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9 章

——第一個故事之王芳——

她出生在三十年代,前半輩子過得很苦，雖然她曾經並不覺得苦，只覺得……是應該的，因為所有人都是這般過來的,尤其是她娘，最常說的是：當年我連紅薯都沒得吃,你們現在能吃上紅薯就謝天謝地了！

直到三十二歲的那年，她才知道原來她曾經過得那麼凄慘。

是的,她曾經的生活只能用凄慘兩個字來形容。

她的出生,成長，都跟身邊所有女孩一樣，是家裡最不受寵的一個，因為她是女孩子,不能傳宗接代,從小耳邊聽得最多的就是：丫頭就是賠錢貨，怎麼跑來我家浪費糧食？

不幹活不能吃飯,幹活了,可以吃剩飯,要伺候家裡的爸爸，哥哥，弟弟，媽媽,三歲就開始幹活,哭鬧就打,漸漸地，她只會木然的接受了。

十五歲，她就嫁人了，跟村子里的女孩一樣，到了年紀，媒婆上門，被一個跟她大那麼三歲的男人結婚了。

其實以未來的說法，那個人也還是個少年。

丈夫叫蘇建國，隔壁村的，老實得很，跟她一模一樣，媒婆說這樣她才不會被欺負。

可是不被他欺負，卻會被他娘欺負，被他弟弟欺負，被他弟媳欺負。

老實人，所以不知道為媳婦出頭，不知道為她說一句話。

明明她才是大嫂，什麼事都要讓著弟媳，在家裡，臟活累活永遠是她來做。

直到她生的孩子多了，前兩胎生的都是女孩，剛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被婆婆打起來做事，婆婆說大家都是女人，他們又不是沒生過孩子，大家都不坐月子，這個年代，哪有功夫給你坐月子。

我聽進去了，也是這樣認為的，因為她媽說：「嫁人了要聽丈夫的話，聽婆婆的話，別給他們老王家丟人！」

「好。」她當時乖巧的回答，也從來做得很好，即使剛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幹活，腰酸背痛整個人都像是要死一樣，她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的埋頭做事，直到累壞了，被抬回家了，終於換來了三天的休息。

然而這個休息也不像休息，而是給家裡做家務，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她洗，包括二叔家的。

直到第三胎，終於是個男孩了，弟媳也察覺她家人太多了，浪費糧食，也幹不了什麼活，於是提出了分家。

分家之後的日子好多了，雖然婆婆偏心老二家的，但現在自立門戶，也算是腰板兒挺直了一些。

丈夫是個悶葫蘆，從結婚到現在，他跟她說的話也是屈指可數的，分家之後整天唉聲嘆氣，她也不在意，活著吧，反正人人都是這樣活著的。

小女兒十歲感冒了，那個時候他們都認為是大病，燒的糊裡糊塗的，還渾身抽搐，給了五毛錢讓赤腳大夫過來看了眼，大夫說準備棺材吧，太晚了。

於是他們也死心了，她那天沒捨得去上工，就在家裡守著二女兒，深怕她走得時候見不到最後一面。

剛巧昨天村子里的一頭老牛死了，牛肉被分給家家戶戶一小塊，他們家也有一小塊，她剛拿回家，正在猶豫要不要煮個肉湯給二女兒最後嘗嘗肉的滋味。

天見可憐，兩個女兒活了這麼久，都沒有嘗過肉味。

可是肉還沒捂著，婆婆過來了，直接要走了這個肉。

習慣了逆來順受的她，傻乎乎的給了，但在守著女兒的時候，越想越難受，就哭出來了。

她的寶貝兒子也委屈扒拉的哭了起來，哭的是肉。

或許是她的哭聲感動了上蒼，小女兒活過來了，滿心委屈的狗蛋第一時間告狀：「姐姐，姐姐，肉肉被搶走了，被搶走了！」

她其實跟她娘，跟她婆婆一樣，重男輕女，家裡什麼都是以丈夫和狗蛋為主，兩個女兒也都被她教得跟她一樣，護著弟弟，村子里孩子弱勢欺負他，也會第一時間跟兩個姐姐告狀的，這次也是這樣。

