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冬天
每年,網路上都會出現那麼幾個一夜爆紅的人,或是因為照片,或是因為新聞,莊家明也不能例外。
事情是這樣的。
他有天早晨出門,在地鐵上看到有個猥瑣男偷拍女生的裙底,以他的性格,當然站出來阻止了這件事。
那個妹子大驚失色,和對方爭執了起來。猥瑣男怕被群毆,到站就溜了,妹子拽著他不肯放。
雙方的爭執引來了警察。
猥瑣男很雞賊,爭執期間悄悄刪掉了視頻,說妹子誣告。幸好莊家明沒走,跟著留了下來,幫她作證。
最後警察發現他只是刪掉了手機里的視頻,雲端還保留著一份,證據確鑿。莊家明放心了,轉身離開,深藏功與名。
故事到這裡本來就只是個單純的見義勇為。
誰知道妹子處理完這事,沒看見恩人,翻了翻手機,發現拍變態的時候也拍到了他,就把這事PO上了網,隔空喊話感謝他。
照片是隨手拍的,但架不住顏值好,又有英雄救美的梗,很多人順手轉發。
熱情的網友開始幫妹子找人。
莊家明的臉很具有識別性,又知道是在北京,三兩下就扒出了他的學校和其他照片。
一樣的帥,一樣的高顏值。
他就這麼火了,毫無防備。
芝芝早上開始刷微博,刷到晚上,至少在首頁看到了七八次自家男朋友的臉。
她的心情很微妙,像是粉了個不出名的愛豆。既覺得驕傲——我男朋友就是那麼有魅力,又難免失落——今後知道他好的就不止一兩個人了。
莊家明不懂粉絲心態,全然懵逼:「我可以不管嗎?」
「鬧這麼大,不回應是不行的。」芝芝搖搖頭,「你在主頁上寫個聲明,看看能不能讓熱度過去吧。人心易變,三天熱度。」
莊家明很相信女朋友,回頭就寫了封回信,表示自己是舉手之勞,不用謝,這是每個公民應該做的。
四平八穩的老幹部回應,稍稍減弱了熱度。
可就在這個時候,寫感謝信的妹子又來了個神操作,說要追求他,請他給一個機會。
莊家明:「……」他難以理解,助人為樂沒錯,為什麼招來的感謝那麼奇怪呢?
他一點都不喜歡英雄救美這個詞,他不是英雄,只是舉手之勞,而對方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也一樣會救。
「你不要有心理壓力。」芝芝看他眉頭不展,連忙寬慰,「助人是快樂之本,救人之前還要想一想會不會有不好的後果,誰還肯幫人?這不是你的問題,是她的。」
莊家明忍不住傾訴:「我不長這樣就好了。」
他的煩惱是與日俱增的。小的時候,大家還只是誇他長得可愛,最多捏一捏他的臉,逗他說話。大了以後,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出來了。
假如沒有芝芝,估計他就是單身狗的命。
「我沒猜錯的話,她不是對你一見鍾情。」芝芝並不懂長得好看的人的心理,實事求是,「她是想出名。」
他問:「那關我什麼事?」
「她的熱度只是一時的,轉瞬就沒,你的熱度卻可以持續很久,不現在炒一波,以後就沒有機會了。」芝芝很懂套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妹子挺有眼光,估計馬上就會找你商量了。」
莊家明頓覺不妙:「商量什麼?」
「假扮情侶,合作出道。」芝芝下了預言。
事實正如他所料,妹子聯繫到了他,說什麼有公司聯繫到了她,可以包裝他們出道如何如何。
莊家明特別直接地拒絕了:「我有女朋友了。」
「是假的,假的。」妹子爭取,「這個就好像明星炒作一樣,你和你女朋友商量一下,機會難得。」
「不必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莊家明忍無可忍,掛了電話,順便拉黑了她。
