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造物(十一)
「誰知道?」司易思答得輕鬆,「你覺得尤利安會允許又一個人造的神明凌駕在他上面嗎?」
是的,人類的聖者可不就相當於一個人造的神明嗎?
人民渴慕著他,對他的信仰甚至高於了對皇權的信仰——這不是一個當權者想要看到的結果。
所以新任的聖者勢必在尤利安面前處於絕對的弱勢狀態,並且他還是尤利安的傀儡……他用於把控神權、將民眾信仰牢牢穩固在掌心的傀儡。
尤利安知道有神明的存在,可他卻不信仰神明。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政客與狂徒。
就司易思與這個世界的神明的神念的初步了解來看,尤利安這樣的人身上的某些特性說不定能夠引起神明的共鳴。
但他做得太過了……
當皇權發展到極致,凌駕在一切之上的話,他又和神權有什麼區別?
司易思冷靜的剝析著這一切,不因為克萊爾對於神明的傾慕做出任何有偏向性的判斷。
「我不做什麼,」克萊爾也回答,他如果這時候掌控身體,眸中一定凝了一層薄霜,「可如果尤利安利用他做了些什麼……我不會袖手旁觀。」
司易思笑了,這不是很好嗎?
克萊爾終於有了自己判斷、自己決定的意識,從這時候開始,神的造物活成了人的模樣。
「喂……呸,我是說,你還好嗎?」亞當斯看司易思一下,又看司易思兩下。他覺得更換聖者這件事簡直是荒謬無比!
要是人類聖者背棄了神明、投向了惡魔,他現在會在這裡嗎?
除了荒謬以外,亞當斯心裡頭還湧起一股無名之火。為什麼人類聖者聽到自己被誣陷的消息后還能這麼平靜?喂……那種貨色怎麼可能比得上|你?
什麼太陽、月亮撒下的光輝,明明該是狗屎一樣顏色的頭髮,疾病導致的白瞎眼睛!亞當斯憤憤地啜了一口。
惡魔被驅使成了習慣,心裡的天平都不自覺地傾向司易思了。
「我很好,」司易思說,「你還要站在這兒多久?我們要去魔域。」
被司易思這麼一使喚,亞當斯覺得自己剛才心裡頭的所思所想都餵了狗,不過他還是任勞任怨的帶路。
惡魔是一個很特殊的種族,他們的居住地也非常獨特。別的種族都是老老實實安居在這片大陸的一些區域,他們專門開闢了一個處於大陸與外側的夾縫的空間作為居住地,也就是魔域。
這也就是司易思為什麼非得綁架個惡魔的原因,沒有惡魔的帶路想要找到魔域難上加難。
亞當斯罵罵咧咧的劃破自己的手指,把血塗抹到一塊普通的岩石上,魔域的大門就應聲而開。
這是一扇寬大、溢滿魔性的大門,門上鑲嵌有數個浮雕,每一尊浮雕都栩栩如生,好似上邊雕琢的惡魔隨時都會衝破束縛出來。上邊的惡魔猙獰、醜惡,身上多有怪模怪樣的翅膀,渾身體色偏深色調。
一些惡魔通體黑色,展開翅膀彷彿能遮蔽天空,一些惡魔則瞪著雙巨眼,渾身如同流淌著的岩漿……總之,都長得不太好看。
「看,這就是我們魔域的大門!」亞當斯拍拍胸口,無不自豪的說。
這上邊的惡魔是對他們自己對自己的自畫像嗎?但這些浮雕一點也不寫實,司易思看了看亞當斯黑髮、黑眼加黑色指甲的俊美模樣,反倒覺得浮雕是醜化了惡魔。
大門敞開,裡邊出現的惡魔相貌都很正常,更是大部分的容貌都要超出普通人的水準。
「浮雕畫的是你們嗎?」司易思語調平平的問。
亞當斯恍然:「你是覺得浮雕將我們醜化了對嗎?」
他從這句話以後語速就變得越來越快,還聳了聳肩:「浮雕是別的種族對我們惡魔的印象——這扇大門是矮人製作成的,我也覺得丑啦,沒一個惡魔族人覺得這玩意兒好看的。」
「唔……我們也知道惡魔族在人族這些族裡形象有多醜惡,但是長老說,我們真正是什麼樣子需要向別人澄清嗎?」亞當斯眯了眯眼,神色懶懶,「他們覺得我們醜惡、醜陋,我們就真的是他們想的樣子了嗎?」
「當然不是!」
「我們是什麼樣子當然取決於我們自己啦,」他語調輕快的一口氣說完,「我們喜歡魔域大門那是因為它是我們土地上的一件物品。」
「所有惡魔族人……都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豪,」亞當斯突然就得瑟起來了,「所以誰看得慣用鼻子看人的精靈?他們還不一定有我們惡魔好看呢!」
「嗯。」司易思贊同的看了亞當斯一眼。
「亞當斯?」一個男聲叫住了侃侃而談的亞當斯。
「你回來了?」眼底有一顆淚痣的惡魔這樣叫他,「聽說你在人類那兒出名啦?」
「啥——雅各布。」亞當斯心底咯噔一聲。
「聽說你把人類士兵打得落花流水,一劍扎在人類國王心窩上,還把他們的聖者給劫回來了?萊茵國可是連下三道懸賞令,你的賞金都能買下一座小國了,」雅各布說,「厲害、厲害呀!」
亞當斯:「???」
他身體僵得各個雕塑似的。
他不是、他沒有!他怎麼不知道他做過這些事情?還有綁架聖者……看清楚了,他才是那個被聖者綁架的惡魔啊!