她有些尷尬，剛想解釋，女兒已經猜到了，立馬就問了一句：「為什麼要給他們？」

她哭聲一頓，當時也覺得委屈的回了一句：「他們要！」這可是婆婆啊，能不給嗎？

可是卻不想女兒回了一句：「他們要，你就給，那他們要你去死，你怎麼不去？」

說實話，她第一反應是傷心，女兒居然這樣說，然而傷心過後，卻是一點東西出現在腦海里：如果婆婆真的要她去死，她會去嗎？

她搖搖頭，肯定是不會的，即使這個時代，這麼累，她都沒想過去死呢，怎麼會因為婆婆一句話就去死。

可是那為什麼她會因為婆婆一句話就將唯一的那點肉給了她？

小花的話很傷人，但也像一把利劍，將她那塵封已久的心給劈開了一些，彷彿多了一點她不知道的東西進入。

以至於後來，當小花開始變得厲害時，當丈夫想要打小花時，她第一時間擋住，女兒對他們是真的掏心掏肺，只是她說她死過一次了，不想再活得那麼憋屈了。

其實她嘴上說著妥協，內心深處何嘗不是對女兒的行為表示贊同？

但有時候，人啊，就是沒辦法強硬起來，因此她只能依靠女兒。

因為腦子混沌，小花醒過來的改變她看在眼裡，卻沒察覺什麼不對，因為她還是愛著他們一家人的，就因為這個，就算小花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也可能是受了佛祖的點撥吧。

當她質問自己：「嗎，你的意思是，以後不管如何，我和姐都不用給你們養老嗎？」

這話一出，她就愣住了，莫名的心虛，前面多年的洗腦讓她下意識的認為男孩才是家裡未來能給他們養老的，可是女兒真的就一點都不需要嗎？

她內心深處是否定的，因此嘴上也不敢說狠了，後來她也想很多，慢慢地，開始明白，孩子給老人養老，其實跟性別沒有關係，多少人生了兒子，到了老來，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兒子媳婦都發達了，他們嫌棄老家，很少回來，給錢也不願意，甚至還要老人貼補他們。

女兒病好了沒多久，村子里分野豬肉，婆婆又一次要，這一次她被小花拉著跑了，第一次拒絕，還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其實她是很高興的，終於這肉他們能自家吃了。

但因為這個肉，家裡也大鬧了一場，她心中不安，內心卻已經給女兒妥協了，她說得沒錯，所以自己害怕什麼呢？怕悠悠眾口，怕丈夫生氣，怕家裡鬧起來。

然而真的事情發生了，她反而睡得很安穩，那天晚上，丈夫半夜起來吃東西，她是知道的，要是以前她肯定會爬起來跟他熱一下飯，可是這一次她沒有，她發現自己靠的不再是丈夫，而是女兒了。

改變從來都不是一撮而就，而是一點一點潛移默化的。

……

六十歲的王芳，她已經是兒孫滿堂了，生活富足，丈夫也聽話，還有保姆，女兒的事業越做越大，但也沒有嫌棄他們，不僅讓他們跟她一起住，還給請了保姆。

她起床，穿好衣服，走出房門，丈夫從另一間房出來，年紀大了，夫妻倆都不會睡同一個房間，兩人相互扶持了幾十年，到了老了，依舊沒有話說，各自點點頭，餐桌上，飯菜已經準備好了，一個小姑娘過來抱住她的大.腿，道：「奶奶，媽媽臨時有事，讓你今天陪我去遊樂園。」

