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了悟。」
一道清脆的喊聲,就將他心底的酸脹徹底化去。
了悟轉身,瞧見衡玉冒著雨提著裙擺,從對面走廊朝他奔赴而來。
她跑得快了些,到他面前時還剎不住腳步,了悟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為她化掉前沖的力道。兩人靠得近了,他就能感受到她身體傳來的溫度,暖和得驚人,直往他心底鑽。
「在想什麼?」衡玉隨口一問,不等他回答,她就從袖口裡取出幾隻草蜻蜓和草蚱蜢,「我把幾株靈植的葉子拔了,用它們編了蜻蜓和蚱蜢,然後用傀儡術給它們賦了神識,你看。」
大概是為了響應她口中的話,在衡玉話音剛落下,那幾隻原本還安靜停留在她手心的小傀儡一個猛跳,直接跳到了悟的肩膀上。
還有隻直直想往他的領口裡鑽去,被了悟眼疾手快拎了出來。
他捧著這幾隻小傀儡,溫聲道:「怎麼突然想到做這些?」
衡玉說:「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這麼寂寥的地方,多添置些小物件並非壞事。
了悟點頭:「很喜歡。」
似乎是覺得不夠般,他又重複了遍:「真的很喜歡。」
他最喜歡的,是她不動聲色的溫柔。
這乖巧又認真的模樣,讓衡玉忍不住多瞅了他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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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衡玉沐浴時,了悟在廚房裡研磨做雪松香的材料。
對於如何製作雪松香,他早已熟能生巧,幾乎是閉著眼做也不會出錯,因此了悟的動作極快,等衡玉沐浴完出來后,他已經把好幾樣材料都研磨完畢。
衡玉披散著半乾的頭髮坐在他身邊,安安靜靜看著他。
過了許久,她說:「你經常做雪松香吧。」
了悟平靜道:「沒有,洛主怎麼突然這麼問。」
「你動作很熟練。」
了悟解釋:「研磨香料罷了,這並非什麼有技術含量的事情。」
衡玉淡淡點頭:「那你以後可以多做些雪松香。其實比起檀香,你更適合雪松的味道。」
那種乾淨得猶如冬日初雪的味道。
溫柔而清淡。
了悟停下手中的動作,瞥她一眼:「在佛殿里待久了,身上的檀香味會很濃,就算用了雪松,大抵也會很快被檀香的味道覆蓋掉。」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讓你身上長時間停留有雪松的香味,是不是日日夜夜香爐都沒停過,一直在燒著雪松香料?」
在她連聲催促之下,了悟輕聲道:「……應是如此。」
衡玉勾唇輕笑了下:「原來如此。」
她不再說話,靜靜看著他搗弄香料。
他很認真,動作也做得很細緻,睫毛垂下來,在眼底下形成淡淡的陰影。
衡玉沒忍住,撩起一縷濕潤的發梢,湊到他臉頰上胡亂撥弄,很快在他臉上留下淡淡的水漬。偶爾有發梢不受控制,胡亂遊走得遠了,就碰到他的唇角。
了悟捏著香料的動作停頓下來:「洛主,你這樣會將水滴濺到粉末上的。」
「我以為你會指責我在作弄你。」
了悟側頭看向她,眸光溫柔:「貧僧身為你的友人,怎會出聲指責你。」
衡玉揚唇:「那你身為我的友人,可以幫我烘乾我的頭髮嗎?」
了悟的掌心還帶著淡淡的香料碎屑。
他胡亂在僧袍上蹭掉,掌心靈力涌動,直接為她烘乾頭髮。
衡玉摸了摸自己扯掉幹掉的頭髮:「你知道嗎,幾年前我被顧續打傷,以至於有段時間靈力全無。那時候我都是默默靠在窗邊等著風將頭髮吹乾,壓根沒想過讓住在隔壁的師父隨手為我烘乾頭髮。」
這樣的親密,可是連師徒都不曾有,更何況是普通友人。
她原是想調侃他,卻沒想了悟微微擰眉:「等著風將頭髮吹乾,會很不舒服吧。」
衡玉愣住,點了下頭。
自然會不舒服。
