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下·上

林傲雪凝視著匍匐於地,因為太過緊張害怕而雙肩顫抖的方玉竹，又問：

「可若是這樣，你與小語就必須分開，你們不能一起長大，你也無法再參與她的生活，如此，你也願意？」

不論林傲雪和雲煙多麼看好方玉竹這個孩子,若她不願成為她們的義女，她就要和小語劃清界限，這不是她們冷漠無情，帝王之家自然有帝王之家的規則。

方玉竹要替父母盡孝,那是她的選擇，但小語成為她們的義女,就會隨她們一起入宮。

不管方玉竹跟在林傲雪身邊也好,還是跟在雲煙身側，亦或乾脆讓她做小語的侍婢,都會從根本上斬斷她們之間的關係。

隨著小語年紀增長,她的見識會越來越廣，縱然兩姐妹幼年時如何親近，也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上的問題。

林傲雪話音落下,方玉竹渾身一顫,她直起身,下意識抓住小語的手,眼裡露出驚恐的神色。

她迷茫地睜大眼睛,眼裡聚著朦朦朧朧的淚花，恐懼和痛苦充斥在她那一張稚嫩的小臉上，林傲雪微微蹙了蹙眉，但她卻並未改變決意。

方玉竹再一次陷入沉默，這一次，她的沉默持續了更久的時間，但不論林傲雪還是雲煙，都沒有顯出半分急躁之色。

終於，她掙扎的目光終於平靜下來，她再次將頭垂在地上，將額頭壓在冰冷的地面上，心裡涌動起喧囂的情緒。

但她極力剋制著自己，用自己混亂的思緒儘可能為小語考慮，強壓住內心幾乎讓她崩潰的痛苦和不舍，哽咽著說道：

「是，奴婢願放棄這個機會，小語能得二位大人垂憐，必定衣食無憂，奴婢沒有這個福分，也不會怨天尤人，只望小語日後，能過得比奴婢好，奴婢便心滿意足了。」

林傲雪眼裡顯出兩分深思之色，她回眸看向雲煙，雲煙的目光則至始至終都是溫溫軟軟的，像是能包容一切不順遂的坎坷，溫柔地看著面前兩個孩子。

在方玉竹戰戰兢兢的等待中，雲煙忽然開口：

「念你一片孝心，又這般為妹妹考量，我們給你一個機會，我們送你去書院和武館，如果十年之內，你入京參考，能文武雙魁，你便能再次見到小語。」

雲煙的話像是和風細雨，浸潤天地萬物，滋養了方玉竹稚嫩的心，她已經完全傻了。

她想不明白雲煙為何能說出這樣的話，以她的身份，一輩子也不可能上書院讀書，更莫說參加京中科考，而眼前兩位大人，卻願意給她這樣卑微至極的人一個登天的機會。

與其說，她們是在用與小語來激勵她，不如說，林傲雪和雲煙，在她已經選擇放棄之後，竟還願意培養她，給她恩惠，許她前程。

她與小語何德何能，有幸遇見這樣好的人。

她毫不懷疑，若小語跟了林傲雪之後，會過上幸福安穩的生活，因為收養她的人，是如此的仁德親厚。

她躬身伏地，將腦袋在冰涼的地面上磕得砰砰作響：

「大人大恩，奴婢此生不忘，亦會竭盡所能，不負大人所期。」

她理解了雲煙話里真正的含義。

林傲雪示意方玉竹起身，然後招了招手讓小語走到她身邊去。

小語怯生生的，眼裡有些害怕，她看著自家姐姐一直磕頭，眼裡早已聚起淚花，但姐姐抬頭的時候，又鼓勵她朝林傲雪走去，她猶猶豫豫，最終還是選擇了順從。

她走到林傲雪身邊，林傲雪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後者乖巧地揚起頭，一雙眼睛圓溜溜的，氤氳著一層水霧。

「你以後，便隨我姓寧，可記得了？」

稚嫩的孩童還不理解改姓意味著什麼，她只知道林傲雪是個好人，但又讓她有些害怕，她聽慣了姐姐的話，在這種時候她依舊下意識地去尋找姐姐，便見方玉竹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對她說：

