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蘇瑜回到椒房殿的時候,天都快要亮了。
蟬衣看到她眼中的倦意,輕聲道:「娘娘睡會兒吧,您熬了一宿對身子不好。」
「睡不著。」蘇瑜整個人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氣兒。她一想到魏彥居然在這個時候跑了,而且有太皇太后故意放縱的原因在裡面,心裡就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兒。
蟬衣幫她捏著肩膀,思索著問:「罪太子越獄而逃,這麼大的事,可要告知陛下?」
蘇瑜揉了揉腦仁兒,其實她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是大事,理應讓他知道的。可如今邊關戰事吃緊,此時跟他說這個,會不會讓他分心?
如若不說,罪太子攪合那邊的戰事,魏丞又沒及時防範,那該如何是好?
兩相權衡著,思索良久,蘇瑜選擇了後者:「去備筆墨來。」
將這邊的事交代清楚,蘇瑜吹乾了上面的墨跡,疊整齊裝進信封里,用蠟淚封上,繼而交給了碧棠:「你找可靠的人快馬加鞭的送出去。」
語罷頓了頓:「不行,人馬再快也是慢的,信鴿有沒有?」
碧棠趕緊應著說有。
蘇瑜點頭:「那就飛鴿傳書過去,三天之內一定得送到陛下手上。」
碧棠接下后離開,蟬衣幫蘇瑜倒了杯水,問道:「娘娘為何這般著急,莫不是害怕罪太子對陛下不利?」
蘇瑜嘆了口氣:「我也說不上來,心裡很亂。總覺得魏彥選擇在這個時候逃走,很是詭異。」
「蘇澤生那邊有消息了嗎?」
蟬衣搖頭:「聽說那密道不好打開,只怕還需要些時日。娘娘還是先睡會兒吧,天都大亮了,您總要顧惜自己的身子。」
蘇瑜應著:「也好,如果蘇澤生來見,你叫醒我。」
蘇瑜已經連著做了好幾晚的噩夢,精神不濟,昨晚上又一宿沒睡,身子根本支撐不住。蟬衣扶著她,人還沒到床上,她便先昏厥了過去。
蟬衣急的扶她躺下,又慌亂地喊御醫。
御醫給診了脈,只說是勞累過度,多加休息便無大礙,蟬衣這才鬆了口氣。
蘇瑜這一暈厥,難得睡了個好覺,再醒來時已經是次日的早上了。
她一睜眼,看到了床邊守著的紫墜。
紫墜聽到動靜抬眸,面露喜色:「娘娘醒了,可覺得哪裡不舒服?」
蘇瑜沒回,只是問:「魏彥找到了嗎?」
紫墜搖頭:「蘇大人動用了所有的神策軍,可是依然沒找到。」
「那密道呢,可打通了?」
紫墜再次陷入沉默。
蘇瑜嘆了口氣,面露憂色。
紫墜寬慰道:「娘娘先別急,蘇大人肯定還在想辦法。您昏迷了一天一夜,肯定餓壞了,蟬衣讓人煮了粥,奴婢去讓人端來。」
她說著起身出去,很快和蟬衣一起端了粥進來。
許是餓過頭的緣故,蘇瑜並沒有什麼食慾,但是也知道餓久了對身子不好,尤其魏丞不在京城,她不能出事,於是仍耐著性子喝了那碗粥。
在宮裡乾等了大半日,下午的時候,蘇澤生總算入宮了。
椒房殿內,蘇澤生對著鳳位上的蘇瑜行禮,急急忙忙稟報:「皇後娘娘,密道通了,出口在北門一里之外的雜草叢裡。」
蘇瑜神色微驚,問蘇澤生:「挖一條這麼長的密道,需要多久?」
蘇澤生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完成,人數不會很多,只怕需要一年以上。」
一年以上,魏丞登基也還不足兩年。也就是說,有人在魏丞剛登基不久,魏彥被關進大理寺的死牢時,便開始偷偷在挖密道了。
可是那個時候賈道死了,賈貴妃也死了,賈氏黨.羽群龍無首,誰聚集的人做這種掉腦袋的事?