過了幾日,網路上風雲變幻,這出鬧劇就漸漸被人遺忘,沒有了後續——直到很多年以後,成了另一個熱搜的前言。
*
九月,芝芝又一次大四了。
需要上的課越來越少,有人開始實習,有人開始準備考研,雖然還有一年的時光,卻已顯露出各奔前程的匆忙。
芝芝和莊家明複習的複習,考試的考試,其中的辛苦自不必說。
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過年時候的事兒。
莊家明回家后,庄鳴暉將兒子叫過去,和他說:「爸爸要和你說兩件事,第一件事,家裡的房子我準備過戶給你。」
不等他反應,又說了第二件事:「過好年,我想帶你去和一個阿姨吃頓飯。」
莊家明立即就懂了。
*
要說清庄鳴暉的心路歷程,就不得不說起兩件事。
第一件事,發生在大一的元旦。
假期太短,北京又太遠,莊家明和芝芝都不回來。庄鳴暉原本並不在意,孩子不在家,留在公司加班也挺好。
於是,他依舊在公司待到十點多,才開車回家。
樓道里很安靜,他推開家門,按亮燈,空氣里滿是久不通風的悶味兒,像是吸了好大一口灰塵。
他早已疲憊不堪,卻還是強忍著疲乏,開窗換氣。
晚飯消化得差不多了,腹中飢餓。他打開冰箱的門,想看看裡面有什麼東西能吃的,結果沒有。
他又去開櫥櫃,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原來,柜子里的速食麵、餅乾都吃完了,只剩下兩個雞蛋,已經壞掉發臭。他不得不把它們扔到外面去。
再找。
居然沒有。
除了調味品,整個廚房都翻不出一樣可以吃的。
庄鳴暉當時就愣住了,轉頭四顧,只看見積滿灰塵的桌椅和廚房。
很多人,意識到一個人不在,並不是目睹他的死去或是葬禮,而是在某一個普通至極的時刻,忽然明白,斯人已不在。
庄鳴暉以為自己早就接受了妻子的死亡,並且平靜以對,事實卻並非如此。
父母、孩子、朋友,他們在他的身邊,遮蓋了舒沅死去的氣息。直到此時此刻,這些人都不在身邊,讓他孤零零地待在家裡,才暴露出了殘忍的事實。
只有他一個人。
舒沅已經死了。
深夜回家時,那個或是等待或是熟睡的妻子,死了。飢腸轆轆時,那個能用最簡單的食材變出果腹食物的妻子,死了。
他的兒子太貼心,替代了他的母親等待他,照顧他,讓他誤以為妻子並沒有真正離去。
然而,當他和舒沅的孩子離開這個家時,幻象再也維持不住。
庄鳴暉從沒有那麼清晰地意識到,舒沅死了,真真切切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永遠不會再回來。
他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
第二件事,也在一個冬天。
那天,他接到關大河的電話,對方把他臭罵了一頓,透露了一件令人驚喜的事——兩家的孩子在談對象。
他忙不迭回家,向兒子確認了戀情。
孩子長大了,選的對象也很好,庄鳴暉是說不出的高興。他夜裡睡不著覺,乾脆偷偷熱了黃酒,偷渡回房間喝了兩盅。
熱酒下肚,往事紛至沓來。
他想起年輕時候的往事,想起新婚時的甜蜜,想起兒子牙牙學語時的可愛,而如今,二十年過去,孩子長大了。
床頭柜上,擺著他和舒沅的照片。
這是他們結婚前去黃山時候拍的,他穿著白襯衫和黑褲子,舒沅穿著紅色的連衣裙,背後是繚繞的霧氣和高聳的山崖。
「舒沅,家明長大了。」他對著照片說,「他不用我再操心了。」
說完這句話,他覺得身體里有什麼東西消失了。
有點不舍,有點失落,也有點輕鬆。
這一刻,過去的已成過去,未來還在明天。
*
再回到今日,還是在冬天。
庄鳴暉履行了曾經的承諾,親口和兒子說明白:「你以前見過她一次,姓夏,你叫夏阿姨就行了。她在一家公司做會計,有個女兒,今年讀大學了。」
