡宗與邪魔有不共戴天之仇,定然會全力配合無定宗的行動。」
虛樂又輕嘆了下,但終究沒說出什麼寬慰的話。他過於理解東霜寒此時的想法。
等東霜寒平復心情后,虛樂才繼續剛剛的話題:「遲些時候,貧僧會派人將兩盆極光之晨幼苗送來,由它們作為分陣陣眼。至於其他布陣材料……」虛樂臉上露出幾分黯然和歉意,「無定宗已經無法承受,怕是需要合歡宗自備。」
「理應如此。」東霜寒說,她抿了抿唇,「無定宗若是缺東西,盡可列出清單,合歡宗有的都會儘力提供。」
布置分陣需要的材料都很驚人,更何況是主陣。
合歡宗幾乎被屠戮滿門,難道無定宗……又能好上多少?他們能一再堅持,只不過是因為佛門廣納信徒,佛修眾多。
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虛樂沒拒絕東霜寒,笑道:「好,如有需要,貧僧會向合歡宗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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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極光之晨,情女抬手撫了撫額:「只剩一縷殘魂,我的記憶的確沒以前那麼好了。」
在眾人感到茫然不解時,情女抬起右手。
寬大的袖子滑落下來,露出她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腕。她以指掐訣,構造出一個空間通道,下巴朝了悟一點:「走進裡面,把存放在裡面的東西取出來吧。」
了悟若有所悟:「前輩指的那樣東西可是極光之晨?」
情女沒解釋什麼,只是說:「先去把它取出來吧,構造空間通道也是很消耗靈力的。」
了悟雙手合十行一禮,起身走進空間通道。
很快,他折返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懷裡那兩盆極光之晨所吸引。
極光之晨是一種非常珍稀的靈植。它是製作延壽丹的主材料,即使是化神修士看到也要眼熱。
它似花非花,成熟時綻放開的是一片星辰模樣的光團,耀眼奪目。現在了悟懷中這兩盆極光之晨都已經成熟。
將它們放到石桌桌面,了悟重新坐下。
情女抬手,用指尖撥弄著極光之晨:「其實當年虛樂轉交給我的兩盆極光之晨,只差不到百年就能成熟。」她靜靜看著它們,眼裡泛起淺淺水色,「這兩盆極光之晨,不屬於無定宗,而是虛樂自己的私人珍藏。」
「他覺得合歡宗當時剛遭遇邪魔之禍,珍稀材料還能拿得出來,但想要拿出兩樣驚世材料作為陣眼怕是過於吃力。所以他以無定宗的名義將兩盆極光之晨贈予我。」
但這件事,她是在很久很久以後,久到這世間再無一個叫虛樂的佛門之光后,才知曉的。
這樣一個人千好萬好。
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愛你。
於是你痛徹心扉,卻還是心甘情願為他沉淪。
無人打擾情女的沉思。
許久,情女那密如鴉羽的睫毛輕輕顫抖,自己回過神來。
「又走神了。」她笑笑,對了悟說,「這兩盆極光之晨,今日就算是物歸原主了,你拿回去吧。」
陣法里的母氣已經被徹底凈化,這兩盆充當陣眼的極光之晨也可以離開秘境了。
了悟擰眉:「前輩,虛樂佛子既然已經將它們贈予您,那它們就是您的,貧僧不可能拿走。」
情女認真道:「我有時候真是怕極了他的溫柔。但凡他再絕情些,我都不會這麼為他輾轉反側。所以這極光之晨我不能接受。時隔萬年,我想把它還給你。你同為佛門之光,又肩負著凈化天下邪魔之氣的責任,還研究透了他畢生佛法心得,已經能算是他半個弟子。」
這般珍貴的東西,了悟是不願意接受的。
他抬眼打量情女,發現她的神色認真,裡面絕無一絲絲勉強,反倒堅定得毫無迴旋餘地。
「就算你不要,我遲些也會想辦法把極光之晨送去無定宗。最終結果並無不同。」
心下無奈時,了悟突然想起幾年前那場法會上他遇到過的幻象,側頭看向坐在他身邊的衡玉,溫聲說道:「如果前輩要將它們贈予貧僧,這兩盆極光之晨是否就歸由貧僧處置了?」
情女不知他這麼問的用意何在:「這是自然。」
了悟伸手,將一盆極光之晨推到衡玉面前,「貧僧想將其中一盆贈予洛主,另外一盆帶回無定宗。前輩覺得如何?」
「這麼珍貴的東西,我怎麼能收。」
衡玉的拒絕完全在了悟預料之中。
他輕笑著道:「極光之晨是被前輩悉心料理,才能一直存活到當世。你就當是為合歡宗收下的,到時候拿回去兌換宗門貢獻值,你看這樣安排如何?」
這樣安排如何?