而且這密道的出口,又是在北門,出城後去往邊城最是容易不過。
蘇瑜看向蘇澤生,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一個人——姜夜。
姜夜一面尋求著魏丞的幫助,一面設下了這樣一個局來羈絆魏丞……
蘇瑜有些不寒而慄。
她並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猜測。
如果真的是姜夜,他在這個時候將魏彥放出來,二人會達成什麼樣的交易呢?她發現姜夜這個人果真深藏不漏,看起來溫柔無害,實則竟是心機深沉的令人髮指。
蘇瑜打了個激靈,突然想到了什麼,抬頭看向蘇澤生:「那條密道在北城什麼方向,西北方?」
蘇澤生愕然:「皇後娘娘怎麼知道?」
蘇瑜心一沉,神情鄭重幾分:「你跟我去個地方。」
——
當初宮變之前,魏丞將蘇瑜交給姜夜暫時照顧。那個時候,姜夜將蘇瑜從梅庄帶到了城外西北方向的山上,那裡是個小村莊,住著一對姓徐的夫婦。
姜夜說他在冀州的時候認識了徐老伯和徐大娘的兒子,有些交情,故而來到京城后對徐老伯和徐大娘多有照拂。
在此之前,蘇瑜從來沒有懷疑過姜夜話語的真實性。她一直覺得,這麼儒雅乾淨,又略有些靦腆的男子,不會騙她。
可是現在,她心裡突然就多了那麼一絲不確定。
姜夜說過,他是個活在黑暗裡的人。一個活在黑暗裡的人,在冀州怎麼會跟一個尋常農戶的兒子有交情,甚至還願意幫他照顧父母?
一口氣爬上山,順著記憶中的路蘇瑜找到了徐老伯的家,看著緊閉的房門,她深吸一口氣,抬手輕叩房門。
裡面安安靜靜,無人應答。
蘇瑜再次叩門,依舊沒動靜。
蘇瑜一顆心沉了下去。
她猜的果然不錯,那對夫婦必不是尋常農夫!
「皇後娘娘。」蘇澤生在後面喚了一句。
蘇瑜回頭,看了眼他身後的神策軍,淡聲吩咐:「進去搜搜看。」
神策軍領命出去,出來時帶了鐵鍬,尺子,梯子等工具。
蘇瑜綳著一張臉,良久都沒說話。
這時有農戶放羊回家,往這邊看過來,面露困惑。
蘇瑜也看見了那農戶,長舒一口氣,笑著走過去:「這位大哥,徐老伯和徐大娘怎麼沒在家,他們去哪兒了?」
那中年看看蘇瑜身後凶神惡煞的神策軍,不敢說話。
蘇瑜笑道:「大哥不必害怕,我們是來查案的,如果你知道什麼,可要如實說。」
中年男子有些吃驚:「徐老伯和徐大娘真的犯事了?我就說嘛,他們自打住進這村子就不太正常,看著不像一般人。」
蘇瑜擰眉:「他們什麼時候搬過來的?」
中年男子想了想:「大概是兩年多以前吧,說起來這對夫婦也是奇怪,他們白天幾乎大門都是緊閉著的,很少看見人影。晚上我倒是撞見過他們夫婦拿著挖土的工具下山,不知道幹什麼,反正回來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蘇瑜頓了頓:「只有他們兩個?」
「他們家時不時會有陌生人出現,像是外地的,也不認識。」
——
回到宮裡,蘇瑜仍舊不苟言笑,整個人很是沉默,心裡也憋了一股怒火。
她沒想到,姜夜果然是騙她的!
如此說來,挖密道的事肯定是徐老伯和徐大娘夫婦二人暗中聚集人乾的。那就足以肯定,是姜夜的人救了魏彥。
此時正是姜夜與魏丞交戰之機,他讓人救魏彥出來,會是做什麼?
姜夜,魏彥,這二人湊在一塊兒,此時會選擇幹什麼來改變如今大衍即將勝利的局面。而魏彥在大衍,最能幫到姜夜的又是什麼?
蘇瑜眼皮突然跳了跳,心上驟緊,立馬對著蟬衣喊:「傳蘇澤生!」
.
