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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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靜思堂那邊說想見您一面。」

林未晞正仔細地給瑞陽擦嘴,她喝奶總是喜歡吐泡泡,弄得一臉都是。林未晞聽到宛月的話,動作頓了頓:「是她自己說的?」

「是。」宛月低頭應話。其實這些話本來傳不到林未晞跟前,高然最開始瘋瘋癲癲地說要見林未晞,看守的丫鬟只當她異想天開,壓根沒理她。可是十來天過去,高然依舊不依不饒地喊著要見林未晞,形態也越來越瘋癲。看守的丫鬟被嚇住了,只好試探地,給景澄院遞了話。宛月聽到后當然不高興,可是經不住看守的丫鬟又來了一遍,說世子妃狀態非常嚇人,這些話最好讓王妃知道。宛月左思右想,害怕真有什麼大事,這才傳給林未晞。

這樣一來一回,都快一個月過去了。高然在瑞陽洗三的日子上受了刺激,等她的話遞到林未晞面前,林未晞月子都坐完了。

按道理林未晞是不會理會這種瘋話的,可是今日林未晞卻不知怎麼了,抱著女兒在屋子中慢慢地走,隨後輕輕將瑞陽放在小床上,聲音隨意又輕微:「什麼時候的事?」

「郡主洗三宴那天。許是那位聽到了宮裡來給郡主送長命鎖時的禮炮聲,這才發了狂。」

宛月覺得高然只是在裝瘋賣傻,女眷被關久了憋都憋出病來了,高然肯定是被洗三的動靜刺激到了,這才發瘋了一樣想見王妃。要宛月說,理她做什麼,宛月並不覺得高然真有什麼事要和王妃說。

「好好看著郡主,她睡前剛喝了奶,應該能安分一段時間。但要注意別讓她吃手,都是些什麼毛病,不能慣著她。」

宛月聽到后吃驚:「王妃,您……」

「看守丫鬟既然遞了話出來,想必是被她纏得受不了了。她被關在佛堂小半年,每日閉門思過,說不準真有什麼話要說。」

宛月可不覺得他們這位世子妃是個會悔過的主。不過既然林未晞這樣說,宛月也只有遵從的份:「是。」

宛月給林未晞拿了披風過來,出門時又撐了傘。現在已經是五月,但是林未晞剛出月子,丫鬟們還是不敢讓林未晞著風。

王府的西南角,一扇高牆就隔開了兩個世界。林未晞一走入佛堂立刻感受到一股陰冷,都五月的天了,外面處處草長鶯飛生機勃勃,而這裡卻彷彿被春天遺忘了一般。看守的丫鬟走到門前,恭敬地推開靜思堂的大門:「稟王妃,世子妃就在裡面了。」

「嗯,下去吧。」

林未晞對丫鬟揮揮手,看守丫鬟垂著手退到門后。宛月收了傘,正打算和林未晞一起進門,卻被林未晞止住:「你們都等在外面吧。」

宛月著實驚了一遭:「王妃?」

「沒事,我自己進去就好。只隔著一扇門,有什麼事你們立即就能推門進來,不會出事的。」

宛月還是不放心,可是林未晞心意已決,不等宛月再勸,就已經跨入門檻,轉身關上了門。

大門關上,靜思堂里又變得灰暗,細微的灰塵在光柱中飛舞。等過了一會,林未晞才適應了裡面的光線。

她看到高然背對著她跪坐在隔扇里,即使外面發生這麼大的事,高然也依然像沒聽到一樣,篤篤篤敲著木魚。

林未晞可不覺得她是真的沒聽到。靜思堂一如王府其他庭院的構造,正面一排房被分為正堂、次間、稍間,除正堂外,其餘每個屋子又被隔扇分為許多連而不合的小空間。高然現在就坐在次間的鏤空木隔扇門中禮佛。