衡玉定定望著了悟:「你都為我安排好了,還問我如何。」^
「收下吧。」了悟溫聲道。
「收下吧,他這樣安排挺好的。」是情女看不下去了,直接一錘定音。
衡玉沒再說什麼,她的手安靜搭在膝蓋上,繼續凝神去聽情女說話。
突然,放在膝蓋上的手被溫熱的手心覆蓋住,身邊人用尾指小心翼翼勾著她的拇指,似乎是在試探她現在的心情。
衡玉轉過手腕與他十指緊扣——沒生你氣。
她就是覺得心裡有些悶。
這人這麼拐彎抹角,就是為了贈她極光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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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陣一事事關重大,所以都是秘密進行。
但邪魔對滄瀾大陸的滲透太厲害了,再秘密進行,只要經手的人一多,誰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總之,此事被邪魔那方知曉。
殺戮加劇,每天都有高階修士隕落,不少人對於死都已經麻木。
合歡宗這邊,還沒從之前的劫難中緩過神來,又時不時遭到邪魔的狙擊。
好在化神期邪魔一直在蓄積力量沒出手,區區元嬰期邪魔,在傷勢已經恢復的東霜寒面前毫無反抗的餘地,被她迅速解決掉不少。
慢慢地,合歡宗緩過神來。
那些曾經與宗門共存亡的弟子遭逢大變,心性反倒更加堅韌,修為進展猛烈,迅速成長為宗門的中流砥柱,將合歡宗撐起。
合歡宗終於能重新廣納門徒。
也就是在這時,詛咒之力的危害才暴露出來。
以前,合歡宗有兩個進階方式。
那些長生大道無望的弟子藉助傾慕值衝擊更高的修為;那些長生大道有望的弟子絕對不能藉助傾慕值來修鍊,以免影響他們日後衝擊化神期。
但詛咒之力纏繞在合歡宗的修鍊功法上,東霜寒崩潰地發現,無論是資質多好的弟子,都只能利用傾慕值來衝擊更高的修為。這樣當然有好處,但弊端也很明顯,強行藉助外力來衝擊境界,沒有講究大道的順其自然,合歡宗的人會永遠止步於元嬰後期,再也沒辦法突破到化神期。
「沒有頂尖實力坐鎮,這對於一個宗門來說是非常致命的。」情女幽幽嘆了口氣。
一陣冰涼的風吹拂而過,院子里那棵茂盛的菩提樹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有菩提葉從樹梢飄落下來,慢悠悠掉落到石桌桌面上。情女注視著這片葉子,伸手將它撿了起來放在手裡把玩。
「除了布置陣法外,我餘下的所有時間,都在研究如何為宗門化解掉詛咒之力。」
「那時候,我日夜愧疚,幾乎被心魔纏身,只是表現得過於平靜,以至於沒有任何人能夠看出來。」
葉子末端有些蜷縮起來,情女用指尖把它展平。
但指甲一挪開,沒有力度施加在上面,葉子又再次蜷縮起來。
情女有些許不高興,撇開眼繼續道:「如果不是我與邪魔有深仇大恨,當時的我……可能也會墮為邪魔。那時候我突然理解了很多事情。」
「最初有邪魔之禍出現時,我還在心底笑話他們苦修數百載,居然還會有這麼大的心境漏洞,被小小邪魔之氣鑽了空子。當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突然驚覺,旁觀者什麼都不知道,他們自詡理中客,但局中人苦苦掙扎其中,根本尋不到解脫,被邪魔之氣蠱惑……未必就是他們心境脆弱。」
東霜寒心境脆弱嗎?