他想到兩人在幻境時,沒有靈力后所遭遇的種種不便,眉心越擰越緊。
「那個顧續……」許久之後,了悟才鬆了眉頭,「你和小白出門,萬一再次遇到他怎麼辦?」
「之前只是意外,這回我出門很低調,一路甚至都沒動過手,不可能會遇到他的。」
衡玉撥弄著做香料的物件,下巴枕在膝蓋上。
「不過,顧續的確是個大威脅。他已經在元嬰後期停留了上百年時間,現在身為邪魔,不再受詛咒之力的困擾,只要遇到合適的機緣,怕是可以突破到化神期。如果不小心遇到他,我就算向我師父求助也沒用。」
她側頭去看他:「所以你什麼時候突破。至少,要快些到元嬰期啊。」
了悟撞上她的視線,明知她這般示弱是為了激勵他,他還是很認真道:「貧僧也覺得結丹後期的修為低了。」
他會儘快尋到方法突破進元嬰期的。
衡玉捂住自己半邊臉,笑得前仰後合。
在她的笑聲中,了悟懊惱地發現自己剛剛的言行……的確過界了。
但看著她這般歡快的模樣,他只覺得心尖軟得一塌糊塗。
罷了。
他的偽裝,在她面前素來都是一戳就破。只要她高興,怎樣都好。
香料的製作很複雜,了悟忙活許久,只是簡單完成了第一個步驟。
但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悟從小板凳上起身,和衡玉一起走回廂房。
庭院里那叢病怏怏的竹子被雨打得胡亂搖晃,衡玉的視線不由被它所吸引。
了悟沒作聲,安靜站在她旁邊。
等到衡玉回過神,她才朝自己身邊的了悟揮揮手:「晚安。」
小白學著她的動作,揮動自己的肉掌。
了悟輕笑,站在原地目送著她走進廂房。
直到房門閉合的聲音傳來,他才從出神狀態清醒歸來,淋著細雨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將燭火點上,了悟小心將君子蘭捧到自己床邊,注入靈力維持它的生機,免得它被封印地的邪魔之氣禍害掉。
衡玉之前編給他的幾隻草蚱蜢和蜻蜓就安靜停在君子蘭的葉片上,活靈活現,像是真正的生命一般。
注完靈力,了悟將君子蘭重新搬回窗檯。
他抬眸看著自己對面的廂房。
直到對面熄了燭火,了悟輕聲道:「晚安。」伸手合上大開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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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下了近半個月的大雨,封印地終於放晴,但天還是一如既往灰濛濛一片。
小白的母親當年就是因邪魔而死,它從根子里抵觸邪魔之氣,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就一直鬧著想要離開這裡。
衡玉拎著水壺,給窗台上那株君子蘭澆水時,小白從床榻上輕盈跳到她腳邊,攥著她的裙擺又開始哀求。
見她不搭理自己,小白的叫聲越發可憐下來。
衡玉明知道它是在裝模作樣,還是放下水壺,彎腰將小白從地上抱起來:「可我們才在這裡待了半個月。」
了悟端著幾串剛做好的糖葫蘆走過來,正好聽到衡玉在教訓小白:「已經快過年了,等過完年我們就離開,你要是實在不喜歡邪魔之氣,我就把你放到靈獸袋裡好不好……」
他眼眸一暗,仰頭望天。
天晴了,就要過年節了。
教訓了好幾句,等到小白終於低聲撒嬌表示自己錯了,它不想進靈獸袋裡待著,衡玉才用額頭蹭了蹭它頭頂的小角安撫它。
剛把小白逗笑,門外便響起敲門聲。
衡玉揮了揮手,緊閉的木門應聲而開,了悟端著糖葫蘆從外面走進來。
他神色自若地把糖葫蘆放到桌面上:「吃些吧。」
了悟做的糖葫蘆和市面上賣的沒有太大區別。
衡玉將擺在最上頭的那串握起來,一口咬掉半個糖葫蘆,心滿意足地眯起眼來:「好吃。」
了悟同樣握起一串糖葫蘆,送到嘴邊咬了一口,默默咽下后,點評道:「貧僧倒是覺得有些發苦。」
「苦?」衡玉詫異瞥他一眼。