「小語，你要記得大人說的話。」

小語抿著唇，惶惑地點了點頭，示意林傲雪和方玉竹她記住了。

林傲雪一把將小語抱起來，摟在懷裡，然後起身朝屋外走，同時對雲煙和方玉竹道：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雲煙亦起身，牽過方玉竹的手，引著她朝屋外去。

回京的馬車已經備好，宮人們全都候在外面，林傲雪和雲煙一出來，所有宮人全部躬身跪拜。

小院外禁軍的隊伍排成一排，恭恭敬敬地等候林傲雪二人踏上馬車。

就連玉江城的城主也小心翼翼地在旁陪侍，林傲雪登臨馬車之前回頭看了他一眼，開口說道：

「朕許你三個月的時間，玉江城內，百姓受辱者，有路鳴冤，官府斷案盡職盡責不偏私，三個月後若你做不到，玉江城主之位，可換人來坐。」

玉江城主渾身一個哆嗦，連連叩首，竭盡所能地保證自己一定會完成林傲雪布下的任務。

方玉竹被嚇傻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的禁軍，也從未見過城主如此卑躬屈膝。

然而這一切帶給她的震驚都不如林傲雪口中道出的那一個「朕」字。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林傲雪說如果她收養了小語，她就再也不能和小語有所接觸，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小語成為林傲雪的義女之後要跟著林傲雪姓寧。

因為「寧」是國姓啊。

女帝帶著皇后親臨玉江，賑災救民。

林傲雪和雲煙的身份之尊貴，已經超過了她的想象。

小語能得九五之尊青睞，更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方玉竹腦袋混混沌沌，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她用力將積壓在胸口的疼痛吐出去，小語這輩子，再也不用憂心溫飽，也不愁吃穿，她放下了心中的擔憂，便該全心去實現林傲雪和雲煙放在她身上的期待。

如果她能做到文武雙魁，就有機會，步入朝堂，有朝一日，再見到小語。

方玉竹咬緊牙關，暗下決心。

她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不後悔與那尊貴的身份失之交臂，對她而言，小語才是最重要的。

女帝和皇后願給她機會，讓她能有資格去搏一搏自己的前程，已足夠寬宏，是天大的恩惠了。

雲煙先登上馬車，將小語從林傲雪的懷裡接過去，隨後林傲雪也鑽進帘子里。

方玉竹則跟著外邊宮人的隊伍，守在馬車旁。

林傲雪所在的馬車緩緩前行，宮人和禁軍的隊伍也整裝待發。

方玉竹從未見過這樣壯闊的景象。

隊伍離開玉江，準備返回京城，林傲雪只領了一千人馬，餘下九千禁軍全部交給薛貫，讓他配合暨農將玉江四周的幾個城池的水患也用同樣的方法整治一下。

林傲雪畢竟是一國之君，她不能離開京城太久，只好將這些事情交給下屬之人去辦。

回程的路上，小語一直和林傲雪雲煙二人待在馬車裡，她時不時會問起姐姐為什麼沒有上馬車，雲煙總耐心地哄她，跟她說玉竹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以後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了。

小語聽過之後很是傷心，哭著鬧著要找姐姐，雲煙又跟她說，她若聽話，以後還是有機會見著玉竹的，小丫頭這才將哭聲壓制下去，但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抽噎著，難過極了。