林未晞慢慢走到次間門口,可是她沒有進去的意思,隔著空曠的木隔斷和矮榻,問:「你究竟想說什麼?」

篤篤篤的木魚聲終於停了,高然背對著林未晞,緊緊繃起脊背:「想見燕王妃一面可真不容易,三請五請,都快一個月了才見到王妃的面。」

林未晞現在一句話都懶得和高然說,她沒有理會高然的暗諷,聲音清清冷冷:「你到底有什麼事,我現在沒耐心聽你賣關子。」

「現在沒耐心,那以前呢?」

林未晞眼睛中水紋波動了一下,她終於認真地看向高然,而高然也緊緊挺直脊背。即使高然不肯露怯,可是小半年青燈古佛,高然瘦了許多,肩胛骨高高凸起,更重要的是她整個人的生氣都流失了,看著彷彿老了十歲。

林未晞知道高然想和她說什麼了。她就說,以她對高然的了解,如果不是高然自以為能翻盤,高然怎麼肯讓別人看到她這樣不體面不光鮮的狀態。林未晞輕輕笑了笑,說:「我從前如何,現在如何,又有什麼關係?你只需要知道,現在你在佛堂里,恐怕後半輩子都不會出去了。」

高然很確定林未晞聽懂了,而她沒有否認,竟然就這樣默認了。高然出奇地憤怒起來,她猛地站起身,雙目噴火地看著林未晞:「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欠了你什麼,你為什麼要處心積慮地害我!」

「你腦子想想清楚,是誰對不起誰。」林未晞的語氣也驟然緊繃起來,「皇覺寺前陷害高恪,想設計驚馬害我,是不是你做的?污衊雲慧私通,用陰陽壺害人,又是不是你親手安排的?你自己喪盡天良,做盡壞事,現在受了報應,卻怨別人害你?」

高然臉色像鬼一樣白,可是因為激動,凸出的顴骨上又染上紅暈,看著怪異極了:「可是你敢說你沒有暗地裡動過手腳嗎?從敬茶,到雲慧,再到過繼,這一樁樁一件件,明面上看都出自燕王或者世子之手,可是那一樣不是你暗示過推動過,按照你的意願發展的?」

「那又如何,你活該啊。」林未晞短促地笑了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敢做就要敢當,你自己做了壞事,就要承擔被發現的後果。頂多,不過是後果嚴重了一些而已。」

「你為什麼就見不得人好呢,你擁有的還不夠多嗎?」高然情緒激動,幾乎是嘶吼了出來。可是她聲音早就沙啞了,即使是吼,聲音也依然低沉又模糊:「從前在國公府的時候就是如此,你見不到我受到祖母和父親喜歡,所以想方設法地破壞。堂兄弟們喜歡來找我說話,你就當場擺冷臉。是你自己不討人喜歡,你卻因此敵視我,你都不覺得你自己可悲嗎?」

「世子妃,你可能想太多了。」林未晞冷冷地說,「我出嫁前沒去過國公府,也不曾攪擾過你的風頭。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可是我還是想提醒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你覺得別人在針對你,其實說不準人家沉心於學習琴棋書畫,根本沒空搭理你。」

「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

「我承認什麼?我現在是燕王妃,曾經是忠勇侯之女,一切都明明白白,有什麼需要遮掩的嗎?」

「你……」高然氣結,可是她現在回想,發現林未晞方才的話雖然激烈,但確實沒有透露出任何重生的信息。高然明白內情,知道林未晞在說什麼,可是放在其他人耳中,這只是婆母在教訓曾經的兒媳而已。

高然眼睛落到林未晞素白衫裙上,諷刺地笑了笑:「你既然是忠勇侯的女兒,那你穿素色衣裙做什麼?忠勇侯的三年父孝,早過了吧。」

林未晞淡淡說道:「各人有各人的愛好,我喜歡在夏日穿的清淺些,關你什麼事?」

高然瞠目結舌,當一個人想要辯解的時候,她可以找出許多種理由來,她不願意承認,別人能拿她怎麼辦?然而事實究竟如何,這對曾經的姐妹,現在的婆媳,都心知肚明。

她們兩人從兒時起就深深對立起來,隨著高熙和高然長大,她們要爭奪的資源越來越多,父親的寵愛,祖母的倚重,家族,名聲,親事……高熙少時被早熟的庶妹擠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是高然又何嘗不是如此?無論高然仰仗成年人的智力和自控在什麼領域釋放光彩,緊接著,高熙就會趕上來。

