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此時剛剛入秋,秋高氣爽,金黃色的麥浪隨風搖擺。
田埂的不遠處立著幾個看熱鬧的,對著這邊指指點點。
眼前的劉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已經哭花了臉。
趙翠兒氣哄哄地說:「快別哭了,丟人現眼!」
劉山一聽這話,可不得了了,熊孩子氣性大,惡狠狠地瞪了瞪趙翠兒,一轉身跳了荷塘。
「蘇雪桐,我知道你嫌我累贅,我這就去死!」
嗬!蘇雪桐算是開眼了,這叫以死相逼?
嘿,她還真就不慣他那臭毛病。
趙翠兒那兒「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桐姐,這可怎麼辦好!」
這田埂上就她們和啞巴三個人了,眼看劉山在荷塘里嚇撲騰。
蘇雪桐問那啞巴:「你會水嗎?」
啞巴轉身,點頭。
方才他一直逆著光,蘇雪桐看不清他的臉,如今倒是看了個真切。
這啞巴的長相真不錯,放她那個年代,都能出道了。
眉眼俊秀,卻又不乏硬朗。
隱隱還有些熟悉的感覺。
但蘇雪桐現在沒空去想為什麼會覺得他熟悉,荷塘里的劉山已經乏力,撲騰出來的水花,都沒先前大了,她道:「麻煩你幫忙撈一下孩子!」
啞巴沒有拒絕,脫掉了白色的確良襯衣,又脫掉了腳上的解放鞋。
蘇雪桐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好好灌他幾口水,別真淹死了就行。」
啞巴回頭,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議。
蘇雪桐眨了眨眼睛,之所以敢說,還真就是「欺負」他不會說話。
再一個就是,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帶來的信任。
啞巴一轉身,眉眼彎彎,俱是笑意。
剛剛經歷了乾旱的夏天,荷塘的水並不深,但一下腳全部都是淤泥,看的出來啞巴很謹慎,但還是迅速游到了劉山的面前。
劉山還有點意識,一見是啞巴靠近,雙手亂撲騰,「不要你……」
話還沒有吼完,腳下一沉,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水。
這邊的荷塘一般是用來灌溉,不像村東頭的那條河是人畜飲水源。
用來灌溉的水源,乾淨不大哪兒去,劉山猛灌了幾口泥湯水,一陣一陣反胃,早忘了掙扎的事情。
啞巴一把夾住了他,將他往岸邊帶的時候,又故意下沉了兩次。
劉山已經數不清自己喝了幾口水,只知道肚子很脹,頭很暈,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
他癱倒在岸邊,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
趙翠兒急吼吼地說:「桐姐,要不要送衛生所?」
蘇雪桐憶起了方才那個家的情景,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她初來乍到的,也不知道這個家有沒有錢。
她鎮定地說:「不用那麼麻煩!你,幫忙把他肚子里的水給摁出來。」
后一句話,還是沖著啞巴說的。
啞巴倒也不含糊,踮起劉山的雙腳,將他倒著扛在了肩上。
這樣來回一倒騰,劉山吐出來好些泥湯水,他哼唧了一聲,意識逐漸清醒過來。
一看清眼前的人,下意識還想再鬧騰,只見蘇雪桐那雙清涼的眸子一瞪過來,他居然後背一緊。
往常他這樣鬧騰,她不會這樣冷靜地看著自己,也不會不管不顧。
就好比方才,按理說她應該在自己跳下去之前,就死死地拉住自己。
劉山不知道是哪兒出了問題,但眼前的蘇雪桐讓他心底發怵。
他又哼唧了一聲,耍賴似地往地上一癱,「我腿軟,走不動路!」
這回不等蘇雪桐要求,啞巴二話不說,就搭了他的手,背著他起身。
劉山心裡彆扭,可他現在是真的沒有什麼力氣。肚子里又難受的要命。
啞巴輕輕鬆鬆,背了一路。
將進劉家的院子,蘇雪桐吩咐道:「這一身的泥湯子,別往床上擱,先把他擱那凳子上!」
言語里的嫌棄掩藏不住!
廢話,且不說這熊孩子自己沒事找事,活該了!
要知道,現在可是個沒有洗衣機的年代,人工手洗。
蘇雪桐可不想洗完了衣服,還得拆被子。
再說了,那被子套的也不是被罩,她有把握拆開,可沒把握再套到一起。
總之,用慣了各類高科技的產品,她對於父母年輕的時代,表示一言難盡。
劉山卻受不了這個,眼眶一酸,小聲地啜泣起來。
他娘還在世的時間,他可是家裡的寶貝蛋。
他下個月滿十三,去年的這個時間,他娘跟他說,等他十三歲生日一準兒給他做一碗豬油燉蛋。
可半年之前,他娘和他爹一塊兒進山打獵,遇上了一窩攔路蛇,還是有毒的。
他爹都沒能堅持回來,死在了下山的路上。
他娘倒是撐到了下山,卻也只顧上交代了兩句話,緊跟著他爹撒手人寰。
那日他並不在家,去了鄰村的小學上學。
一回到家,等著他的是父母的屍首,然後村長告訴他,往後蘇雪桐就是他媳婦了!
