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造物(九)
精靈王希圖森將頭低垂下去,黑色的頭髮蓋住了他的臉。
女神似乎說夠了,於是一揮袖將他給彈了出去。這個飄渺的、虛無的空間里就只剩下司易思、克萊爾和她。
「您,或者說克萊爾這孩子……有什麼想問我的吧?」女神微笑著嘆道。
司易思感知著克萊爾浮動的情緒,替他傳達:「他是什麼?」
真如同尤利安口中所說,他是神明的代言人、最忠誠的信徒嗎?在剝離下這層身份以後,他是個什麼東西?
「他啊,是希望,」女神勾了勾唇,「他是在眾神的注視下誕生的生靈,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懷著將他當做傀儡的打算。」
「神明最開始也是人,可當我們走到這種高度就不再被允許和人進行接觸。掌握著廣闊知識的您想必發現了各個種族間畸形的相處關係吧?」
「嗯。」司易思頷首。
這從精靈族的表現來說就可見一斑——
「我們希望克萊爾成為我們的延續,他將擁有堅定、純潔的心靈,所以我們最開始將他送到了精靈族。」女神說,「但他不該被局限在一個小小的地方,所以才有了前往其它種族的神諭。」
「你們希望他調和各族間的關係?」
女神卻是緩緩搖了搖頭:「不,未來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得靠克萊爾自己選擇。」
「他要毀滅,那就毀滅,他要給予希望,那便這麼做。我們不會幹涉他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
「一國的國王認為他是神權的傀儡,其實不是的——」女神喟嘆著,容貌如春花綻放,「克萊爾是我們散播在這片大陸上的一顆希望的種子。也可以說……他是最巔峰的造物、眾神之子。」
司易思一瞬間眼睛睜大,克萊爾突然奪回了身體的使用權,露出來茫然又迷惑的表情。
女神的虛影在一連串說了這麼多以後顏色逐漸變淡。
在這抹神識消失以前,她直直地看向了克萊爾,神色溫柔:「不要迷茫,我的孩子,找到你的本心。」
而後她朝司易思道謝,像是個憂慮孩子的母親一樣:「還請客人多加關照。」
她的身體化為一點一點銀色的光點,消散在空中。克萊爾揚起的銀眸看向女神消失的地方,眼睛里稍稍亮起了光。
但一會兒以後,出現在司易思他們面前的就又變成了希圖森。
希圖森沉默地低垂下去頭:「我……任您處置。」他的面頰上帶著一種死氣,毫不顧忌地將要害暴露在司易思的面前。他甚至也沒提自己的族人的事情,將一切處置權都交給了司易思。
司易思去問克萊爾:「你想殺了他們嗎?」
「我……」克萊爾遲緩吐出一個字,「不。」
「我覺得……殺死他們沒有意義。」他們死掉對克萊爾有什麼好處嗎?克萊爾覺得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那你打算怎麼處置這些已經被污染了的精靈?」司易思緊接著上一句詢問,將克萊爾逼得緊了。
愛奇拉在這時候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她臉上帶著受驚的表情,同時表現出不敢去看其它精靈的怯意神色。
她周身的情緒顯得尤其混亂,快步走到司易思身邊,將自己整個兒躲在司易思身後。
「我……」
克萊爾的腦海中只有殺死和留下兩個選項,具體怎麼處置他沒有數,司易思的詢問讓他顯得非常為難。
畢竟……他還完全沒有涉及過這種事情。
司易思不奇怪,他退了一步:「這一次我可以幫你做決定——但下一次,你需要自己做出決定。」
他準備給克萊爾進行示範。
「受害者,我和愛奇拉有處置他們的權利,」司易思說著,輕輕將愛奇拉帶出,詢問她,「愛奇拉,他們傷害了你,你想怎麼做?」
愛奇拉眼神躲閃,急促的帶著哭腔說:「我、我不知道!他們對我那麼好,又那麼壞……」
「大人,您幫我做出抉擇吧。」愛奇拉咬了咬牙說。
「好。」司易思說,「那就看著吧——」
他對愛奇拉說,也是對克萊爾說。下一刻,司易思抬手揚起了法杖,剎那間法力像是四處飛濺的火花一樣快速竄出,除愛奇拉外的精靈族人都被法術刺中近胸口的位置。
「撲哧!」
法術貫穿了他們的身體,留下了深、卻不致死的傷口,它橫衝直撞地穿入精靈們的身體,在精靈族人的身體里埋下疾病的種子。
「唔!」精靈王希圖森悶哼一聲,大口喘氣。
胸口尖銳的疼痛讓他瞳孔一瞬間收縮,但他仍保持著那樣卑微的接受懲罰的方式,血液嘀嗒嘀嗒淌落在地上。
他們感覺到了禁咒降臨一般的疼痛,痛得幾乎將整個靈魂都要拉扯出去。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司易思輕聲說,「讓害人的人接受相同的待遇。但這不夠。」
「他們愧疚於在被慾望操縱的情況下攻擊了我,但促使他們做出這種事情的根源真的這麼簡單就被消除了嗎?」
愛奇拉愣愣的聽著司易思自說自話,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當然了,這是司易思說給克萊爾聽的。
「引導他們做下錯事的是傲慢,他們現在依舊在高傲的睥睨著除了自己以外的種族,不是嗎?」
精靈王在將靈魂都要抽乾的疼痛中抽搐了一下身體,他以為司易思在朝他說話。
——所以他低下了頭去,反問自己:我是高傲的嗎?
