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明
大理寺,梁淵弘匆匆走進屋內,巡視一圈,抬步跑向角落,靠到項信先耳邊低語道:「高郎昨日晚已經被放出去了。」
項信先一怔:「什麼?」
梁淵弘點頭。
項信先壓低聲音問:「為何一點風聲都沒有?」
「就是突然的,先前誰也不知道。其實昨日傍晚人就被放回來了,今日早朝,有官員提到了這事。」梁淵弘拉著他去了一旁,「是陛下親自下的口諭,說自己是高吟遠的人證,然後那個邱縣丞就把人給放了。」
項信先困惑道:「陛下若有心偏幫,何須等到現在?何況他與高郎並無交情。高家遭難之時,他也未求過情。怎麼忽然就上心了呢?」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簡直令人匪夷所思!」梁淵弘嘴角抽了抽,「昨日邱縣丞跟葉疏陳一起進宮,與陛下聊了半天,之後陛下就改了主意。你說是為什麼?」
項信先眉尾一跳,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有些發散。
梁淵弘沒發現他的異常,繼續道:「我方才去問了下我父親,早朝有人問起,聽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有葉疏陳的暗示。葉公子這人嘛,誰不知道是個閑散好逸之徒,對朝政毫不關心,是萬不可能特意為高吟遠去找陛下求情的。」
項信先:「可若真是國公授意,何須這樣偷偷摸摸?而且國公最忌恨有人勸誘慫恿陛下,又怎會唆使陛下做這樣擺不上檯面的事?」
「是啊。」梁淵弘點頭說,「而且今日,有人彈劾邱季深,說他不作為。一樁案子拖延至今,結果卻是一樁冤案,案中數十證人詐偽欺瞞,他竟沒有識破,平時疏怠公務,委實是個無能之輩,不定暗中還有些不幹凈的手段。如今叫朝廷顏面受損,應該懲處,以儆效尤。」
這顯然是未能成功拿下高吟遠,轉而遷怒,要邱季深也痛一痛了。
項信先緊張道:「罰了?」
梁淵弘搖頭:「你猜如何?國公替他求情了。陛下一聽,順著國公的話就應承下來。不然邱季深這次還真得倒霉一番。」
項信先不知為何跟著鬆了口氣。
梁淵弘說:「國公自主動卸職開始,哪有替人求過情?加上陛下也這樣說,反正眾臣是都這樣信了。」
項信先抓住他的手臂,嚴肅道:「是國公授意。」
梁淵弘嘴唇張了張,說道:「我知道形式,現下也只能是他了啊。」
他同邱季深又沒有什麼不解之仇,只是以前看不順眼罷了。何必非抖落出她來。
「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邱季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到底要做什麼。」梁淵弘說,「我上次——」
「咳!」
梁淵弘被他提醒,發現自己激動了,趕緊調整了下聲調,又小聲說:「我上次,不是同你商量了嗎?找人悄悄潛進他家,還同他家的僕人私下打聽了。真是奇怪。你說他平日不住在衙門,每日起早,多跑大遠的路程過去點卯,何必呢?」
「我本來以為,是他與邱父多年離散,難得重逢,父慈子愛正是親密,邱父不捨得他搬出去,所以才留在家中。結果不是。照下人所說,他住在邱家最偏遠的地方,連吃飯也不同家人一起,平時更是說不上兩句話,是邱家最不受重視的一個孩子,關係更是跟親密搭不上邊了。」
「匪夷所思。」項信先說,「確實,邱季深回來的時候,不覺得他們當時有多高興。不過人情冷暖這種事,外人難以置喙。或許只是相處不來。」
梁淵弘:「而且,屋內擺設素樸,沒找到任何值錢的東西。我還找人跟了他兩天,發現他吃的都是最便宜的炊餅,不是個揮霍的性格。倒是從他床頂,翻到了一本賬冊。」
項信先:「賬冊?」
「賬冊上的名字沒寫明白,我本來以為是他謹慎啊,照著姓氏與朝中官員,還有所有與他接觸過的人都比對了一遍……」梁淵弘拍腿道:「你猜?怎麼著!」
項信先鬱悶道:「你能不能別老叫我猜?我已是滿頭霧水,你還叫我猜?我要是真能猜得到,何必在這裡聽你說話?」
「我……」梁淵弘更是鬱悶,「全是假的!他放了本假的賬冊在那兒騙我!我足足查了兩個通宵,才明白過來。那小子,絕對是故意的!雖說我,額……翻他家門是不對,嗯……項兄,你說他是不是知道了?」
這個項信先哪知道?