她們兩人因為衛氏之死徹底勢不兩立,沒人心裡把另一個人當姐妹。少女的時候她們爭奪的是父親的關注,等逐漸長大,她們又被同一個男子糾纏到一起。如果沒有那場陰差陽錯,高熙風光高嫁,高然靠著自己的溫柔小意,未必不能將夫家經營的好。她們兩人,都會有自己嶄新的人生。

可是人間哪有那麼多如果呢,一步錯,步步錯,到如今,誰也回不了頭。

提起英國公世子的死,林未晞情緒低落許多。前世的父親意外而亡的事被她血緣上的妹妹提出來,還拿這件事攻擊她,任誰心情也不會好。兩人沉默片刻,不約而同轉了話題。

「你為什麼回來?你明明知道你和燕王是親緣關係,你怎麼還敢嫁給他?你這樣做……就不覺得負罪嗎?」

其實高然這話說的虛張聲勢,她自己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又不是真正的血緣關係,只要離了婚,你還能管前妻嫁給誰嗎?但是林未晞是古代女子,古代對貞潔倫理看的極重,高然故意這樣問就是想在林未晞心裡埋下一根刺,日後讓她愧疚,讓她無地自容,然後漸漸和燕王離心。

高然自己過不好,所以極力想讓林未晞也夫妻冷淡,得不到丈夫的愛。

誰知,林未晞卻坦然的很:「我和燕王雖然隔了輩分,但是一來男未婚女未嫁,成婚並不違反朝廷法令,二來,我雖是他下屬的女兒,他娶我面子上有些尷尬,但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吧。」

反正林未晞就咬死了自己姓林,畢竟,她的身份無可挑剔,任誰去查,也只能查到她是林勇之女。

高然氣得不輕,她幾乎氣笑了:「那你為什麼又和世子糾纏不清?」

「放乾淨你的嘴。」林未晞不悅地掃了她一眼,她皮膚欺霜賽雪,這樣一瞥越發如神女般高高在上,遠不可攀。林未晞說:「我和世子始終恪守禮法,自我過門以來,從沒管過他一根毫毛的事。你們夫妻失和,關我什麼事?」

高然怔怔看著林未晞,過了一會突然低頭笑了起來,漸漸變得仰天大笑不可收拾。高然幾乎把淚都笑出來了,她笑聲又尖又利,不知到底在笑誰:「可憐啊可憐,你牽腸掛肚,夜不成眠,幾乎不能放過自己,可是她連知道都不曾。說不定,她還在恨你薄情,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高然這番話說的無頭無腦,林未晞聽到下意識地皺眉。這句具體是什麼意思,高然話中又在指誰,林未晞一點都不想知道。今日見了高然這一面后,她們二人半輩子的孽緣已經了斷,日後她再也不會來見高然。林未晞不想再待下去,轉身就走。

林未晞走出中堂,已經將手放到門上,依然還能聽到高然又哭又笑,狀若瘋癲的話:「求而不得白月光,得而失去硃砂痣。男人啊,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林未晞已經將門推開,宛月略帶焦急的臉出現在她面前。後面的話,林未晞就沒有聽到了。

回去的路上,林未晞的心情免不得低落。她少女的時候將高然視作假想敵,重生后得知自己只是高然的陪襯和踏腳石,更是說不出的失落。等她終於從自我懷疑的泥沼中走出來,並且遇到了想長相廝守的那個人,高然已再不足以成為她的對手。高然現在的境遇可憐嗎?當然可憐。可是這都是高然自作孽,她當初害人的時候,就該想到萬一失敗,她下半輩子可能會很慘。

今昔對比強烈,前世今生兩輩子的故人更是踏入半瘋之境,這些際遇都讓人十分唏噓,林未晞也不免低落。

等回到景澄院,一進門,林未晞就看到一個人背對著她站著。周圍的侍女想說又不敢說地示意她,燕王來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顧徽彥慢慢地問:「你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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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前夫當繼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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