與此同時,魏丞也收到了蘇瑜的飛鴿傳書。
營帳內,他對著那封信沉思良久,突然對著外面道:「傳沈敬隨!」
很快沈敬隨身穿鎧甲走進去,對著魏丞行禮:「陛下。」
魏丞道:「押運的糧草到哪兒了?」
沈敬隨思索片刻:「根據正常的速度,此時應該已經到岳龍關了,不出意外再有十天可以送達。」
「岳龍關……」魏丞呢喃即便,抬眸,「岳龍關的南面是肥城,賈道的老家。」
沈敬隨愕然抬頭,不明所以。
魏丞卻沒給他機會思考,下令道:「你親自帶領人馬去接應,軍中糧草不足,很是要緊,容不得有半點閃失。」
沈敬隨還想再說什麼,魏丞肅穆道:「現在就去,快馬加鞭,這是軍令,也是聖旨!」
「喏!」沈敬隨把疑問壓下去,領命而去。
…………
宮裡,蘇瑜找了蘇澤生一番商議之後,也派人去岳龍關救急。
只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當天夜裡,蘇瑜得到消息:押運糧草的人在岳龍關中了埋伏,糧草失火,一夕之間化為灰燼了。
糧草在自己的國家內出了事,防不勝防。
這樣的噩耗傳來時,蘇瑜氣得恨不能親自去殺了魏彥這個蠢蛋!大衍亡了,對他有什麼好處?他真相信姜夜能給他什麼許諾?
還有那個姜夜,一邊借大衍的兵力坐擁齊國天下,另一邊卻暗地裡早早給魏丞下套。原以為他也算個君子,沒想到,竟是個無恥小人!
.
糧草被毀,齊國那邊突然改變方略,不再與大衍的軍隊起正面衝突,而是不尷不尬地耗著,避免戰爭。
一個月過去,大衍陷入了即將無糧的危機當中……
.
「姜夜居然如此卑鄙!」椒房殿內,蘇瑜看著前線回來的消息,氣得面色鐵青。
蟬衣等人也很是氣憤:「沒想到他居然那麼早就跟廢太子勾結起來了,那個時候他還仰仗著陛下的兵力助他回大齊呢,怎麼可以這般兩面三刀,背後給人使絆子。」
「娘娘,那邊城的戰事是不是變得危急多了?」紫墜問。
蘇瑜抿唇不語。
其實真的來一場正面的較量,魏丞未必就會輸,偏偏姜夜此時選擇耗著。如果大衍的糧食徹底耗沒了,軍心大亂,豈不是被大齊不攻自破?
想到這個,蘇瑜便有些緊張。
她真是第一次嘗到被人背叛的滋味兒。原以為魏丞和姜夜結交,乃是君子盟約,沒想到姜夜根本是個小人,算哪門子的君子?
這時,外面的人來傳話,說尚書令蘇澤生求見。
蘇瑜定了定神,宣他入內。
蘇澤生這幾日勞於周旋,操持國事,整個人明顯看起來有些倦意,只是如今神色頗為凝重,看見蘇瑜之後也欲言又止的,不知是為什麼。
蘇瑜很少見蘇澤生這個樣子,困惑地問:「蘇卿究竟有何要事?」
蘇澤生看了蘇瑜一眼,又回顧左右。
蘇瑜瞭然,遣了所有人出去,這才洗耳恭聽。
蘇澤生頓了頓:「想必皇後娘娘也得到了前線的戰報,軍中要無糧了。臣已經重新派人重新押運,可遠水解不了近渴,陛下那邊未必能撐得到糧草送達。」
提到這個,蘇瑜神色暗淡幾分。魏丞已經很久不給她寫信了,這戰報還是廖啟寫的。依照蘇瑜對魏丞的了解,他但凡有一分把握就定會寫信安撫她。可如今他避著與她書信相傳,就說明那邊真的很棘手……
蘇瑜也正為此事發愁,大衍陷入這樣的局面,這些晚上那個噩夢都跟著清晰了。
她突然有些怕,害怕那個夢會變成真的。
姜夜狼子野心,又那般陰險狡詐,最後他真的會率軍攻入京城,肆意殺戮嗎?
蘇瑜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具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她心頭微跳。
抬眸看向蘇澤生,他欲言又止的。
「你有話想跟我說?」
蘇澤生頷首:「皇後娘娘,齊國那邊突然流傳出來一些謠言,說齊國皇帝之所以攻打大衍,是因為當初他的侍衛離瑟來大衍欲帶您回齊國,結果被陛下青楓侍衛殺了。有人說,姜夜此次一是為離瑟報仇,二者,是做離瑟當初未完成之事。」
離瑟未完成之事是什麼?
蘇瑜突然嘲諷地笑了:「蘇大人相信這些流言?」
蘇澤生搖頭:「不是臣相不相信,而是這件事明明過去許久,流言卻是最近剛剛傳出,很是蹊蹺。若非姜夜所為,誰又敢傳這樣的流言?」
姜夜所為?他讓人傳這樣的流言,是什麼意思?而且選在大衍最危機的時候。
蘇瑜瞬間想到了什麼,心上微顫。他搞這麼一出,甚至傳到她的耳中,是想讓她去求他嗎?
