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林晚睡到天昏地暗。忽而眉頭一皺,開被子,兩條手臂和腿盡數暴露在空氣里,特別大方。
五點半的樣子。
陸淮掀開眼皮瞅了兩眼,又把被子拉回來,裹粽子似的,將林晚裹得嚴嚴實實。
她手腳並用地掙扎了兩下,很不服氣似的。
「別動。」
陸淮雙手抱著她,貼著耳朵威脅:「不然咬你。」
即使身處夢中,林晚對這種威脅也是心有餘悸。她立馬放棄掙扎,只有嘴巴哼哼唧唧的。肯定在說他的壞話。
陸淮捏捏她的鼻尖。
清透的日光照耀,他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她的面上,靜靜地看她那副漂亮的眉眼,小巧圓潤的鼻尖,以及柔軟香甜的嘴唇。
他完全能想象到,下一秒她便張開眼睛,淺咖啡色的眼珠波光粼粼,滿載狡黠。
不過等了很久很久,只等到她孩子氣的咂巴咂巴嘴,艱難地翻了個身,拿後腦勺面對他。
陸淮的眼眸暗下來。
小臂抬起,與平坦上臂形成越來越小的弧度,感受到壓迫感的林晚,又轉過身來,乖乖睡在他的面前。
呼吸輕輕的,彷彿不存在。
小小的鑽石天鵝吊墜掛在鎖骨,反射出璀璨的光。
她不分日夜的帶著,除了洗澡碰水,很少拿下來。
陸淮細細摩挲,奇異的平息了心頭隱隱的煩躁。他在林晚的發間落下輕飄飄的早安吻,旋即起身洗漱。
他起得比她早,所以林晚只知道每天晚上,陸淮寧願等著,非要和她輪流使用衛生間,甚至擠在一塊兒。卻不知道他每天早上都會用外頭的,為了不弄醒她。
牙膏牙刷藏在柜子深處,陸淮慢悠悠地洗頭洗澡,折騰到六點半完工。推開客房門——
旺旺正趴在床上看書,兩隻光著的腳丫晃來晃去。
「林望。」
陸淮叫道:「跟我去吃早餐。」
他的語氣散漫,旺旺卻敏銳感覺到,有東西邊了。
結合昨晚看電影時,那短暫的對視與漆黑的眼珠,旺旺心想,陸淮本來對他是有一種小小的偏愛的。
像微弱的火苗那樣,現在已經熄滅了。
「林晚姐姐怎麼辦呀?」
旺旺問。
陸淮兀自說:「多穿點衣服,帶上作業。」
「我不出去可以嗎?」
陸淮的目光具有實質性的重量,不顧性別不顧年紀,像坍塌的山頭,無數碎石鋪天蓋地滾滾而來。
旺旺心裡有了決定,合上書本說:「那你等我一下下可以嗎?我得看看今天做什麼作業,重新整理書包。」
現在的小孩,科目與補習班越來越多,學業負擔比以往更重。才八歲,他的奧特曼書包已經又大又笨重。
陸淮看過裡頭琳琅滿目的書和課本。他點頭,帶上門,不緊不慢地換衣服,穿襪子。眼角瞥見旺旺背著書包走出來,將卧室門推開一道暗色的細線。
他把小小的腦袋探進去,小聲說:「姐姐再見。」
*
林晚一覺睡到下午三點,醒來時腰酸背疼。洗漱時想盡辦法照鏡子,發現自己滿身傷痕。
連最角落裡都有,青青紫紫觸目驚心。
林晚鬱悶地刷著牙,感嘆:陸先生怎麼可能是狗?
是狼啊。
永遠吃不飽的那種餓狼。
家裡沒有人,想必陸淮把旺旺帶出去了。林晚漫無目的地走了兩圈,微波爐加熱早飯,邊吃邊翻冰箱,找出新鮮的食材,整整齊齊排列在櫥柜上。
家裡的打掃工作交給阿姨,廚房經常變成陸淮的地盤。林晚為數不多的任務,就是坐在櫥柜上晃悠腿,打打下手,陪他聊聊天而已。
昨天準備親自下廚,卻被陸淮搶走活。林晚思來想去,覺得陸淮是不信任她的廚藝,不放心把鍋碗瓢盆交給她。不然為什麼,想方設法的避免她進廚房?
被小瞧了。
得洗清污名才行!
三兩口喝完粥,林晚擼起袖子,先燉碗海帶味增湯。
陸淮無肉不歡,什麼肉都願意吃,糖醋排骨應該能同時滿足他和晚上的胃口。但素菜必須有,林晚有獨特的炒包菜秘訣,吃過的人都說好。
洗洗切切,握住鍋柄翻一翻,林晚動作老練,半個小時完成兩菜一湯,裝入飯盒中。
好像缺了什麼。
缺了什麼呢?
