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問心湖四面八方都好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般,除了了悟那句話在迴響外,就只剩下窒息般的沉默。

衡玉站在人群中。

她原本不知從哪裡撿來一片乾淨的荷葉,一直放在手心裡旋轉,態度有些漫不經心,自了悟從蓮台上起身後,衡玉就隨手把荷葉拋回湖面,眸中暮色似是被徹底點亮,視線落在他身上。

其實她很少看到了悟這般模樣。絕大多數時候,他溫和,也緘默,絲毫沒有榮光滿身的高調。

但這樣的人光彩也不可遮掩,只要有合適的場合,就註定成為萬人矚目的焦點所在。

跟著道卓過來看熱鬧的慕歡抬手捂嘴,眼中神采瀲灧。

就是這樣的風采。

她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這位佛子,不就是被他這種輕描淡寫便力壓同輩的風采所吸引到嗎。

於是,慕歡沒忍住,給距離她不遠的衡玉傳音:「這樣的人,原是高嶺之花不可攀,芸芸眾生於他眼中毫無區別,其實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得他垂青。」

衡玉眼波流轉,環視一圈找到慕歡的身影,隔著人群與慕歡對視,傳音道:「可能是因為……我比你漂亮。」

慕歡:「……」

好氣啊。

-

蓮台上的俞夏神情萎靡。

用大道之力進行比試,一旦落敗,就會被大道之力反噬,受到些許大道之傷。

以他現在的情況,就算是服食了丹藥,也需要靜養幾個月才能完全恢復,不給身體留下任何隱患。

俞夏抬手,用指腹抹掉唇角的血跡,一隻手撐著地緩緩站起身。

隨著他的起身,問心湖畔的眾人終於從震驚狀態回過神來,隨後議論聲不絕。

沒有在意那些議論聲,俞夏說:「不愧是了悟佛子。」

他朝著了悟行了一禮,雖然輸了比試,卻沒有輸掉風度,洒脫一笑后御劍離去,將擂主的位置讓給了悟。

了悟更換位置,盤坐在中心蓮台上,等著其他沒有上場的修士填補擂台的空缺。

剛剛雙方的大道之花進行爭鋒,他看似贏得輕鬆,實則在大道之花相互碰撞時氣血上涌,並非處於完好狀態。

了悟原本想趁著等待的時間閉眼調息片刻,但視線剛下垂,又忍不住抬起,向岸邊眺望,準確捕捉到那茫茫人海中的皎皎月色。

湖畔,衡玉穿著一身淺綠色紗裙,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

她的眸光灼灼,比月色更撩撥人心。

這樣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

了悟從不曾見過衡玉這般模樣。

絕大多數時候,她看著他,目光柔和。絕無這種灼灼得令人覺得不自在和……難為情之感。

了悟下意識雙手合十。

回到宗門后,他去戒律院受罰的次數必須再增加一次。

——他的心底泛起了勝負之欲,此刻他只希望,能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更長時間。

-

這一回,也許是了悟方才的表現震懾住了眾人,空缺的擂台過了足足一刻鐘才被徹底補滿。

了悟閉眼調息,勉強恢復了一番狀態,直到此時方才緩緩睜開眼睛,雙手合十講解佛道。

他從一花一木這種最細微之處開篇,引申出『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的佛法,進而論述佛道。

高深玄妙的佛法於他是信手捏來,深入淺出。

即使這一回聽他講解佛法的人是一群築基期、結丹期修士,他們於他眼中與普通凡人並無區別,他的表現和當初在平城為平城普通百姓開壇講法一模一樣。

兩刻鐘后,了悟結束論述佛法,向周圍的對手示意:「諸位道友如有所惑,貧僧會一一答覆,不拘是佛道還是其他大道。」

之前俞夏講解劍道,還有人揪著俞夏的某句發言不放,想要通過隻言片語駁倒俞夏。

但現在面對了悟,這些對手壓根沒想過去抓了悟言語的漏洞,而是用他們自己求尋的大道去進行交鋒——他們這些人對佛道的理解,還能高過佛法精湛的佛子如若揪著某一句話不放,倒像是在自取其辱。

