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人人都說蘇瑜命好,有個龍駒鳳雛的孿生哥哥,文韜武略,驚才風逸,連帶著她這個妹妹都在京城裡頗具姝名,說她蕙質蘭心,乃大家閨秀之典範。
瞧瞧,如此睜著眼睛說瞎話,也不怕舌頭打結的。
平南侯府二房嫡出的三姑娘蘇瑜,若說相貌身段兒,那是當之無愧的國色天香,傾城絕艷。
可若說到蕙質蘭心……
咳咳,誰見過親自上門退親,還將未婚夫一腳踹了個狗啃泥的大家閨秀嗎?
一個未婚的姑娘家如此行事,若是換作旁人,京城裡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噴出來,怕就能將她淹死。
可落在蘇瑜身上,偏偏就有人拍手叫好,直呼她是真性情,不像其她閨閣女兒家那般矯揉造作呢。
仔細論起來,這長安城裡喜歡巴結蘇瑜的,男女都有。
姑娘家就不必說了,自然是看上了她那個素有「溫潤公子」雅稱的孿生哥哥,想給她當嫂子的。
至於那些個青年才俊,蘇瑜覺得,他們除了想求好於她哥哥蘇丞之外,大概可能也許會有那麼一點點……對她的傾慕?
不過話說回來,蘇瑜這位哥哥還真不是凡人。
平南侯府的三公子蘇丞,今年尚不過十七,雖是二房所出,卻是京城甚至整個大衍朝同輩中最出類拔萃的。
十三歲的解元,十四歲高中榜眼,一舉成名,入了翰林院之後,這幾年又先後擔任太學博士、大理正和御史中丞,升遷速度非尋常人可比。
為了拉攏蘇丞,三年前太子娶了蘇大姑娘蘇珺為太子妃,此後本有些衰敗跡象的平南侯府才逐漸有了起色,這些年在勛貴圈兒里也是有頭有臉的。
然而好景不長,大廈傾頹也不過一夕之間。
徽元二十三年,也就是今年的三月,突厥入侵我朝北部,勢不可擋,兩個月來連殺我大衍五員大將。朝野上下聞風喪膽,竟是沒人敢再出兵應戰。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身為御史中丞的蘇丞挺身而出,被聖上大加讚賞,特任命其為正三品的左驍衛大將軍,領兵十萬征討突厥。
突厥此次征伐中原有三十萬鐵騎,蘇丞卻只領十萬軍隊前往,所有人都翹首以盼著。
誰都知道,此戰關乎蘇丞的前程,若是勝了則一步登天,日後在朝堂也是呼風喚雨,響噹噹的人物。可若是敗了……或許便再無出仕的希望。
不為旁的,一過抵百功,這是大衍皇帝一貫的做派。
然剛入葭月,邊關卻傳來了戰敗的消息——
左驍衛大將軍蘇丞首次領軍並無經驗,只會紙上談兵,五月初到邊關便小敗了一場,損兵千餘人,惹得軍心不穩,將士不睦。
此後他又一直堅守城池不出,任憑突厥人在城外叫囂也無動於衷。
直到九月中旬,突厥糧草殆盡,突然帶兵強攻。蘇丞竟然也毫不抵抗,直接帶著城中百姓將士倉皇逃離。
突厥見蘇丞一介文弱書生懦弱不堪,佔領城池后帶著大軍繼續乘勝追擊,蘇丞再逃。
短短一個月下來,竟是連失三座城池。
蘇丞未至時,邊關雖然損失慘重,卻也未曾丟下一寸土地。不料蘇丞接了手,卻落敗至此,讓朝廷顏面盡失。
邊關的消息傳入京城,聖上大怒,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雖未下旨發落平南侯府,闔府上下卻已人人自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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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月十三,迎來了今年冬上的第一場雪。
平南侯府南面的邀月閣內,簌簌的大雪遮了曲折的石子路,異花珍木銀裝素裹著,更顯其幽靜。