左看看右看看,又網路搜索對比圖,恍然大悟:愛心便當沒有愛心怎麼行?
加入愛心元素,精緻擺盤十分鐘,滿身煙火氣息的林總裝好便當,雄赳赳氣昂昂出門探班。
之前打電話知會張助理,今天她不去公司。本來想讓張助理多休息兩天,誰知道對方得知她要探班,二話不說就開車出門,簡直是盡職盡責,聞者落淚見者痛哭。
感動之餘,林晚又追加一份便當。
她走出電梯時,恰好瞧見張助理掐滅煙頭,眼皮漫不經心地垂著,五官艷麗卻又無情。
很適合扮演民國時代的女特工。
林晚不著調地想著,趕緊鑽進車。
「張助理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
「張助理,你喜歡小孩嗎?」
「不醜不吵不邋遢,應該還算喜歡。」
修長的手指掌控著方向盤,張助理想了想,反問:「林總為什麼問這個?需要我照看林望?」
「你怎麼知道旺旺?」
原來叫這個名字。
看照片,的確和旺仔牛奶瓶上的小子長得很像。
張助理踩下油門,趕在綠燈截止到最後兩秒,超過十字路口。她立志做完美的生活助理,不等老闆問,便主動交代:「片場傳來的消息。不必擔心,已經封鎖消息。就算是新聞媒體工作者,年關也得回家過年。」
那你呢?
林晚記得她是北方人,大年初二卻在北通,隨叫隨到,足以說明她沒有回家過年。
忽然發現張助理比季助理更少提到自己的事情。後者用冷硬的話語拒絕你,前者更為巧妙,像神秘高貴的黑貓,你看著她,既不敢問又忘了問
「明天綜藝開拍,林總是不是擔心林望沒地方去?」
張助理的問題,把林晚的思緒拉回來,她點點頭。
「交給我吧。」
張助理面無表情,看不出有沒有為難的地方。
*
林晚來得很及時,片場氛圍糟糕透頂。
「嚶嚶嚶。」
「嚶嚶嚶嚶嚶嚶。」
年輕的女演員哭得臉紅脖子粗。
三四個助理端茶送水,小心翼翼地哄著。她瞧見林晚出現,哭聲停了一瞬,轉過身去,突然又哭得更大聲!
林晚:……?
她拉住一個眼熟的工作人員問:「那是誰?」
「投資商塞來的花瓶。」工作人員壓低聲音說:「每天念叨自己不是科班出身,揣摩不來人物情緒,需要別人單獨講解。幾個男演員都被她纏怕了。」
「估計知道衛導明天回來,她會被一屁股踹出去,今天抓準時機可勁兒的作,一場戲NG二十幾次都沒過,被陸導訓了……扯著她的領子扣著腦袋,臉都要被摁到冰凍的湖面上去了。當時哇哇大哭,發誓再也不敢了,轉頭又開始嘀咕,要找金主告狀,要給陸導好看。」
嘖嘖嘖,真是個傻蛋。
林晚想:北通有誰能給陸淮好看?
撐死只有她。
嘻嘻。
不過她真沒見過,更沒聽說過陸淮發火的情況,不禁好奇的問:「陸淮真的很生氣?有多生氣?」
「你別說,陸導發火比衛導恐怖八百倍。」
工作人員心有餘悸,「林總,麻煩您給勸勸,不然我們這人心惶惶的,誰都不敢往陸導眼前湊。」
眼珠子在諾大的片場里遊走,林晚認出陸淮的背影,果然發現他獨自一人佔據好大一片空地。其餘人都繞著他走,彷彿對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要這麼誇張嗎?
林晚壓下心頭那點不高興,貓手貓腳步入『禁忌範圍』,踮腳捂住他的眼睛,用最粗啞的聲音問:「你猜我是誰?」
「陸太太怎麼沒去公司?」
陸淮徑直拉下她的手,繼續調試機器。
有點冷淡誒。
「我做了愛心便當。」
林晚雙手抱著他,歪頭笑嘻嘻地問:「你想不想吃?」
「不想我就再也不做了。」
「不對。」
「我以後不給你做,你就看著其他人吃。」
「吃嘛?」
「給個面子嘛?這麼多人看著誒。」
「陸先生?」
「陸淮哥哥?」
招數用多了,效用減弱了?