但即使如此,很短的時間內,蓮花台座還是空出大半,然後由其他未上場的修士進行替換。

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過去。

擂主依舊是了悟。

他背脊挺直,連坐姿都沒更換過一下。

坐而論道、舌燦蓮花,令眾道蟄伏——衡玉所期待見到的場景,他不打折扣地都完成了。

衡玉已經從驚訝狀態平靜下來,現在心裡只剩下隱隱的擔憂。

她知道,在剛剛的碰撞中,了悟絕對受了些大道之傷。

大道之傷是傷及大道根基,而大道根基對一名修士來說,可以說是修鍊之本。了悟本應該在一受傷時就好好找地方靜養的,現在卻一直強撐著進行論道比試。

時間拖得越久,傷勢造成的影響越深,衡玉很難不擔心。

但擔心也沒辦法,論道比試還在繼續。

又是半個時辰后,蓮台再次空缺大半,可已經沒有修士填補上去。

了悟將還在擂台上的修士一一駁倒,抬眸看向那待在半空中的裁判。

裁判深吸口氣。

他一個元嬰期修士,很少服過年輕一輩弟子。

但旁觀了三個多時辰,他是真的對了悟心服口服。佛門之光,當真不愧是佛門之光。

裁判朝了悟笑了下,聲音在整個問心湖響起:「論道比試,恭喜佛子了悟守擂成功。」

裁判話音落下,湖畔邊先是有零散的掌聲響起。

最後,掌聲連成一片。

只有這種方式才能大致表示出他們的驚嘆和對強者的尊重。

了悟從蓮台上緩緩起身。

盤坐得久了,他起身的動作有些不靈敏。

他雙手合十,向空中的裁判行禮道謝,又向四面八方的修士們點頭致意,這才離開湖心蓮台,走回到岸邊,來到衡玉身側。

了悟還沒來得及說話,衡玉先一步遞了瓶丹藥給他:「七品道化丹。」

了悟啞然失笑,接過玉瓶,將裡面的丹藥倒出來。

剛吞服下丹藥,面前又遞來個杯子。杯里裝有大半杯瓊漿玉露。

衡玉說:「潤嗓子。比試後半程你的聲音基本都啞了。」

了悟也覺得嗓子乾澀。論道中途他有飲用過水,但持續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喝再多水也無濟於事。

等了悟喝完杯子里的瓊漿玉露,衡玉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兩手一拍:「好了,我們回去養傷。」