「好。」她笑眯了眼，這是花兒的小女兒，長得白凈漂亮，頭髮黑亮，無憂無慮的。

現在孩子能玩的可多了，生活也比他們那時候好多了，她羨慕的想著。

「老夫人，先吃點粥吧。」保姆扶著她做到餐桌上，什麼都放在她面前。

她女兒的丈夫走過來，喊了她一聲：「媽，吃飯吧。」

看著這一切，王芳眼睛濕潤了一些，真好……

——————第二個故事之大寶——

我叫大寶，我的家庭組成是：爸爸，媽媽，和我，標準的三口之家。

不過小時候我每次都問爸爸媽媽一個問題：「為什麼我不能再有一個弟弟妹妹呢？別人家都有弟弟妹妹，哥哥也行啊。」

而且幼兒園的同學都喜歡炫耀弟弟妹妹，還有哥哥姐姐，他們會跟他們一起玩，家裡可熱鬧了，不像他們家，安安靜靜。

媽媽不是說過，物質上的不滿足很容易讓孩子產生自卑的心理的，為什麼在這件事上，就不能滿足我呢？

我很生氣！

但媽媽聽見這個問題，都會微笑的說：「媽媽怕痛，生孩子很痛的，寶寶難道想讓媽媽痛嗎？」

我就立馬搖頭了，捨不得媽媽痛！

而爸爸聽見這個問題，臉色會變一下，有些難看，有些嚇人，平靜好一會兒，才說：「你還小，不懂。」

我嘟嘟嘴，失落的低頭，雖然我小，但這答案就是敷衍啊。

只是爸爸的樣子，讓我沒捨得問第二次了，雖然後來忘記，又會再次問起這個話題。

直到長大了，我懂事了，才明白為什麼爸爸會這樣回答。

他們的關係真的是我見過最奇葩的夫妻關係。

爸爸身為一個公司董事，都來爺爺將公司權利移交給他時，說了一句讓當時的我聽不懂現在卻隱隱明白的話：「現在我和你.媽都不插手你們倆的事了，自己看著辦吧。」

當時爸爸苦笑了一聲，然後……什麼事都沒發生。

媽媽在陪我玩的時候，還嘀咕了一句：「居然還不願意？」

不願意什麼？

當時我的不明白，現在卻懂了，為什麼都有權利自己做主了，還不願意離婚？

因為愛嗎？

說實話，其實我跟媽媽一樣都不相信愛，所以我成了一個堅定的獨身主義者，幸好爸爸媽媽覺得他們吃過一次的苦頭了，所以不想讓我吃第二次，從不逼迫我結婚。

我自由戀愛，每次戀愛之前都會跟對方說好，不會結婚，如果不願意，就別開始。

結婚有什麼好的？

其實也有幸福的，但他一個人也很幸福，什麼都不缺，更加不缺愛，爸媽他們之間沒有愛，所以他們兩將所有的愛都給我了。

我是一個很幸福的孩子，但我的爸爸媽媽似乎有些不幸。

爸爸年輕時犯錯了，知道這個時，我一度很討厭他，甚至不願意跟他說話。

直到媽媽發現了，將我帶到書房裡，來了一場母子談心，她才告訴我，他們倆的故事，說道最後，媽媽的眼神都有些空洞了：「……其實性轉一下，假如當時我是個男人，你爸爸是個女人，我就是個強.奸犯，所以真正做錯事的，是我，不是你爸爸，不過你爸爸當時也不成熟，所以造成了我們現在的樣子。」

我明白了，也很愧疚的去跟爸爸道歉。

爸爸什麼也沒說，只是嘆息一聲。

他們的婚姻持續時間比很多相愛的人的婚姻更長，爸爸從沒有任何緋聞，也從不給任何女人漏洞，除了那個被記者硬扣的出.軌某女星的帽子，後來也非常的澄清了。

媽媽也一直專註事業，從不給任何追求她的男人遐想。

有時候，我都想勸他們離婚算了。

可還是捨不得啊。

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挺好的，他們的婚姻告訴我，愛情從來不是人生的全部，爸爸成為知名企業家，媽媽後來也是非常有名的經濟學家，不少人想盡辦法的拜師。

而我……成了有名的旅遊家，帶著一個相機，帶著爸爸媽媽的愛，走遍了世界各地，後來還帶著爸爸媽媽一起。

我們一家三口，都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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