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問
邱季深的語氣不算很認真,半是玩笑半是試探。
和恩站在窗邊,興緻淡淡道:「最安全的方法是離開京城。我已經說過了。」
邱季深正色,站起來道:「那該說的,我也說了。」
葉疏陳見狀,哈哈笑著緩和氣氛:「要說京城啊,還真沒有比雲來寺更安全的地方了。邱五郎你不知詳情,又草木皆兵罷了。放鬆些,沒事的。」
和恩是跟隨師父過來的,有一寺廟的僧人會幫他掩護。雲來寺又是遠近聞名的大廟,普通的官兵不敢入內。等他們搜查過來,廟裡的和尚早跑來通告了。
葉疏陳拍拍身後的棉被說:「和恩,你來看看。這可是他特意送給你的被子。你一定想不到這是用什麼做的。」
和恩緩步走過來,用手摸了一下。
被面是用麻制的布,比較粗糙,但裡面填充的絮狀物,確實非常柔軟。
邱季深擺出笑臉道:「裡面是棉花,冬天用來保暖最為合適。要是睡得冷硬了,就放太陽底下曬一下。等不能用的時候,我想彈棉花的工藝也該傳出去了。或是到時候我再給你做一床。」
和恩知道她是記掛:「多謝。」
葉疏陳又倔強地哼了一聲。
邱季深挺直腰背,一鼓作氣道:「那,也請你記得當初答應過我的事。如果我找出要謀害你的真兇,以及,告知我種種真相。」
和恩轉過身來,漆黑的眼珠深深地看著她,看得她甚至有點滲人。
邱季深微愣之後,繼續說道:「是邱父。是你父親。不,準確來說,他不是你父親。」
和恩問:「證據呢?」
邱季深:「如果你是說殺人的證據,我沒有。如果你是說他行事的漏洞,那有。」
「僅憑猜測,又有何用?」和恩低垂下視線道,「若真有危險,可由不得你事後分析。」
「你當初不是這樣說的。」邱季深上前道,「你當時只說了,讓我查出真兇,別的要求可一個沒有。」
和恩說:「我要你查,是想你查出背後的緣由,可是你沒有,你分明都不知道危險在什麼地方。憑著一股子莽勁,你以為你能活多久?」
二人正要爭執,葉疏陳突得抬手一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眾人屏息,慢慢移動到門口。
小聲側耳去聽,的確可以聽到不遠處的敲門聲。每次三下,敲得頗有節奏。
邱季深小聲道:「是誰?」
「不必緊張。要真是無禮之徒,早就直接闖進來了。」葉疏陳朝和恩示意,「我出去看看。」
葉疏陳說著便跳出門去,留邱季深跟和恩繼續在房中瞪眼。
空氣中暗潮湧動。
邱季深感覺有點不自在,對方無論是身高還是身材都比她有優勢,於是抬高了自己的下巴,顯出自己絕不認輸的氣勢。
和恩張嘴出聲:「聽說你身上有一塊玉佩。」
邱季深想到是有那麼一玩意兒,所以唐平章才肯定地將她帶回去。
「是。」
她見和恩表情,是想觀摩一番的意思,就把玉佩拿出來給對方遞去。
和恩兩手接過,小心摩挲著上面的雕工,翻轉了兩面,點頭說:「我也有。」
事到如今,邱季深並不對此覺得驚訝,他們之間有點不能說道的關係才是正常。只是安靜等在旁邊,希望他能給自己解惑。
和恩緊跟著說了一句:「或許已經碎了,或許就在邱淮安的手裡。」
邱季深眼皮一跳。
如果和恩的那一塊在邱父的手裡,那她手上這個又該從何解釋?證明對方早就知道她是冒充的。
照和恩的意思來聽,邱父多半就是知情!
也是,當初他敢痛下殺手,怎會不做確認?那完成與否的信物,大概就是這塊玉佩了。
要往深處想去,事實簡直叫人膽寒。
後來原身被唐平章帶回,想必邱父也煞為驚駭,但因為怕被人追查,不敢出言否認,只能順勢認下。
好在原身自己都是糊裡糊塗,心懷鬼胎,自以為謹慎的舉動,恰好暴露了她的無知。邱父試探過,覺得她的確不知情,便乾脆留下她掩人耳目。
雙方竟詭異地共存了下來。
和恩眼中光芒閃動,大概是想到了往事。
邱季深等著她繼續開口,結果和恩將東西還給她,就沒了下章。
邱季深正著急之際,聽到外面葉疏陳驚訝的聲音。
「項信先,你為何會在這裡?」葉疏陳言辭尖銳道,「你哪裡找來的人跟蹤我?」
他竟然一路都沒有發現。
項信先?