雖說幾年前,莊家明就做了心理準備,可真的到來時,他還是有點蒙,只知道點頭:「嗯,好。」
「這套房子是我和你媽買的,肯定是給你。」庄鳴暉給了他一張銀行卡,「還有這個,你外公外婆當時留了一萬多塊錢,你媽做主買了個店面,這些年都租給別人家。今年他們說要買下來,我同意了,一共三十幾萬,都在這裡了。正好給你出去留學。」
莊家明:「……」
難得看到聰明的兒子懵逼,庄鳴暉其實有點樂,又拿了張卡出來:「這是爸爸給你準備的,原本打算你畢業后給你買輛車,現在看可能用不著,但也給你,二十萬。」
「不用了。」莊家明終於找回了語言能力,「你留著吧,再說了……」他有點彆扭地加了句,「結婚也要錢的吧。」
庄鳴暉搖了搖頭,笑兒子太年輕:「拿著,爸爸還有一點錢。」
「我用不到這麼多錢啊。」莊家明說,「有獎學金。」
庄鳴暉想了想:「要麼,再給你買套房?加起來七十幾萬,也夠買個小戶型了。」
莊家明覺得迫切地需要女朋友的場外援助。
十分鐘后,女朋友趕到,笑眯眯地鑽進了他的卧室:「有話快說哦,十點多了,我媽說十一點不回去我就不用回去了。」
莊家明心動,很想拖延一下時間,但良知和臉皮阻止了他:「我爸剛才和我說了幾件事……」
他有點蒙,芝芝可不。
她很快明白過來,贊同道:「你收下啊,這是在處理財產呢。結婚後就是夫妻共同財產了,配偶、子女和父母都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莊家明心裡頓時好過了。他剛才聽父親劃分財產,其實不大舒服,覺得好像是劃清界限一樣,原來是因為這個。
「叔叔的錢,本來就是打算給你的。現在給還簡單幹脆,不會有扯皮。」芝芝解釋,「你要知道,財產問題處理不好,很容易造成家庭矛盾。」
莊家明皺起眉:「可是房子和錢都給了我,我爸怎麼辦?」
芝芝抱著手臂思考:「這裡是你們的家,讓別人住進來,你不舒服,叔叔不舒服,她也不舒服。我猜,叔叔可能打算貸款買套新房子,回頭兩個人一起還貸,算是雙方都有份。」
莊家的底子薄,能攢出二十萬的車錢和一筆首付款已經頂天了,應該沒辦法全款買房。就算能借錢全款,也不划算,庄鳴暉獨自買房,就沒有夏麗什麼事,人家心裡沒有安全感,一把年紀了再結婚,圖的是愛情嗎?是安穩。
而且,夏麗也出了錢,莊家明和庄爺爺、庄奶奶心裡,也會好過一點。不然她就像是個突然冒出來的分家產的女人,感覺怪怪的。
「我看,叔叔都是考慮周全了的,你就接受安排吧。」芝芝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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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在外長話短說。
芝芝現在的心態很佛,情敵很多,但她基本就是吃瓜,順便出個主意,不會自己處理,因為總會有比她漂亮優秀,打敗一個還有無數個,主要看家明的選擇,她只做好自己。很多讀者和我說覺得芝芝很累很自卑,其實沒有,她就是心態很穩——經營好自己比打敗情敵更重要。
家明和芝芝有屬於他們的愛情方式。芝芝給了家明最大的支持,無論發生什麼,她都不會怪他,比如招惹了高,這次救了人,而是相信他,認可他。
家明有努力在學習成長,但也非常依賴女朋友,他為了芝芝,放棄了很好的機會,也把她考慮在未來——他一直都是奔著結婚去的……
番外時間線到2020,主要講成長,事業,學業,沒有專門撒糖的番外,請自行選擇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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