她想了想,將自己手上的這串糖葫蘆遞到了悟唇邊,「試試我這串?」
了悟睫毛下垂,眼神有些晦澀。這一回他沒有拒絕這越過友人界限的親密,將她剛剛咬剩下的半顆咬走,默默咀嚼后咽下,用那雙漆黑潤澤的眼眸凝視著她:「……是甜的。」
衡玉莫名覺得自己被調戲了。
她盯著了悟好幾秒,終於忍不住用右手捧住他的頰側,拇指指腹慢慢擦過他的嘴唇。
直到他那原本有幾分蒼白的唇色,被擦得潤澤一片。
他的眸里本就有淡淡水色,兩相映襯下,堪稱秀色可餐。
衡玉沉沉嘆了口氣:「你知道嗎,你每次感到難過時,都會這麼乖的任由我調戲。」
了悟睫毛顫了顫,他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沒有。」
「沒有就沒有吧。」衡玉笑了下,彎腰把那蹲在桌子上看了半天戲的小白抱起來,直接拋到了悟懷裡,指責道,「你今天還沒有小白乖。」
了悟也忍不住笑起來:「你慢慢吃著糖葫蘆,貧僧該去做晚課了。」
抱著小白直接轉身離開。
等他走到窗邊時,衡玉突然伸手攥住他的僧袍袖子。她沒說話,只是閉著眼仰頭探出窗外。
了悟喉嚨一緊,下意識抱緊懷中的小白。
許久,有溫熱的觸感從她肩頭蔓延開來。
衡玉訝然睜開眼,瞧見了悟在親她的左肩時哭笑不得。
「你是笨蛋嗎?」她氣惱道。
了悟莞爾。
瞧見他眼裡都是笑意,衡玉無奈瞪他一眼,瞪著瞪著,忍不住跟他一塊兒笑起來。
笑了許久,她掐住了悟的臉頰:「去做晚課吧。」又指著他懷裡的小白,「要把它還給我還是要帶它去佛殿?」
了悟說:「貧僧帶它去佛殿吧。」
衡玉點頭,樂得清閑。
抱著小白,提著嶄新而漂亮的燈籠一路來到佛殿,了悟把燈籠放到牆角,再將小白放到蒲團上,讓它乖些不要亂跑。
小白聽話點頭。它一直是該胡鬧的時候就胡鬧,不該胡鬧的場合都表現得很乖。
瞧見它點頭,了悟走去更換香燭。
換完香燭后,他重新走回到蒲團邊,在小白旁邊坐下。
了悟雙手合十,正想閉眼誦經,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一般,他側頭去問小白:「你待在這裡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小白咕咕咕叫了幾聲。
大概是知道他聽不懂,小白很用力地點了幾下頭。
了悟也跟著它點頭。
他扭過頭,抬眸盯著殿上的佛像。
沉默片刻,又轉過頭來看著小白:「她會覺得無聊嗎?」
小白用力搖頭。
了悟將它抱起來,學著衡玉之前的動作,用額頭蹭了蹭它額前的小尖角:「這裡是沒什麼值得人喜歡的……你有什麼喜歡的玩具或者物件嗎,等下回去了鎮子上,貧僧買來放好。」
小白歪了下頭,有些疑惑地盯著他幾秒,咕咕咕叫起來。
了悟實在聽不懂它在說些什麼,他垂下眼:「沒什麼,你不用把我們的對話告訴洛主。貧僧要做晚課了,若你待著無聊就自己開門回去找洛主,好嗎?」
等到小白用力點頭,了悟才雙手合十開始做晚課。
小白躺在蒲團上,無聊地打了好幾個滾。
它偷偷瞧了悟幾眼,覺得他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會忙完的,用爪子揉揉自己的眼睛,在佛殿里待了小半個時辰后,就自己跑到門邊,打開一條細縫后鑽出去,很快跑回到衡玉身邊。
衡玉正在研究測魔陣法,瞧見它回來,連忙放下自己手上的冊子:「你怎麼不在那裡陪著他?」
小白壓根沒有什麼誠信可言,聽到衡玉的問題,立即把剛剛了悟說的那些話都重複了遍。
衡玉用力戳它的額頭,直接把它戳得往後滾了兩圈。
她今天告訴小白的那些話肯定被他聽了個遍。
小白穩住身體后,不滿地朝衡玉揮爪子。
衡玉說:「我們讓他難過了。」
她說這句話時語氣很輕,並沒有生氣或懊惱,但看得出情緒不高。
小白髮現她現在興緻不高,慫得縮成一團,沒敢再胡鬧。
衡玉這才滿意揉揉它的毛髮:「等今晚上,你過去他的廂房陪他吧,這回不要再偷偷溜走了。」
小白不滿叫喚起來,問她為什麼不自己過去。