蘇瑜沉默良久,抬眸看向蘇澤生:「蘇大人是何決斷?」
蘇澤生面上有些僵硬,聽到蘇瑜的問話,他下意識垂首,頓了頓:「臣,聽憑皇後娘娘懿旨。」
蘇瑜沒說話,對著蘇澤生擺手。等他退下,她一個人倚在鳳椅的靠背上,一手撫過扶手邊展翅翱翔的鳳紋圖案,陷入良久的沉思當中。
——
蘇澤生一回府,得知此事的忍冬瞬間怒了。
「你去跟皇後娘娘說這些什麼意思,她是皇后,我大衍的一國之母,你讓她去齊國找姜夜求情談判嗎?」
蘇澤生看向身旁的妻子,面露為難:「邊城無糧,如果這場仗敗了,數十萬將士的命就沒了。」
「可是你做這個決定,遠在邊城的陛下知道嗎?皇後娘娘她終究不過弱女子,你怎麼可以將數十萬將士的命系在她一人身上?如果姜夜殺了她,怎麼辦?」
蘇澤生看向忍冬:「是你說姜夜喜歡皇後娘娘,他不會殺她的。」
忍冬此時恨不得殺了自己,昨日他聽到齊國流傳的謠言跑來問她,她這才說及了當初姜夜對皇後娘娘的那段過往。可是若早知道他打的是這個主意,她死都不會說的。
忍冬閉了閉眼:「姜夜這種人,當初既然給陛下設下如此圈套,可見是個心很毒辣的。那所謂的虛無縹緲的喜歡,在江山大業面前,真的能保住皇後娘娘的命嗎?」
蘇澤生道:「山上的徐氏夫婦既然是姜夜的人,當初他還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帶皇後娘娘過去避難,可見皇後娘娘在他心裡是不同的。何況齊國流言傳出來的意思,不就是要見皇後娘娘嗎。忍冬,我知道這不妥,可這是唯一的機會了。萬一姜夜願意和皇後娘娘談判,邊城的將士才有救啊。」
「可如果姜夜不願意談判呢?」忍冬的眼眶紅了,「如果他只是想佔有皇後娘娘怎麼辦,如果他拿皇後娘娘要挾陛下怎麼辦?皇后如果為了陛下寧死不從,依照她的性子,她會自盡的!」
蘇澤生閉了閉眼:「所以這是九死一生的辦法,我沒有逼迫皇後娘娘做決斷,她怎麼選擇都好。」
忍冬嗤笑:「你沒有逼迫?你都跟她說那些話了,她還能怎麼辦,又會怎麼決斷?」
「忍冬……」蘇澤生剛一開口,忍冬一個耳光揮了過來,他整個人愣在那裡。
忍冬瞪著他:「你在乎邊城的將士,要拿皇後娘娘的命去換,哪怕飛蛾撲火你也要試一試。可我在乎的,只有她一個。她一個弱女子,憑什麼將萬千將士的生死重擔壓在她的身上?姜夜喜歡她是姜夜的事,她做錯了什麼?」
「我是尚書令,代掌國事。皇後娘娘貴為大衍國母,邊城陷入危難的是大衍浴血奮戰的將士,這是皇后肩上的責任。」
「責任?」忍冬笑著點頭,擦了擦臉上不知何時滾落的淚水,神色認真看著蘇澤生,「既然你說責任,我這個尚書令之妻,一品誥命在這個危難之機,是不是也要為大衍的將士做些什麼?」
「你……」
「我陪著皇後娘娘一起去,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見她轉身欲走,蘇澤生嚇得拽住她:「你能不能別鬧?」
「你心疼了?」忍冬看著他,「你有沒有想過陛下知道你的決定,會是什麼感受?他會願意讓皇後娘娘冒著生命危險,去和姜夜進行一場毫無勝算的談判嗎?」
見他愣住,忍冬再不想跟他說一個字,轉身向著外面奔去。裡屋傳來孩子的哭啼,她心頭顫了顫,終究沒再轉身,一口氣奔向皇宮的方向。
※※※※※※※※※※※※※※※※※※※※
看到昨天的評論,集中說一下吧,其實離……不遠了,這是最後的波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