他倒是想到了之前的事。
「你絕對猜不到,那日在高郎家門前,我遇到他,他對我說了什麼?」
梁淵弘討饒道:「我錯了,項兄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別學我,我不猜,你就直接說吧。」
項信先眼神有力起來:「他對我說,他只是想做個好人。」
「什麼?」梁淵弘擰了下眉毛,「也沒人攔著他啊!」
「我問他,拖著高吟遠的案子,究竟是要錢還是權,他對我說,或許只是想做個好人。」項信先說著,目光飄向遠處。
這樣貫穿著一想,便覺得之前那些詭異之處都通暢了,能解釋得清楚了。
項信先:「那日我與你在高郎家附近找人詢問,可是住客大多都閉門不見,我聽見了邱季深與他們的對話。邱季深已經去過好幾次了,而那住客說,有些事,他不敢說,希望邱季深能放過他們。我當時就覺得不解。打點人證不應該是他做的呀,他如果真想殺害高吟遠,何必再去找那些人求證呢?」
梁淵弘上前一步:「除非……」
項信先:「除非他也在找線索,可是沒有頭緒。他是想救人的,是我們誤會他了。」
梁淵弘:「可……這是為什麼呢?」
他說完自己沉默了。
是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對他們來說是理所應當,對邱季深就非得是那樣的下作小人了嗎?只是他先前貪污也是事實啊。
「他當初說的不錯。」項信先說不出是悵然還是羞愧,「我們調查他,只是想給他定罪而已。早就已經認定了結果,所以用卑劣的眼光去偏待,甚至不覺得哪裡不對。根本不是什麼正義之舉。」
項信先坐回到位置上。翻了下桌上的公文,說道:「還是先做事吧。今日公務繁多。」
·
第二天早上,竟然下雨了。不過只是些毛毛雨。
邱季深在房裡翻了半天,都沒找到傘,最後終於在牆上發現了蓑衣。想著窮人不能瞎講究,穿上沉重的蓑衣就出門了。
她去衙門的時候,見到了王縣令,對方很是幸災樂禍道:「你竟還敢來?」
邱季深說:「你都敢來,我有什麼不敢來的?」
縣令嘴角一僵,倏地想到什麼,變了臉色,問說:「你向陛下彈劾我了?」
「你哪需要我彈劾?」邱季深裝高深道,「你不是消息靈通得很嗎?自己去問。」
縣令被她唬住,也不確定起來,心情開始忐忑,隨後去了後堂獨自擔憂。
邱季深不管他,回到自己的位置。
系統從剛才起就一直跳個不停。她將蓑衣脫了,把身上沾著的水漬擦乾淨,才開始看具體的提示內容。
【支線任務:釋放高吟遠。
【任務獎勵:慧心通(你似乎還有點閱讀障礙,它能幫你快速理解沒有標點符號的古文,協助你快樂辦公哦~)
【目前進度:已完成】
「處理公務……」邱季深隨後翻了下桌上的公文,試著投入細看。不到片刻,就覺得腦疼眼花。
就跟看課本一樣,阻礙她投身學術事業的,是她對文字跟標點的理解力嗎?不!是專註力啊!
這日子往後得怎麼過?