林傲雪和雲煙對視，她們無意去考驗稚童對這份姐妹間的情誼有多麼堅定，只是在孩子心智尚未成熟的時候，替她們指一條明路。

若多年以後，兩姐妹的感情依舊像最初那樣醇厚，自然美好。

但她們各自有所改變，有了新的追求和嶄新的生活，也不能說就是遺憾了。

小語今後的身份註定了她將和玉竹尊卑有別，如果玉竹沒有足夠的實力在身，她連自保都做不到，又不肯接受來自上位者的施捨，那麼她和小語之間，將出現無法跨越的鴻溝。

林傲雪和雲煙的決定，是在保護小語和尊重玉竹的基礎上，對她們而言，最好的安排。

林傲雪心裡還有所期待，她想看看這兩個孩子最後能走到哪一步，她已經給她們鋪了路，最後是否能飛黃騰達，達成她們自己內心的願景與期望，就看她們自己的造化了。

車隊行至中途，在距離京城不遠的地方忽然遭了襲擊。

這是林傲雪提前沒有預料到的，也不曾想會有人如此膽大包天，在京城外襲擊女帝乘坐的車馬。

來襲人馬只三兩之數，趁著林傲雪的馬車經過密林間的小道時忽然發難，直撲馬車，意圖刺殺女帝。

驚變驟生，跟在馬車後邊的方玉竹和一眾宮人大驚失色，兵荒馬亂，禁衛也紛紛上前護駕。

然而在一眾紛亂的喧囂聲中，忽聽轟隆一聲巨響，衝上馬車的刺客倒飛而回，落在禁軍隊伍里很快就被制伏。

馬車門帘掀開，林傲雪擒著另外一個刺客的脖子將他從車內拎出來，他掃了一眼另外兩個已經被擒獲的刺客，冷笑一聲，低喝道：

「看樣子朕多年沒有動手，倒叫一些宵小認為朕拳腳功夫生疏了！」

禁衛嘩啦啦跪了一地，高聲呼喊：

「臣等護駕來遲！」

林傲雪視線從他們臉上掃過，隨後將手裡那名刺客也扔出去：

「帶下去嚴刑逼供，看是誰派他們來的！」

禁衛依言將三名刺客帶下去，車馬繼續朝前走，彷彿剛才那一幕刺殺只是一場鬧劇。

方玉竹跟在馬車後面，愣愣地發著呆。

女帝大人不僅身份尊貴，還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藝，那麼厲害的刺客都不能近身。

她忽然明白了林傲雪和雲煙要送她去武館學習武功的真正意義。

只有學好了武功，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車馬繼續朝京城駛去，路上再無風波，數日之後便回到京城，方玉竹從未來過京城，也不知道京城原來如此氣派。

寬闊整潔的街道，比玉江城的主道還要寬好幾倍。

林傲雪沒讓方玉竹跟著進宮，她將方玉竹送去了北辰泠的府上。

北辰泠還未從北境回來，她直接安排北辰泠府上的管家照看方玉竹，隔日就分別送她去了書舍和武館。

書舍每日上午開課，武館則是下午，有志向文武雙修的學子，兩邊都可報名，並不耽誤。

方玉竹最後遠遠看了一眼小語，就跟著林傲雪安排的宮人走了，小語則隨林傲雪二人一起進宮，從此再與尋常之人不同。

小語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奢華的宮殿，但她年紀尚小，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快，除了每日三餐以及沒有姐姐陪伴，也沒有覺得現在的日子和以前有太大的差別，她要不了多久就能適應宮中的生活。

林傲雪將小語送去了玉顏宮，既然將小語收作義女，她和雲煙都沒打算請先生教導孩子，自家小娃當然自己帶。

雲煙得了閑暇，就會親自教小語讀書認字，念著她年紀小，只讓她背些簡短的小詩，背得好，就允她去花園裡玩耍。

小語乖巧懂事，見誰都能喊一聲姨姨，宮人們都很喜歡這個小公主，彷彿寂寥又空蕩蕩的深宮，也因著小公主的到來而多了歡聲笑語。

她從此無憂無慮。

三歲的小孩子已經能記住很多事情，包括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姐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縱然一時耿耿於懷，但她又並不因此過於難受，只偶爾會想起來，她還有個姐姐流落在宮外。

心裡隱約挂念，又不知如何表達內心的相思。

這份記憶隨著年紀的增長一點一點淡去，連帶著對姐姐不辭而別的怨氣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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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再來一章，我估摸今天就能把正文寫完了，搞定之後從明天開始更番外，你們說，先寫泠兒，還是先寫皇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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