是以,劉山倒是知道他娘臨死前交代的兩句話之一——
「雪桐,你得嫁給劉山!」
另一句是什麼,他就不得而知了。
劉山抽泣了一會兒,見沒人理他,越發覺得沒有意思,他息了聲兒。
院子里。
蘇雪桐和趙翠兒站在一塊兒。
趙翠兒低聲道:「桐姐,你是不是又欠了人家啞巴一個大大的人情啊!」
這個問題,蘇雪桐暫時還沒考慮上,她偏了頭,也低了聲兒問:「他叫什麼名字?」
趙翠兒搖頭,「大家都是啞巴啞巴的叫!」
蘇雪桐皺了皺眉,只見那啞巴拎上了解放鞋,正要跨出劉家的大門。
她「喂」了一聲,「謝謝啊!」
啞巴當然不會說話,擺了擺手,連頭都沒回,就消失在了劉家門外的田埂路上。
劉山跳水塘的事情,經村口那幾個長舌婦的渲染,很快就成了家喻戶曉的笑話。
夕陽快落下的時候,村子里的曬穀場上聚集了許多閑著無事的男女老幼,村子里的二癩子劉思寶也在其中。
啞巴住在村子緊西頭的倉庫里,從劉家回倉庫,打曬穀場的前頭路過。
一個好事兒的媳婦大聲嚷嚷:「啞巴,雪桐沒留你吃晚飯啊!」
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劉思寶也跟著笑了一會兒,這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先想到的是蘇雪桐那白嫩的臉龐和白玉一般的天鵝頸,只覺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本來嘛,半大的小子娶媳婦,多眼氣人的事情,偏生媳婦還是遠近有名的一枝花。
怪不得劉山的爹娘當初肯收留她了,原是打著這樣一副好算盤。
啞巴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打曬穀場前走了過去。
劉思寶瞧著他遠走的背影,心思活絡開了。
那啞巴都成,他要模樣有模樣,更會說好聽的話,這沒準兒……
啞巴走了沒多久,趙翠兒也得回家做飯。
她臨走前又規勸劉山:「別惹你姐生氣啊!」
「她不是我姐,她是我媳婦兒!」劉山瓮聲瓮氣地說。
趙翠兒嗒了下嘴,不悅:「這破孩子,你就是欠收拾。」
劉山別過了臉,悶哼一聲。
蘇雪桐送了趙翠兒出門,懶得去理劉山,準備晾一晾他再說,她一轉身進了廚房。
啊,記憶里她好像燒過這種地鍋,雖然她不記得具體是什麼時候。
蘇雪桐仔細想了想這個流程,撿了一撮稻草,用火柴點燃,塞進了灶堂裡面。再撿了幾根好燃的樹枝,小心翼翼地塞了進去。旁邊還有風箱,她試著拉了幾下,灶堂里的火慢慢地燃起來了。
蘇雪桐鬆了口氣,這還真跟原始社會一樣,火決定了能不能活下去。
她洗米下鍋的時間,院子里傳來了嘩啦嘩啦的水聲,她探了頭往外看,只見劉山正立在院子吐沖澡。
十二三的孩子,再說是孩子,他也不小了。
蘇雪桐只瞥了一眼,就趕緊收回了眼神,眉頭不由自主地蹙到了一起。
等她捋順了,得找個時間好好和他談一談。
她想過了,養孩子可以,給小破孩當媳婦卻是萬萬不可以。
晚飯只有稀粥和蒸紅薯。
蘇雪桐原以為劉山會挑嘴,沒想到這孩子倒是好養活,喝了兩大碗稀飯一塊紅薯,一抹嘴,別彆扭扭地偷看她一眼,上床睡覺了。
蘇雪桐收拾完碗筷,下意識還想收拾一下家裡的物件。
就是吧,這個家委實沒什麼好收拾的,一共三張桌子,一個四方小飯桌,一個放在堂屋的大供桌,另外一張小炕桌,在劉山睡覺的炕上。
屋就分了東屋和西屋,劉山睡在東屋,不用想,西屋是她的。
蘇雪桐環顧一圈,實在無所事事,她舉著油燈到了西屋。
西屋看起來更是寬敞,只有一張單人小床。
小床上放了幾件衣裳,蘇雪桐隨手一翻,從衣裳的下頭翻出了一個圓形的小鏡子,還有一把掉齒的梳子。
再就是一本破破爛爛的日曆。
日曆上顯示的時間是一九八零年八月七號。
這可比蘇雪桐以為的七十年代要靠後了一些,八十年代初期,剛剛改|革開放。
蘇雪桐翻了翻那幾件乾乾淨淨但很是寒酸的衣裳,入睡前,滿腦子都是該怎麼掙錢。