他才是那個可憐的苦主,這什麼破流言怎麼傳得到處都是?!
「這位是?」雅各布瞥見了司易思,一臉驚嘆的問亞當斯,「哎等等……銀髮、銀眸,這位不會就是你劫回來的人類聖者吧?」
「我怎麼看也不覺得他像是會和你同流合污的樣子,」雅各布咕噥,「他身上的神性……」
好強。
亞當斯哭喪著臉:「你看清楚點——」
司易思將法杖尖兒對準了亞當斯的脖子,用銀色的眼眸輕輕地注視著雅各布。
「我才是被劫持的那一個。」
「你好,」司易思開口,「我是克萊爾,想要來魔域看一看。」
「別開玩笑啦,」雅各布眼睛彎彎,笑得很好看,「你們玩什麼劫持的把戲啊?我可不信。」
但司易思看清了雅各布笑臉下潛藏的東西,他黑色的眼睛里很快的閃過一道銳利的光,緊跟著雅各布高超的傳音法術在司易思耳邊炸響。
「閣下來魔域有何貴幹?」
「劫持一個惡魔崽子……這是神明的眷者做出來的好事嗎?」
「我現在只是克萊爾,不是哪一個神明的眷者,司易思沒有一點被揭穿的心慌,「如果我想要襲擊魔域,那你不會有機會和我交談。」
銀髮被魔域的微風吹得晃了一下,同色的眼眸里儘是一片霜凍的痕迹。雅各布被司易思簡單的注視壓得呼吸有些急促,他遲疑的、緩慢地抿了抿唇,低下了頭,竟不覺得司易思是在說大話。
這個人類聖者不是能夠隨便糊弄、威脅的傢伙。
雅各布隱約有所預感——司易思是個絕對的危險人物。
「你……您想做什麼?」雅各布試著遞出和解的橄欖枝,他還是關心亞當斯這小崽子的,不想讓他出了什麼意外。
司易思拋出來個顯得有點虛無縹緲的回答:
「我想知道各族之間有沒有可能達到平衡——」
「怎麼可能?」雅各布搖頭,每個種族都有各自的信仰,立場都是衝突的,更不要說還有各種風俗等帶來的差異。
這想法當真是異想天開。不過他沒有覺得……司易思在說謊。人類聖者是來真的。
克萊爾皺了一下眉:「……為什麼,你會這麼說?」
司易思意味不明的回答他:「你覺得呢?」聲音裡帶有一絲不明顯的笑意,他是要讓克萊爾更加接近、接近自己的自我,他起到一個從旁引導的過程。
司易思少有當過老師,但在有豐富的經驗儲備的情況下,他引導起來是相當大的得心應手。
「你不做,怎麼覺得一定不可能呢?」司易思的聲音將雅各布釘在原地。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雅各布質問著自己,可奇怪的……對於人類聖者這想得太美好的計劃生不起任何的嘲諷的意思。
司易思安靜的看著雅各布,等待著他最後的答覆。
雅各布不可能,可克萊爾可以做到這一點。他可是——眾神注視下的希望,只要他想要做就一定可以做到。
即使有沒有司易思的從旁協助……也是一樣的。
「我知道了,」雅各布最後說,他收斂起了外露的尖刺,算是暫時接收了人類聖者的存在,他抬眼看向不明白他突然沉默原因的亞當斯,嚴肅說,「亞當斯,長老有事找你。」
長老當然不是有事情找亞當斯,他只是讓雅各布幫他尋找做這件事情合適的人選。雅各布之所以會這麼說是想要借分配給亞當斯事情的名頭讓司易思找得到事情做。
雅各布盡全力的配合司易思——只要他不對惡魔族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情。
這是間接的加強對亞當斯庇佑的方法之一。
亞當斯這傻孩子不懂雅各布的深意:「好!」
「閣下,你也要去嗎?」他看了一眼跟上自己的司易思。
「不歡迎?」
「不、不、不,歡迎歡迎!」亞當斯上嘴皮子挨著下嘴皮子,飛快叭叭叭。
「長老,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嗎?」亞當斯到了惡魔長老的居所,他對待年長的長輩的時候乖順得不行。
惡魔長老肯洞悉一切似的看了一眼司易思,緩緩眨眼:「雅各布推薦你來的吧?是,有事情交給你去做。」
*
「?」亞當斯,「??」
莫名其妙的他就被趕鴨子上架當上了一個領導惡魔士兵的小隊長。
肯長老交給他的任務……居然是代替因故受傷的一個惡魔,率領一隊士兵去進攻人族。
亞當斯沒有絲毫經驗,滿腦子抓瞎。
剛巧他的同族看上去也不太滿意這個毛沒長齊的隊長崽子。
個五大三粗的惡魔揮著自個兒的大鎚:「現在什麼愣頭青小字都能上戰場了?哼——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要去幹什麼?」
惡魔身量高於亞當斯,體型更是襯得他渺小無比,眉宇間透露著一股子輕視意味。
「我怎麼不知道了!」亞當斯梗著脖子吼。
「你確實不知道。」司易思插過去一句話。
「嘎?」
「你們不是想要挑起和人族間的戰爭吧?」司易思眨眼,「而且去解救……被人族抓走的同族。」
他說著,聲音竟不像是平常一樣的冷淡,反倒是加上了些被愚弄的怒火。這怒火看著很輕一點兒,但要是燒著什麼……定是能夠燎原。
司易思嘆了一口氣,對克萊爾說:「你冷靜一點。」
他表現出來的怒火來源於這具身體本來的主人克萊爾。大約是因為司易思發現不僅克萊爾之前接到的神諭是真假摻半的,就連他「殺死」的惡魔也是假死。
整個城的惡魔沒有死,尤利安借著這個神諭好好的鞏固了一番人們對於神權的信仰,還藉此機會抓回了一批瀕死的惡魔。
他用了某種手段讓克萊爾只是重傷了一城的惡魔,實際上在克萊爾清繳結束后……恐怕是派人將惡魔全部帶走。
尤利安要惡魔做什麼?