衡玉大笑起來:「當然是因為我不能過去啊,你這個問題問得真是沒有水平。不過你還小,我原諒你。」
小白的叫聲越發不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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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放晴,沒過兩天就到了除夕這天。
素日冷清的佛殿因為多了幾抹紅色,便顯得熱鬧了不少。
等到了中午,灰濛濛的雲層突然被刺眼的陽光破開些許。懶洋洋的陽光投照在大地上,瞬間讓周遭天地都變得亮堂堂起來。
窗檯那盆君子蘭被陽光滋潤,葉片抖了抖,極力舒展起來。
小白已經很久沒看到陽光,高興得一直在庭院里胡亂打滾。
了悟捧著一個木匣子走到窗邊,把木匣子遞給衡玉:「雪松香已經做好了。」
衡玉接過木匣子,沒急著打開,反而上下打量了悟幾眼,問道:「怎麼沒穿我給你準備的錦袍?」
「等傍晚再換上。」
衡玉這才笑起來。
她問道:「你喜歡什麼味道的香料,我熏給你聞。」
了悟有些不自在:「洛主喜歡就好。」
「我既喜歡雪松,也喜歡合歡。所以就看你的喜好。」
了悟不說話。
衡玉不高興,扯住他的袖子:「你看,了緣果然沒騙我,你就是在修閉口禪。」
了悟無奈,只好道:「合歡。」
這種靡靡而艷麗的味道,與她極為相配。
衡玉這才鬆開他的袖子:「快去忙吧,今天需要你忙的事情不少。」又問,「需要我打下手嗎?」
了悟哭笑不得:「不用,你好好休息。」
「好,那我抱著小白出門逛逛,可能會到飯點才回來。」
目送著了悟拐去廚房,衡玉將小白抱起來,掐了個凈塵訣清理掉它毛髮上的灰塵:「走吧。」
走出佛殿時,衡玉轉身打量著這並不大的佛殿。
往日佛殿都被黑霧籠罩著,她難得看清佛殿的外觀——青磚白瓦,看上去普普通通。只是當她細看,才看清佛殿整體被上百個陣法籠罩住。這都是歷代無定宗佛修們出手布置的。
盯著這些陣法久了,衡玉只覺得有些頭暈目眩。顯然,這些陣法的等級遠高於她現在的境界。
她放下小白,朝著佛殿掐訣行一禮,這才朝著距離佛殿一里地的小湖走去。
盤膝坐在湖邊,衡玉將她前段時間買的花燈全部取出來,小心整理著它們。
小白問她在做什麼。
衡玉揉了揉小白的頭:「待在封印地里,是沒辦法看到星光的。但我想讓他看到。」若天上沒有繁星,那就讓這地上布滿星火。這就是她想送給那人的驚喜。
忙了足足兩個時辰,衡玉才在花燈里放置好蠟燭。
算著時間差不多,衡玉走回佛殿。
才剛繞回到小院里,就碰到了悟從他的房間走出來。
他已經換上了那件青色衣袍,袖口外翻成黑色,衣擺綉著一株挺拔的竹子。日暮四合,夕陽灑落在他身上,了悟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極致的溫柔來。
衡玉拋下小白,快步向他走去。
靠近時,她就聞到雪松的味道。
雪松香熏得有些重,但還是很好聞。
瞧見她眉眼裡的歡喜,了悟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喜歡嗎?」
「你指的是什麼?」衡玉問。
她湊近他,輕輕攥住他的領口。
「了悟,你現在是在取悅我嗎?」
了悟沒說話,只是輕顫著睫毛。
「可以嗎?」
衡玉突然出聲,沒頭沒尾的問了句。
了悟正在思索著她這句話的用意是什麼,就見眼前的姑娘突然踮起腳尖,嘴唇覆在他的喉結上,輕輕吮吸。
察覺到她在做什麼,下一刻,了悟的身體迅速緊繃、發熱發燙,然後險些要站立不穩往後倒去。
「你感覺到了嗎。」衡玉微微仰頭看他,她的眉眼裡帶著驚人的艷色,「了悟,我也想取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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