太坑了,她專業不對口啊,這個時代,連電腦都沒有,程序員連村子口撿大糞的都不如。
蘇雪桐一腦子的現代化知識,完全用不上。
早知道,她就修個其他專業了,比如做飯或者搞建築。
畢竟城市的發展和人類的繁衍生息離不開衣食住行。
想到此,蘇雪桐準備剎車睡覺了,越想越不靠譜。
眼前,她應該考慮的是劉家那二畝地的麥子該怎麼收。
她不會啊,根本沒幹過農活。
劉家沒有窗帘,第二天天剛亮,蘇雪桐就被刺眼的光給照醒了。
她認命地起床,還以為自己起的夠早了,哪知剛剛穿好衣裳到院子里,就聽見趙翠兒在院子外叫,「桐姐!」
蘇雪桐打開了門,只見趙翠兒手裡拎著鐮刀,她下意識深吸一口氣,「這麼早!」
「不早了,我娘都走一盞茶的時間了,我要再不去,她一會又該吵我!」
蘇雪桐抓了抓頭,「那你得先去,我還得把早飯燒上,劉山還沒起呢!」
趙翠兒撇嘴,「那成,我先走了。」
蘇雪桐磨磨唧唧,等到太陽徹底升起來前,才在院里的牆角下,尋到了劉家的鐮刀,按照記憶里的路線,往劉家的麥地走去。
一路上的田地間,都是忙著割麥的村民。
蘇雪桐下意識走走停停,主要是看人家的手法。
等走到劉家的麥地,她頓時傻眼。
麥地里有一個穿著白襯衣的身影,彎著腰,揮舞著鐮刀,速度飛快。
蘇雪桐仔細辨認了一下,才認出那是啞巴的身影。
她的心情有點複雜。
隔壁麥田裡的趙翠兒一見她來,走到地頭給自己倒了杯水,再湊到她的面前,壓低了聲音:「姐,那啞巴該不是真的看上你了吧!」
還別說,蘇雪桐也有點懷疑了。
啞巴的手速很快,來得又早,才到晌午,兩畝地的麥子就被他割了一多半。
當然,這裡也有蘇雪桐的功勞,她總不能站在地頭上看人家一個人忙。
她割了大約有一道麥,這東西看起來簡單,實際操作起來特別費手。
原主的手一看就是干慣了農活的,手掌略顯粗糙。
可儘管這樣,蘇雪桐也受不住,一道麥子割了一多半,手上就被鐮刀磨出了一個大血泡。
啞巴從她的面前過去,拿起她的鐮刀就扔到了田埂上。
蘇雪桐「哎」了一聲,「你幹嘛?」
啞巴沒有回應,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媳婦多嘴,大聲道:「雪桐快別割了,啞巴心疼你呢!」
這話偏巧被來到地頭的劉山聽到,他是好心來給蘇雪桐送水喝的,生氣地將茶壺往地頭一扔,頭也不回就走。
又有人吆喝了一聲:「雪桐,你男人生氣了!」
哄的一聲,恐怕笑倒的人,跟割倒的麥子一樣成片成片。
趙翠兒微微抬頭,發現蘇雪桐並沒有紅臉。
要是像以往,她的臉紅的早就像熟透的桃子一樣。
吃飽了撐的閑的。
蘇雪桐拎起了茶壺,倒了滿滿一杯的水。
她還以為劉山是個不靠譜的,沒曾想,也會幹靠譜的事情。
茶壺裡的水不燙,很可口。
蘇雪桐沖著麥地叫了一聲:「喂!」
啞巴抬了頭。
蘇雪桐招了招手,示意他上來。
啞巴丟下了鐮刀走到地頭,接了她遞來的水,仰起了脖頸一飲而盡。
秋日的太陽還有些毒,豆大的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滾落下來。
蘇雪桐眨了眨眼睛,「我也不能總叫你喂,你叫什麼名字?」
啞巴低垂了眉眼朝她看了過來,伸手撿了地上的樹棍,一筆一劃地在地上寫。
「司鋮?」蘇雪桐吸了口氣,「好巧啊,我也認識一個叫司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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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機紅包。
二更十一點半,過生日,會比較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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