邱季深按著頭,繼續往下翻主線任務。發現原本的身份應該是「從七品下·縣丞」,現在變成「已鎖定」,真的很有深意了。不知道最終會是什麼結果。
現在應該是有變動,只是這種情況下的變動多半是要不保。
但是那個【阻止項信先調查你】的任務,也同樣進入了被鎖定狀態,說明對方現在應該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總結果來說,真是非常值得。
邱季深拿出幹勁,決定在最後的時刻體驗一把勤勉官員的感覺。可是沒堅持多久,葉疏陳來了。
衙門裡根本沒人敢攔他,他徑直從大門進來,在門口將傘抖了抖,走到邱季深旁邊,然後把收攏的傘靠到桌邊,好奇地看她處理公務。
邱季深裝不下去,葉疏陳的眼神總是強烈得讓人難以忽略。她合上冊子,問道:「你來找我?」
葉疏陳笑道:「我來告訴你兩件事情。」
邱季深:「不會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吧?」
葉疏陳被她打斷,仔細想了想,說道:「應該是一個壞消息,跟一個不那麼壞的消息。」
「哦,行了。」邱季深按住旁邊的桌角道,「你說吧,我準備好了。」
葉疏陳兀自搬了張椅子過來,說道:「今日早朝,有人彈劾你。彈劾的罪名是……不重要。反正很嚴重。」
邱季深:「然後呢?」
葉疏陳:「雖然有人替你求情,可終究不能不罰。你原本任縣丞就不大服眾,這次叫他們抓住把柄,決定暫時將你停職,再做安置。」
就是被開除出公務員隊伍了唄。
邱季深面上哀嘆一聲,但其實還有點小開心,因為縣丞的工作對她來說太不合適了。上級搜查或者是體檢的時候該怎麼辦?每次都膽戰心驚一遍,她不是自找不快嗎?
好好活著不好嗎?
邱季深佯裝憂傷問道:「這算是一件事嗎?」
「第二件事……」葉疏陳突然轉了話頭,說道:「等你心情好了我再說,免得你不答應我。」
邱季深不免忐忑:「我現在心情挺好的。」
葉疏陳說:「算了吧。我知道你定然鬱悶。等你將公務交接完,我請你去吃一頓好的,到時再說,怎樣?」
邱季深心情雀躍得想要起飛:「真的?」
葉疏陳見她眉毛都揚起來了,失笑道:「這是什麼表情,不過小事,值得你這麼高興?」
邱季深:「知足常樂啊!」
葉疏陳想了想說:「嗯,那我覺得第二個消息,或許對你來說會是好消息。」
見他頗為神秘的模樣,邱季深聳了聳肩。
沒多久,吏部的官員過來,告知她被無期限停職的事情。
那官員說的比較詳細,將邱季深的罪行數列了一遍,面無表情,語氣冰冷,半是批評半是迅捷,最後向她說明要交接的東西。
縣令這才從裡面出來,好似舒了口氣,但是看見葉疏陳在場,不敢發作,依舊裝出了一副震驚憐惜的表情,同葉疏陳示好。
等邱季深將公務交接完,官服官印一類也一併上繳清點,系統里的目前身份從【已鎖定】,改成了【庶民】。
後面那個【注】中的有人想殺她的提示,卻還是通紅一片,沒有變化。
看來是以前結下的仇,跟高吟遠這事沒有關係。
「好了,這就走吧。」葉疏陳那邊說,「你有什麼東西,我幫你一起搬回去。」
邱季深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並沒有多少東西。原身本來在衙門任職的時間就不長,怕留下什麼把柄,凡是私人的東西,一併會在散值之後帶回家。
頂多就是幾本書吧。
那邊縣令已經殷勤道:「何必麻煩公子,下官找個跑腿的小役幫邱縣丞送去就可以了。」
邱季深硬氣回絕:「不必!我自己來!」
她抱上自己的蓑衣,大步邁出縣衙。
在她走出大門的時候,腦海中再次響起一聲提示。
【現在朝堂上下都在質疑你的能力,嘲笑你的落魄,你身為天選之子,豈能容他人恥笑。你決心要他們刮目相看,高攀不起!你決定給自己定一個階段小目標:
【A:賺大錢,證明自己的價值。
【B:考科舉,證明自己的才華。
【C:重民生,證明自己的品德。
【D:抱大腿,炫耀自己的後台。】
邱季深:「……」
去它的。
她還是個孩子,她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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