她是時空管理局的任務者,所歷經的世界不下十個。看得多、經歷得多,眼界之廣、心境之闊難以估量。
即使是她,也險些要墮為邪魔。
「前輩喝些茶吧。」
衡玉拎起茶壺,幫情女把茶杯斟滿。
溫熱的茶水散發出氤氳霧氣,有些模糊了情女的容貌。
她抬手捧住茶杯,發現剛剛衡玉加熱過茶壺裡的水,現在茶杯杯壁熱乎乎的,這股熱度從手心一路蔓延上去,讓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變得溫暖安定下來。
等茶水涼了些,情女端起杯子喝了好幾口,這才繼續道:「我還沒尋到破解的方法,倒是陣法已經構建完畢……」
「接下來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了,畢竟《大陸簡史》里都有記載。」
佛門有一千名佛修自願請命。
虛樂率領他們前去深淵鎮守,以血肉和靈魂構築出最後的陣法。
「……主陣一啟動,分陣自然也跟著啟動。我是在分陣啟動時,才知道……」情女捏著杯子的力度緩緩加重,指尖泛白起來。
她緩緩心情,終究還是沒能把最後的話說完整。
「虛樂離開后,我真的很孤單。我年輕時曾經有很多好友、同門和長輩,但慢慢地疏遠,或是徹底和他們反目。到最後我回首,才發現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再無親朋好友。」
「那種孤獨感,你們能理解嗎?」
情女歪了歪頭,目光主要落在衡玉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這個小姑娘還這麼年輕,情女卻覺得她會理解自己的。
衡玉撞上情女的視線,輕笑了下,目光柔和。
情女不知道她為何而笑,但想了想,自己也跟著扯起唇角笑了起來。
「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為合歡宗解除掉詛咒。」
衡玉點頭,她知道,這一點並沒有成功。
果然,情女接著道:「當時虛樂他們以身殉世,其實只是重新補好界壁,將西北之地的母氣、邪魔盡數封印。」
「但還有不少邪魔分散在其他地方。實力最強的,是一位化神後期邪魔。」
「他就是當初圍攻合歡宗的邪魔之一,這數百年裡,他一直縮起來養傷,實力恢復后也沒有冒頭,直到得知虛樂以身殉世才敢冒頭。但就是這麼一個孬種,因為擁有化神後期的實力,險些覆滅掉滄州。」
滄州就是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
聽到這裡,衡玉總算知道東霜寒的坐化之地,為何是在這和合歡宗相隔遙遠的滄州。
情女繼續道:「滄州向各大宗門求援。化神後期修士就只剩下那麼幾個人了,我又與那個邪魔有著深仇大恨,便責無旁貸趕去滄州。可等我到了那裡,才發現滄州已被布下天羅地網,那位邪魔和幾位元嬰期邪魔早就在那裡候著我了。」
冷笑了下,情女說:「哪裡是只有我想復仇,他可也深恨我當年險些讓他隕落。」
那場大戰很慘烈。
東霜寒實力高強,但她是被埋伏的一方,陷於天羅地網之中,再驚才絕艷,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到最後,她與滄州的所有邪魔同歸於盡。
「其實死了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一個解脫。」情女說。
甚至高興地笑起來。
笑得風情萬種,嫵媚動人。
很快,這個笑容在她臉上徹底定格。
「但是,合歡宗的詛咒之力沒有化解,我不甘心就這麼魂飛魄散。」
「……」衡玉和舞媚沉默。
於是院子里的氣氛瞬間凝滯下來,安靜到風吹菩提樹葉的沙沙聲都清晰入耳。
過了好一會兒,衡玉開口,打破這片沉默:「所以有了這個秘境?所以祖師將自己執念最深的情魄剝離下來,讓前輩你代替她守著秘境,為的是能給合歡宗門人留下傳承,為的是讓情魄在這裡……」
衡玉聲音又緩下來,她艱澀開口,說完最後的話:「繼續思索詛咒之力的破解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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