邱季深移步到門口。
項信先說:「我沒有跟蹤你。」
葉疏陳不屑冷笑:「所以是巧合?」
項信先頓了頓,繼續道:「也不是巧合。」
葉疏陳狐疑地掃視他,一點下巴,示意他坦白從寬。
項信先謹慎地張望了一圈,然後說道:「我是因為找人看著你二弟,卻誤打誤撞看見了你們。」
葉疏陳斜倚著的身形陡然擺正,嚴肅道:「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邱季深也發覺有些不妙。
項信先說:「我發現你弟弟派人前來探查雲來寺,似乎是在找人,不知是何謀划,於是讓人守在山腳下,以做應變。今日我過來看看,沒想到碰上了你們。」
「嘖。」葉疏陳咬牙,摸著自己的耳朵道:「竟在他身上栽了個跟頭。可是他怎麼會知道?」
項信先越過他看向裡面,無奈視線被擋了大半。
「你們來寺廟做什麼?」項信先沉聲道,「可不要說,你們是來感悟佛理的。」
葉疏陳:「我想做什麼要做什麼,再不合理,你也無權質問我。」
項信先回諷:「照你這樣說來,你要做什麼做了什麼,被我看見,你也無權阻止我說出去?」
葉疏陳眯起眼睛,冷笑道:「呵呵,的確是這道理。不如你試試?」
項信先不為所動。
邱季深從後面走出來,忙打圓場道:「二位不必如此針鋒相對吧。項寺丞,這雲來寺天下人都來得,我應該也來得,大理寺應該不管我們的自由吧?我想項寺丞也不是這樣追根究底的人,是來打聲招呼的?」
項信先斂下眼中寒光,對邱季深語氣放緩了點,卻依舊生硬。
「我只是提醒你們一句。葉雲冠已經在山下了,這次不是獨自前來,還帶了宮中的侍衛。我的人只攔了他片刻,現在應該已經到前面的位置。」
葉疏陳一口老痰想吐到他臉上:「那你現在才說!」
項信先:「不是你葉公子拉著我在這裡唇槍舌辯嗎?」
「罷了!」葉疏陳彷彿已經聽到人群朝這邊靠近的聲音,轉身回屋道:「我才不跟你計較。」
雲來寺建在半山,另外一面閃避陡峭。除了下山的一條主路,基本沒有別的離開方法。葉雲冠既然敢帶人過來,想必山腳已經有所布防,現在離開,時機已晚。
葉疏陳回到屋子,和恩已不見蹤跡,應該是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好。他盤腿坐到一旁的蒲團上,等著對方來人。
邱季深最初的失神過去,心下稍定。
還好他們今天過來了,這樣就算葉雲冠找了宮中侍衛過來,也可以隨機應變。
邱季深說:「你那不成器的弟弟,不知道該說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壞。」
葉疏陳不在乎說:「他惡事做盡,有多少時運也給他敗光了。」
門未合上,項信先緊跟著走進來。他站在屋中,抬頭在四面看了一圈。隱隱察覺到屋中的氛圍不對,卻並未說破。尋了一張椅子,暫時坐下。
沒多久,嘈雜聲從遠處傳來。
「所有外來的僧人,現在全在殿前,不知施主所指何人。」一道蒼老卻有渾厚的聲音說道,「禪房重地,沒什麼好去的。不知施主為何非要過來,莫非吾等還能在廟中藏人嗎?」
葉雲冠說:「大師不要誤會,我們只是隨便走走,親眼看過就馬上離開,不必勞煩幾位大師特意招待。」
他本來想悄悄過來的,不想半路暴露了行蹤,竟然給人截住。對方或許已經得了口風,掩藏起來。不過沒有關係,他的人就守在山下,想跑是跑不掉的。
看著那老僧明裡暗裡地想要阻攔他,葉雲冠暗暗興奮。這般刻意阻撓分明是有鬼,那青年肯定還在寺廟中。於是腳下步伐不變,迅速地朝著某一處後院逼近。
葉雲冠推開院門,以為裡面此時應該是空空蕩蕩的,沒想到竟然聽到了些許人聲。喜形於色,連忙道:「這裡也有住人?大師,不知這處院落住的是何人?」
「自然是香客啊。」
裡面的人大聲答道,「何人如此無禮,竟然破門而入。在雲來寺也敢這樣放肆?」
葉雲冠這才聽清楚那聲音的來源,整個人臉色黑了幾層,能滴下墨來。他小跑上前,用力推開房門,發現果然是葉疏陳。
不僅如此,還有個讓人始料未及的項信先。
葉雲冠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項信先也在這裡。按照京城傳聞,他跟邱季深不是有不共戴天的奪妻之仇嗎?兩人如今共處一室,似乎還挺和諧的模樣。
葉疏陳氣定神閑道:「我的蠢二弟,你來這裡做什麼?還將大師也領過來。嘖嘖,這不是麻煩人家嗎?不知道雲來寺平日有多繁忙?」
老僧合手:「阿彌陀佛。」
葉疏陳說:「還不趕緊叫大師回去做事。」
老僧看向葉雲冠幾人道:「幾位看過就趕緊出去吧,佛門乃清靜之地,不要叨擾他人。若要找人,報個名字與樣貌出來,我等自會幫忙,如此橫衝直撞,怕會驚擾了佛祖。」
見此處確實不需要他,便帶著身後的沙彌先走了。
葉雲冠不依不饒,眼睛犀利地在屋內梭巡,陰沉道:「這裡肯定還有一個人!」
葉疏陳:「言之鑿鑿,你怎麼知道?難不成偷偷來看過了?」
葉雲冠不做理會,隨後目光落在衣柜上,抬步過去。
邱季深目光不善。
柜子里可是和恩的衣服,自然會有僧人的僧袍。
葉雲冠正要打開,被葉疏陳按住了手腕。
葉疏陳笑道:「小弟,你大哥看起來,是這麼好欺負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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