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博弈

唐平章看著很有興緻,邱季深跟著笑起來。只是她的心思還都留在剛才的楚歌身上,不解怎麼會是以這樣的方式重逢,也遲疑於對方的目的。

倒是唐平章主動說起,一提到楚歌便是滿臉笑意:「她原先是一名歌姬,並不知曉我的身份。機緣巧合,我把她帶了回來,越是相處,越覺得她是一位和善溫婉的女子。」

邱季深:「……」

這位大哥,你就是霸道總裁文看得太少,不然一定不會因為這樣的經歷而陷入愛河的。

葉疏陳禮節性誇獎道:「只要陛下喜歡,自是比誰都好。而且方才聽她的言語,確實是位體貼善良的女子。」

邱季深跟著點頭:「是,是。」

此時系統才慢一拍地跳出來,同時彈出一個提示。

【目前任務: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後知松柏之茂也。

【任務描述:你偶遇了多年前的婢女。她與你年齡相當,曾是你最好的玩伴,可惜因家族變故,你二人無奈失散。多年後久別重逢,她是後宮美人,而你謊言纏身危機重重。你心中不由惶惶。

【目前進度:你尚不知她意圖為何,對你是何態度,是善是惡,是念是恨。你只知道,她已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姑娘了。

【註:自古人心難捉摸,防人之心不可無。】

邱季深仔仔細細掃了一遍,發現沒多少可用的信息。幾條看似是提示的語句,如果從不同的角度去理解,也可以有完全不同的釋義。

系統如此惡劣,還經常玩偷換概念的埋坑手段,她不能想得太簡單。

那邊唐平章又興緻勃勃開口,叫邱季深不敢失神。

「對了,昨日我批閱奏章,有官員來報,說先前種下的吉貝已經豐收。不過因為是初次栽種,農戶看護有誤,錯失了時機,導致吉貝與外邦運來的品質稍有差距,產量也低上許多,明年或可改善。他們已經將東西寄送過來,我認不清楚好壞,恰好五郎來了,我帶你去看看?」

邱季深才想起來,問道:「是到收割的時節了。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看田官所寫的記錄,幾個栽種的地方都有許多問題,只有京城附近的幾塊地還算不錯。」唐平章說,「朝廷下旨要栽種,等敕令傳到各地,因時間過短,田官未來得及準備,倉促就命農戶種下了。之後請了專人去看,才說是地沒選好,播種的時機也偏早了。之後青苗生了蟲,又未能及時除蟲。導致到了時間,還有許多吉貝子沒有裂開,枝葉卻是已經要枯了。」

邱季深凝重點頭。

唐平章見此寬慰說:「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田官有了經驗,之後就好種植。雖然此次出來的吉貝較為劣質,但經你說的方法處理分揀過後,依舊可用。從各地官員回報的公文來看,都對最終的棉花很是滿意。明年應該會有不錯的成果。」