了悟笑起來,似乎是真的愉悅,他的胸腔都笑得在振動。然後他給她傳音:「洛主不讓貧僧開口說話,那傳音可以嗎。」

衡玉也笑,傳音道:「說了三四個時辰還沒說夠嗎?放心,這三四個時辰里我一直在聽你說話,絕對對你的聲音熟悉到骨子裡了。」

她右手食指和中指併攏,在額前一挑,笑得肆意又張揚,了悟卻無端想起宗門裡散養的那隻綠色眼瞳的貓。

那隻貓被宗門裡的眾弟子投喂,養得十分慵懶,但它只要抬抬爪子抖抖貓頭,就已經足夠惹人發自心底憐惜。

-

想要治癒大道之傷,除了服用丹藥外,還要用一些特殊靈植熬煮成藥服用。

這些特殊靈植相當珍貴,但在劍宗的倉庫里搜尋一番,基本都能湊齊這些靈植。

圓新大師出面,用其他的天材地寶和劍宗進行交換,順利換到了這些特殊靈植。

衡玉過來找了悟時,了念小和尚正在屋外熬煮靈藥。

隔著遠遠的一段距離,衡玉也能聞到詭異的苦味。

「那些靈藥明明蘊滿靈力,但混在一起熬煮,味道怎麼這麼難聞。」衡玉蹲在了念身邊,看著他煮葯。

了念搖著蒲團,聽到她的問題,忍不住偏頭想了一下,斟酌著回復:「大概是……良藥苦口吧。」

他也不過多糾結這個問題,對衡玉說:「洛主,葯就要熬好了,你進去找師兄的時候順便一道送進去吧。」

衡玉點頭。

反正也是順路。

等了念熬好葯,衡玉端著葯碗,敲門後走進了悟的房間。

了悟正靠著枕頭,半坐在床上翻看經文。大概是剛起來,他身上的裡衣有些散亂。

瞧見是她走進來,了悟驚得放下手中的經書,坐直起來整理身上的裡衣:「貧僧以為敲門的人是了念。」

衡玉只當自己沒瞧見他泛紅的耳垂。

她把剛倒出來的葯放到桌子上放涼,視線環視一圈,發現椅子居然被擺在屋子角落,也懶得去把椅子拖拽過來,直接坐到了悟床邊。

「大道之傷好些了嗎?」

了悟點頭:「只要接下來好好養著,也不動用靈力,就不會留下什麼隱患。」

他的嗓音不似往常的清越,還有些沙啞。

大道之傷的後遺症有些嚴重,這段時間未免加重傷勢,他都沒辦法動用靈力。

衡玉揚唇:「那你現在很危險啊。」

「嗯?」

衡玉瞅著他的臉:「別隨意外出走動。你那日在問心湖表現得太過驚艷,我聽宗門裡的師妹們私下議論說想要挑戰些高難度的事情,合歡散都備齊全了。你這狀態在外面晃一圈,就是在羊入虎口,給妖女送人頭。」

她隨口一說,見他不回話,不由側頭與他對視。

瞧見他眼裡蘊著的淡淡笑意,衡玉後知後覺意識到,她也是世人眼中的妖女啊。

於是衡玉不由輕咳兩聲,故意轉移話題:「我幫你試試藥放涼了沒。」攪了攪碗里的葯,舀了一勺送到唇邊咽下,衡玉的臉瞬間苦了下來,「原來不只是聞起來味道苦,嘗起來更是苦了十倍不止。」不過,裡面也蘊含著非常濃的靈力。

了悟無奈。

他從儲物戒指里取出蜜餞,用指尖捻起一顆遞到衡玉的唇邊:「吃顆蜜餞化化苦味吧。」

衡玉就著他的手指咽下蜜餞,這才感覺好受不少。

她把手裡捧著的葯碗遞給了悟:「溫度差不多了,你慢些喝就不會怕被燙到。」

了悟接過,用勺子攪了攪碗里的葯,然後勺起一勺藥送進嘴裡。

原本是沒意識到哪裡不對勁,直到咽下勺子里盛的葯,了悟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剛剛衡玉就是直接就著這個勺子試藥的。

他身體微微一僵,捏著勺子的力度也下意識加重。

「怎麼了?你也覺得太苦了對吧。」衡玉注意到他的失態,指著那份被放到桌上的蜜餞,「覺得苦就吃顆蜜餞,這樣就沒那麼難受了。」

了悟的身體緩緩放鬆:「等會兒再吃。」

他垂下睫毛,直接將碗沿抵在唇邊,一口喝完碗里的葯汁。

然後了悟把空碗放回到桌子上,拿起蜜餞送進嘴裡。

在了悟吃蜜餞時,衡玉的目光落在那個空碗上。

然後,她後知後覺猜到了悟剛剛失態的原因。

衡玉忍不住說:「你唇邊有藥渣沒擦掉。」

衡玉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這一瞬間只覺得是受到了蠱惑。

也許那一回在幻境里,她的過界親密,讓她的理智隱隱有些失控。

沒等了悟對她剛剛那句話做出反應,衡玉先一步身體前傾,拉近和他之間的距離。

她抬起右手撫上他的頰側,拇指指腹往他本就乾淨的唇角輕輕一抹:「現在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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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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