遠處一抹豆綠色身影穿過垂花門跨過庭院,邁著碎步提著裙擺「噔噔噔」上了閣樓,站在外面將身上散落的雪花拍打幹凈后,方才掀開綉著貓狗打群架圖案的棉布帘子推門入了卧房。
閣樓內燒著無煙的炭爐,倒是暖融融的,絲毫不見外面的凜冽。
關上房門,青黛將身上染了雪的披風取下掛在門后的衣架上,轉首見蟬衣端著髹金戧狸貓戲蝶圖案的臉盆從裡面出來。
「姑娘這是起了?」青黛下意識探著頸子往屏風後面瞧了瞧,拉著蟬衣小聲詢問。
蟬衣點頭:「姑娘說昨兒個睡得早,如今躺久了也難受。」
又問:「不是讓你去取先前姑娘打得頭面嗎,怎的這麼久才回來?」
說到這個,青黛擺了擺手,音調低了幾分:「別提了,方才在門口遇見了薛四姑娘的丫鬟嵐佩來退帖子,說過幾日咱姑娘舉辦的梅花宴她家主子不來了。對了,不止她一家,捎帶著還送來了好幾封退貼,我看呀,分明是她們商量好的。」
說到這事青黛就來氣,不自覺聲音拔高些許:「這些人平日姐姐妹妹的叫得比誰都親熱,還不是為了借咱們姑娘攀上三公子。如今三公子在邊關的戰事不過稍有不慎,她們竟跑得比誰都快。就這種交情,不來也罷,咱們還不稀罕呢!」
「噓,你小點兒聲!」蟬衣扯了扯青黛的袖子,就差直接伸手來捂她的嘴了。
青黛恍悟,急忙噤了聲。
屏風後面的內室,妝奩前此時有一身著綠色薄衫的姑娘端莊靜坐。
清晰的鏡面上,映照著一位仙姿佚貌的嬌俏女子,螓首蛾眉,靡顏膩理,微闔著濃脂艷艷檀櫻口,瀲灧著含情脈脈桃花目,不笑時眼尾自然上翹,盡顯女兒家千嬌百媚之姿,風華綽約之貌。
青黛走進后,站在後面愣神好一會兒,方才將視線自銅鏡中收回來,從袖袋裡取出首飾盒子奉了上去:「姑娘,您月前命匠人打造的頭面好了,快瞧瞧是否合心意。」
說著,她將小匣子奉至妝奩上,親自打開。
卻見裡面擺著一對兒鵓鴿纏枝掛珠釵,首端嵌著成色極好的紅珊瑚,光澤灧灧,倒是難得的好物件兒。
此外還有一對兒紅色的珍珠耳璫,一條水滴狀的琉璃額飾。
蘇瑜單手托腮,一手將匣子里的耳璫取出隨意把玩著,櫻唇微啟,嗓音嬌軟中透著股子靈動:「誰退帖子了?」
她的語調輕緩,不急不躁,就像在問一件稀鬆平常之事。
青黛倒是心肝兒顫了顫,默了須臾才小聲道:「是,是戶部侍郎府上薛四姑娘的丫鬟嵐佩,還帶了其她幾個與薛四姑娘要好的名媛們的退貼。」
那個薛四姑娘,以前在她家姑娘跟前最是殷勤不過,不想竟是這等人,青黛想想便心中有氣。她兀自將人低罵了一通,又小心翼翼抬頭觀察自家姑娘的神情。
蘇瑜面容平靜,眸中不見波瀾,只自顧自地將耳璫戴上,對著鏡子照了照:「你瞧,我戴上好看嗎?」
青黛有些沒緩過神兒來,眨巴幾下眼睛才應道:「……好看。」看來是她多心了,姑娘根本沒放在心上嘛。
不過也是,她家姑娘心如明鏡,豈會不知那些人以前一味的巴結討好是為了什麼?想得開了,也就沒什麼生氣的。
她正出神,蘇瑜突然扭頭沖她眨了眨眼,嫵媚中透著俏皮,盈盈淺笑著:「既然新的頭面回來了,梳妝吧。」
「哎!」青黛忙應著,拿了梳子為她綰髮。
薄粉施面,墨發高綰,再用上新做的首飾,穿上錦衣,蘇瑜張開手臂在鏡子前頭轉了一圈兒:「首飾很不錯,不過,如若再有身新衣裳配這副頭面就更好了。」
說到這兒,她眼珠一轉:「今兒個也沒什麼事,不如咱們去街上看看?」
語罷,她自顧自地提起裙擺便往外面走。
下了閣樓,但見院中站著一位身穿杏色襖裙的明媚女子,黛眉朱唇,冰肌玉骨,明明梳著丫鬟的髮髻,舉手投足間卻有著旁人比不上的氣度。
此刻她正埋頭掃著地面的積雪,天上簌簌的雪花落在她身上,覆了白白的一層,她似乎也渾然不覺冷,反而掃得更認真了。
蘇瑜見此疾步走過去,徑自奪了她手裡的掃帚丟給追過來的青黛,又對那人道:「雪還未停呢,掃了一會兒還得重來。何況這活兒自有旁人去做,哪裡用得到你?」