金色的餘暉落下來,卻只照亮陸淮半張臉。他的側臉線條很冷硬,兇狠,林晚卻覺得心軟。又微微的疼。
其實陸淮脾氣很好的。她剛才想這麼說,卻覺察到工作人員眼底,一閃而逝的排斥。
她立即明白了。
往日片場氣氛輕鬆,不少人嬉笑玩鬧著,誤以為散漫的陸淮很好說話。殊不知他底線分明,過線者必死無疑。
人們總是這樣,會因為某個人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樣,便徹底地批判他否定他。
人們也是這樣的,十惡不赦的傢伙溫柔一笑,得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平日不嚴厲不擺架子的上司,真正發起脾氣,他們不會記得他之前好,只說他終於露出真面孔。
他們背地裡肯定要說陸淮飄了,人紅了,有衛導撐腰了,整個人都變了。他們還會說,也許陸淮是故意曝光自己的身份,間接叫你們看臉色行事,別找紅三代的麻煩。
他們說他們說,他們道聽途說,肆意胡說。
根本不記得,陸淮頂著壓力救場,電影才不至於半途而廢,白燒資金無數。而這中間但凡有丁點差錯,首當其衝的便是這個沒有經驗的新人導演。
他們不記得,她記得的。
她知道他那麼好。
林晚巴巴望著他,兩隻杏眼溫軟清黑。纖長的睫毛起起伏伏,忽然小聲叫了句:「老公。」
很小聲很小聲,像幼崽細弱的呼叫。
「你不要餓肚子。」
她又細弱地勸。
陸淮手指停頓良久,牽起她冰冰涼涼的手。
兩人並肩走進搭建的休息帳篷內,坐在板凳上,林晚取出飯盒,揭開蓋子,「你看你看,很多肉。」
「儘管吃別客氣!」
她滿臉驕傲,雙眼晶瑩,等待著誇獎。
陸淮對那群人的反應毫無興趣,只是早上接到老管家的電話,得知老頭最近胃口急轉直下,因此心情不好。
他隨意咀嚼兩口,說好吃。
林晚定定看著他,眼睛深深的,好像望見他深深的眼睛里去,「你敷衍我。為什麼心情不好,是不是有別的什麼事情?」
她什麼時候也有了如此洞徹人心的眼神?
不過說了也沒用。
陸淮了解老頭的脾氣,那老傢伙要強,越是虛弱越不見人。誰敢在這時候犯忌諱,日後絕沒有好果子吃。
林晚脾氣也厲害。
她長這麼大還是天真,還是難以接受生死之間的距離。被她知道老頭的現狀,說不定會翻牆鑽狗洞,死皮賴臉都要混進老宅去,笑盈盈的坐在老頭身邊照顧。
兩個厲害脾氣衝撞,以毒克毒或兩敗俱傷。陸淮估摸著後者可能性更高,所以不想說。
他挪開眼神,竟然有點懷疑,自己會在林晚的眼前輸得一塌糊塗,然後把一切和盤托出。
「不看我,肯定有鬼。」
林晚哼哼,雙手盤在桌上,跪在椅子上,傾身拉近距離,腦袋鑽到眼前,「看著我。」
小孩子氣。
陸淮往左偏頭;
她往左,「看我看我。」
再往右偏;
她也往右:「快點看著我!」
幾個回合下來,林晚看出陸淮在逗她玩,生氣了。
雙手啪嗒摁住他的臉,她越來越近,晶瑩的眉眼也越來越近。鼻尖幾乎觸碰,她嚴肅道:「趕快老實交代,不然晚上回家讓你跪鍵盤!」
陸淮嘴角鬆動,「這是威脅?」
「是陳述句,對客觀事實的正確描述。」
林晚捏捏臉,「說不說?」
陸淮搖頭。
「那你別想拍了,今天晚上你就這麼呆著。」
林晚不肯鬆手,兩人就這麼近距離看著。
看呀。
看呀。
林晚眨眨眼睛,忽然開口:「有一天,動物里的麋鹿在森林裡迷路了,然後它打電話給朋友長頸鹿說,喂,我迷路啦。你知道長頸鹿說什麼嗎?」
她已經開始憋笑了。
給低笑點的陸太太一個差評,陸淮回:「不知道。」
「它說——」
雙眼彎了。
「喂,我是長頸鹿啦。」
林晚說完就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傻了吧唧莫名其妙。因為她笑得太無厘頭太燦爛,以至於,像病毒傳染那樣。
他忍不住也笑了。
*
小兩口笑得傻,特別傻,身前身後還環繞著濃重的粉紅泡泡,以至於張助理和旺旺都不忍直視。
張助理低頭看著旺旺,「你就是林望?」
「姐姐好。」
「林總和陸先生周末有拍攝活動,你呆我家。」
旺旺點頭,伸手,「麻煩您了。」
張助理對著那隻小胖手看了兩秒,伸手握住:「工作而已。」
兩人對視,同時說出請多指教四個字。
回歸沉默。
旺旺手裡抱著課本,張助理問:「幾年級的?」
「五年級的數學。」
旺旺翻著課本說:「好像不是很難。」
張助理面無表情:「不錯。」
不醜不吵不邋遢,看起來非常聰明的樣子。
她喜歡這種省心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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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綜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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