邱季深:「承陛下吉言。」

「走吧。」

唐平章走在前面,邱季深與葉疏陳稍後跟上。一群人朝著前殿趕去。

葉疏陳小心用手肘推了她一下,側過頭貼著她的耳朵說:「你方才做什麼呢?竟敢盯著美人看。也是陛下不與你計較,否則就是死罪啊。」

「她曾經是——」邱季深壓低聲音,說道:「是侍奉我的婢女。」

葉疏陳眉毛一跳,說道:「難怪我說你二人表情都有異常,她肯定是認出你來了。」

邱季深說:「誠然是啊!」

二人皆是靜思,同時用餘光打量著前方的唐平章。

葉疏陳不解說:「怎會進宮做了美人呢?她該連見到陛下的機會都沒有。」

邱季深說:「我當時自身難保,不知道她後來去了哪裡,遭遇了什麼。這不再次相逢,就是這樣的局面了嗎?」

葉疏陳說:「你冷靜一些,先忘了這事,莫要露出馬腳。」

邱季深:「我、我是這樣做的呀!」

葉疏陳頗為嫌棄地一瞥,心說你這表現可不如你所想。

「稍後趕緊找個理由走。別將陛下惹惱了。」邱季深懊惱道,「叫幾位老狐狸給騙了,分明不是他們說的那般!」

葉疏陳:「我就說……」

邱季深:「不,你什麼都沒說!」

葉疏陳憤憤不平道:「你不要冤我,我平時罵他們罵得還少嗎?」

邱季深:「……」有點道理。

片刻后,葉疏陳又說:「不過你說得不錯,確實不要摻和的好。就當此次進宮,是來拜會玩樂一下。」

邱季深:「是。」

唐平章根本不是因為一時意氣而罷朝,更加不是因為沉迷美色以致於不思正道。他方才話中刻意說了,昨日看了奏摺,還在關心農務,也接見了幾位臣子,依舊勤修朝政,並沒有懈怠政務。所以故意不去上朝,只是要同官員對峙。

準確用詞應該是博弈。

唐平章許久前就有自己掌權的想法,不過要麼是多有顧忌不敢行動,要麼是行至半路又怯懦而退,皆未能有所突破。這性格還被邱高葉三人私下議論過。

可即便他總是退縮,那股念頭也從未消退。還隨著不斷的打擊累積起來,成了一股執念。一旦誰成了那個火星過去點燃引線,他就要爆炸。

是的,無論誰都想長大。何況是一個立於世界之巔的君王。

掌權是他渴望強大、追逐強大的過程中不得不邁過的一步。這一步的代價,目前只是暗潮湧動,若是控制不好,可能就是森森白骨與流血千里。

誰也不想看見那樣,可是又都不想退縮。

「到了。」

唐平章出聲打斷了他二人的遐想。宮人將還帶著殼的棉花搬了上來。

邱季深與葉疏陳上前拿起,發現確實很乾癟,不夠白也不夠軟,但成品比之桑麻,已是好上太多。

邱季深笑了下,說若是明年能見成效,就可以全國大範圍推廣了。唐平章也是如此認為。

等內銷足夠,就是外銷。這意味著大量的金錢可以補貼朝政。

說到錢,唐平章隨口提了朝堂上各派官員的分歧。雖然說得比較隱晦,但邱季深還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怨懟。

基本都是關於國庫銀錢該怎樣分配的爭論,這些本就讓人頭疼,關鍵是唐平章想招納賢士推動變革的話同樣需要支持,他提出的舉措卻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同。過於煩躁的心情傾軋過來,叫他覺得自己帝王身份根本得不到尊重,臣子們不顧及他的顏面。

不能忍受。

前兩年眾人還會稍加迎合,可是今年窮啊,說起話來就不客氣了。

唐平章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懵懵懂懂的唐平章了,他的心思更加敏感了,人情世故也更加老練了,能猜得出老臣的言外之意,還能體會出一些難以言明的情緒來。

這就叫雙方之間用於粉飾太平的虛偽面快要被撕破。

邱季深甚至有些陰暗地猜測,是不是他身邊有什麼人在惡意挑唆他,才叫他往那般不合適的角度去想。

唐平章還問了他們,應該要如何回復老臣。

對於這些,二人無法給他建議。聊了一陣,便回去了,沒有提早朝的事情。

邱季深跟葉疏陳離開,唐平章便整個人頹唐下來。他想到那二人說話也是支支吾吾,不敢直言,覺得自己一顆真心始終不能叫人相信,有了種被辜負的失望感。連何時回到後宮的也不知道。

楚歌坐在旁邊,小心地擦拭著自己的木琴。

唐平章抬起眼,說道:「楚楚,你唱首曲子給我聽聽。」

「陛下現在沒有聽曲的閑情吧?」楚歌放下東西,走到他的身邊,彎下身半坐在地上。然後抓起他的手,小心地握住,關切問道:「陛下,見了自己的朋友,為何還是不開心呢?」

楚歌的身上,帶著一種可以叫人依靠的味道。也許是她說話的語調,也許是她多情的雙眸,也或許,是她總是體貼親近的動作。讓他不自覺便軟了下心腸。

楚歌像一個真心喜歡,誠心關切自己的人,認真看著他的眼睛,聽他繁瑣的敘說,然後表示心痛,給他懷抱。

有些他不能說出口的心思,她也可以感同身受一樣地諒解。

雖然她不是唐平章見過最美的女人,卻是唐平章見過最溫柔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從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比任何膚淺的喜歡,都要高上一層。