「姑娘……」瞧見蘇瑜,忍冬猛然一驚,忙俯身行禮。
忍冬是蘇瑜同胞兄長蘇丞的貼身大丫鬟,蘇丞領兵離京時不放心蘇瑜這個妹妹,故而把忍冬留了下來。她會些武,平素里跟在蘇瑜身邊他也放心些。
這個忍冬原是個孤兒,多年前在街上乞討被人欺負,蘇丞便撿了她回來教習她武藝。忍冬感念蘇丞的救命之恩,這些年來十分忠心。自打蘇丞遠赴邊塞,忍冬照顧蘇瑜也是盡心竭力的。
她是蘇丞一手帶出來的,心性品質都非一般丫頭可比,蘇瑜對她也就敬著幾分。
看她面色不佳,蘇瑜問道:「怎麼了,是在為邊關之事憂心?」
「奴婢閑來無事,活動活動筋骨罷了。」忍冬答得不卑不亢,精緻的臉上不見什麼表情。
她素來便是這般清冷的性子,不過蘇瑜卻不信這話,只道:「你呀,虧你還是我哥一手帶出來的,旁人不信他的能力,難道你也懷疑他不成?」
蘇瑜說著,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道,「我哥何等心性的人物,縱然不敵突厥也絕對不會倉皇而逃,他敗得越慘越說明裡面有貓膩。你且看著吧,等不了多久他肯定能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是啊,公子能力出眾,怎麼可能對付不了小小的突厥,自然是不會有事的。」她迷離的目光看向遠處,輕聲說著,又像是喃喃自語著安慰自己的。
蘇瑜咂了咂嘴:「我哥那種人,在家的時候就一肚子壞水兒,出去了肯定更壞,我可不信他是好欺負的。」
忍冬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笑意:「哪有這樣說自家哥哥的。」
她容貌本就算得上乘,尤其這一笑,像冬天裡傲雪而放的梅花,冷艷孤清,風華絕代。
蘇瑜挑眉淺笑:「你這樣關心我哥哥的安危,這份心怕是沒人比得過了,倒不如等我哥回來我讓他收了你,如此才好呢。」
忍冬微怔,神情似有不安,屈膝行了行禮:「姑娘莫要說這種話,奴婢自知身份懸殊,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公子當初救了奴婢回來,於奴婢而言是永世不忘的恩人,也是主子。姑娘是主子惦念之人,奴婢也願意永遠侍奉在姑娘身側,把姑娘當自己的主子。」
忍冬這個人比較正經,不適合玩笑,蘇瑜嘆了口氣:「你性子本是極好的,如若能和承恩公府的那位換上一換,就是我哥哥的福氣了。」
忍冬面露慚色:「承恩公府的孟姑娘金尊玉貴,姝名在外,又與公子早有婚約,豈是奴婢可以相較的。」
蘇瑜努了努嘴,眼珠子滴溜溜轉著:「你說如今陛下對平南侯府態度不明,承恩公府為求自保,會否上門來退親?」
孟家姑娘是個心高氣傲的,如今邊關戰事一塌糊塗,哥哥聲名不再,她還能瞧得上?蘇瑜覺得懸。
從外面回來的蟬衣一走近這邊,便聽到蘇瑜後面那一句,急道:「姑娘快先別提公子的親事了,您自己的還麻煩著呢。」
蘇瑜不以為然:「我有什麼麻煩的,前段日子我的親事不是剛退了?」她記得清清楚楚,還是她自己上門給退了的。吳進意那個衣冠禽獸,她想想就來氣!
蟬衣欲言又止:「退是退了,不過吳公子如今又帶著聘禮過府了,說,說不計較您上次去吳府鬧事,仍是要娶您為妻呢,而且聘禮比先前增了足足三倍。這會兒老夫人和大夫人正傳您過去呢。」
蘇瑜與忍冬面面相覷。
此時邊關戰事還未有個著落,外面的流言也是滿天飛,蘇家正在風口浪尖上呢,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吳進意居然跑來求親?
而且,她前幾日剛上門把他狠揍了一頓,他這麼不記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