我看不起別的種族嗎?
是的,精靈王得到的就是這樣一個肯定的答覆。所以他將頭沉沉地低了下去,無言以對了。
克萊爾與司易思的視野重合,在司易思掃過希圖森若有所思的時候,他也從希圖森的微小反應中察覺出了這一點。
「我用了法術禁住了你們的能力,」司易思朝希圖森等精靈族人朗聲道,「你們現在相當於一個普通人,同樣會經歷衰老、病痛——」
希圖森握了握拳頭,感覺到一陣不易察覺的疲憊、衰弱感覺。
這是種讓精靈難以適應的感覺。
就好像他們眨眼間就變成了脆弱的琉璃。
「懲罰是有時限的,」司易思揚揚眉,「但我不會告訴你們時限是多久。」
這毫無疑問的是個相當重的懲罰了。
光失去力量就叫精靈們煩躁、無所適從,卻又要他們承受隨時可能侵襲過來的疾病的折磨?
「以及,你們必須搬出精靈之森。」司易思斬釘截鐵的說,「搬去人類的國度去居住。」
一些精靈動了動唇,目露猶豫,反被旁邊的精靈把頭壓了下去。
這是贖罪,他們哪裡有資格挑三揀四的?就算是……離開這個自由的故土,他們也沒有選擇。
希圖森沙啞著聲音說,將要咳出來的血吞回去,他給了所有精靈一個警告的眼神:「是,閣下,我們會聽從您的指示。」
「精靈之森已經被污染了吧?」司易思輕描淡寫環顧四周,精靈母樹可以說是維繫著森林活力的一大生命源泉,此刻它被斬落使得植株的生命力大幅度下降,同樣也還是間接的污染掉了這樣美好的環境。
這可以說是所有精靈一致造成的惡果,他們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低低地垂著頭一聲不吭。
「我們可以凈化……」精靈祭司小聲說。
「以你們這種被污染的身體?」司易思問得他啞口無言,要真交給精靈族內部處理,那怕是一丁點兒凈土都剩不下了。
「亞當斯,」司易思轉向了被晾了有一會兒的亞當斯,激得惡魔差點兒蹦起來,「你願意暫時接收精靈之森嗎?」
「啊、啊啊?!」亞當斯幾乎想指著自己鼻子了,「給、給給我?」
愛奇拉瞅了亞當斯一眼,忽然覺得惡魔沒這麼不順眼,倒是有點傻乎乎的?
亞當斯被嚇到的同時也不禁雀躍起來,這可是精靈之森啊!精靈的禁地啊!裡頭好東西可多了,他們惡魔卻從來只能看著……然後去買點從這地方傳出來的邊邊角角的一些零碎玩意兒,可以說窮酸到極點了。
「只是托你暫時看管,協助著凈化精靈之森。」司易思冷淡的語調里夾雜著一絲危險,「不是送——給你了,記住。」
亞當斯一個激靈,他瞥見司易思冷冷淡淡的銀色眼眸,從得意忘形中掙脫出來,嘴角還帶著未散的笑容。
就算是看管也行啊!
亞當斯看向司易思的眼神中本來帶有警惕、敬畏…現在又多了種看財神的意味。
他緊張著結巴應:「好好好,我、會做好的!」
「他是惡魔啊——」有精靈小聲驚愕的說,再小的聲音也被放入了司易思耳中。
亞當斯動了動耳朵,搶聲撇撇嘴,眸中帶有種魔性:「惡魔又怎麼樣?嗤,至少不會像你們精靈一樣把自個兒家都毀了。」
「唉喲!」他剛說完就覺得自己被敲打了一下。
一看……鏡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活了過來,狠狠飛起敲打在他後腦勺上,鏡面上顯出顯眼大字——
「閉嘴!」
「看那位大人!」
亞當斯探頭望了司易思一眼,如遇到剋星般立即焉了。
「這是懲罰。」司易思意味深長補上一句。
「為什麼要提這樣額外的要求?」克萊爾嘗試著學習,他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脫節……
他似乎除了自己的神明外,什麼都沒有。
「斬草除根。」
「他們的慾念主要來自於高傲,那就將它斬斷——」司易思意味深長的說,「且看著吧。」
「當他們成為被厭惡的對象,還會有高傲的資本嗎?」司易思說,「人類可對黑髮的存在有偏見得很。」
精靈對外族抱有偏見,他們以後生活的環境卻又有旁人對他們偏見不斷。
這大概就是——最好的折磨了。
「是……」
已經變成黑髮灰眼的精靈們垂下了頭,他們無聲的接受了這個懲罰。
「該帶我去魔族了。」
司易思篤定的對亞當斯說,一雙銀色的眼眸不夾雜什麼感情的看著他。
亞當斯被他看得汗水都滴落下來。
剛升起的一點兒感激和即將登上高位的興奮,啪嘰一下跟雞蛋殼兒似的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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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斯:我以為我能就此走上魔生巔峰……
但,pia嘰,聽見我心碎的聲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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