唐平章遺憾說:「朋友……沒有以前貼近了。總覺得邱五郎,已不是當初那個邱五郎。」

「因為陛下,也不再是以前的陛下。」楚歌將頭枕在他的腿上道,「陛下披澤四方,遠近畢清,百姓感念您的恩情。可對他們來說,您高高在上,仰不可及,他們敬您,自然也畏您。我想,邱公子也是如此吧。」

唐平章說:「我早就告訴過他,我們還是朋友,是兄弟!」

楚歌說:「陛下,您其實知道,他會忠良輔弼您,會竭誠效忠您,是您可以全然信任的人,既然如此,請原諒他內斂與含蓄。邱公子是一個遵守君臣之道的人,陛下,他不像您一樣身份尊貴,始終不能這樣瀟洒吧。」

唐平章惆悵道:

「其實我也明白,不是所謂的瀟洒。」

楚歌:「陛下……」

「陛下。」宮人小聲稟報道,「太后請見。」

楚歌立即站起來,退到他的身後。

唐平章卻沒有立即讓人請太後進來,目光中帶著猶豫,迷惘道:「朕應該……朕究竟應該怎麼做呢?」

他轉過身,看著楚歌,問道:「若你有一件想做,卻又不敢出錯的事,你敢怎麼辦?若你身邊的人都不要你去做,你又該怎麼辦?」

楚歌低下頭,一副歉意又惶恐的模樣。

唐平章見此嘆說:「罷了,問你也是為難在你。」

「陛下的憂愁,妾不知該如何寬解。不過妾曾聽人說,『舟覆乃見善游,馬奔乃見良御。』,凡事只有做過,才能知曉良善。也只有做過,才能知曉對錯。」楚歌跪下道,「陛下是天下之主,妾位卑,不敢妄言,隨口胡說一句,忘陛下不要介懷。」

唐平章說:「你先下去吧。將太后請進來。」

楚歌又施一禮,背著身快速退下。此時太后早已無視了守備,在宮人攙扶下走進殿中。

二人在門邊相遇,太后多看了她一眼。

唐平章喚道:「太后。」

太后問:「老身多嘴問一句,陛下為何不去上朝?」

「宮人服侍不力,老身竟不知道。」太後走近問,「那今日身體舒適了嗎?」

唐平章說:「今日還是身體不適。」

太后愣了下。

唐平章走回到書桌後面,提著衣擺端正坐下。二人隔著中間的走道,遠遠對視。

那眼神中帶著不服輸的倔強,一種她從未想過會在唐平章身上看見的東西。

太后抬手,屏退身邊所有的宮人。

「陛下是有什麼話,想跟老身說?」

唐平章說:「朕……沒有。」

太後知道,眼前這個謹小慎微的男人,他要開始反抗自己了。當這位天下至尊決定不再蟄伏,那緊跟著的便是水浪滔天。

這是她親手曾經灑下的種子,如今已不容許她的存在。

太後走到旁邊,搭著扶手坐下。

她早有這樣的準備,也並未想過要把持朝政獨攬大權,畢竟她已經老了,身邊再沒有值得叫她瘋狂圖謀的人。

她的仇恨多年前已經得報,她已經做了世上最尊貴最成功的女人。今後也會如此,直到她死去。

可當她看見當初那個年幼怯懦的少年,長成了一位不再單純不再弱小的青年,才突然意識到,時間過得真快。

但,現在還不是她要放棄的時候。還遠遠不是。

他的想法沒有錯,可是他的方法錯了。他還是一個這樣衝動的人,怎麼能放手讓他闖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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