克萊爾沉了沉聲:「他想要研究惡魔的身體構造,然後——造神。」
一段記憶緊跟著浮現在司易思腦海中。
尤利安在有一段時間非常喜歡收集各族的女子,像是集郵票一樣,他甚至偶爾帶著一個兩個外族的女子請克萊爾幫忙看身體,彷彿真是寵愛她們到了極致。
克萊爾身心都不在情愛上,自然不喜歡尤利安的作為。
「那些外族女子的身體都有或多或少的毛病……」克萊爾和著記憶對司易思說,「她們的法力徹底的枯竭,身體內部也有或多或少的損傷。」
讓尤利安想起這段記憶的原因不僅僅是那些外族女子的異狀。
而是尤利安對克萊爾說的一些話。
「你說,人可以變成神嗎?」
「每個種族都有信仰的神明,他們擁有的法力也來自於神明的賜予吧?也許那就是經過了稀釋的神力?」尤利安似乎只是在閑聊,語氣輕鬆,「如果將這些法力糅合在一起——可以人造出一位神明么?」
克萊爾當時不愉的反駁:「這是邪神。」
在此之後,克萊爾聽說過幾次引起了萊茵國騷動的事情。
似乎有不少別的種族的屍體被發現,他們無一例外法力都被榨乾,被草草的認為是在某種事情上操練太過分才力竭而死。
這個世界一天到晚有很多人死於各種意外,因為法力的緣故死亡更是屢見不鮮,所以這事兒也就自然成為了一樁懸案。
司易思緩緩說:「你確定嗎?」
克萊爾有些困惑的說:「我不知道。但我在聽見你說的時候……心裡自然而然就浮現出這些記憶片段來。」
他補充了一句:「就好像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催促著我說出這樣的話。」
神明。
司易思想到了可能的人選。
克萊爾和神明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他們要藉由他的感知提前傳遞出眸中關係,這是完全可行的事情。
造神、造神。
司易思將這個詞含在嘴邊喃喃,不以為然地抬了一下眉。
誰給尤利安的勇氣以這種方式造神呢?他還在這裡——他可不允許。神明要是尤利安這糟心的模樣,那這個世界可不就要被攪得天翻地覆了嗎?
司易思自覺自個兒是個效率很高的系統,想要越過他搞事,也不問問他允不允許?
他篤定的回復糾結的克萊爾:「相信你的直覺,它可能是某些存在給你傳遞的信息。」
「你是說……」
「噓,」司易思輕聲說,「我們的立場恐怕是和尤利安相衝突的。我們之間勢必有一戰。」
啊,司易思本來以為自己到這個世界是來當教導主任的,不過沒曾想——有這麼一個叫人驚喜的反轉?
「我興奮起來了。」司易思語氣不變的說,輕輕地晃動了一下法杖,晶石在光線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這光就像冰錐眨眼間刺痛了亞當斯的眼睛。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司易思,突然不知道為什麼覺得……
全身都痛慘了。
就好像以後可能受的傷提前加諸在了身體上似的。
司易思勾了勾唇,視線準確無比的落在偷偷瞄他的亞當斯身上:「好好打——」
亞當斯身體一寒,不好好他他會怎麼樣?
司易思姿態優雅地站直了身體:「不好好打,會死。」
雅各布交給亞當斯的可以說是苦差事兒了,一不小心是真的會死掉的。
鏡子在亞當斯耳邊低喃:「喂……混蛋。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這一次我也看不清楚預見到的未來,但我記得——」
「記得什麼?」
「銀色,」鏡子語氣變得迷濛,聲調乍然改變,「那是最耀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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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從此以後,我是舔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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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羽蛇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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