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測(30日更新)

猜測(30日更新)

這猜測不是毫無道理,甚至應該說是極為準確。

事發之後,唐平章立即命侍衛把守在太後宮殿外圍。但又不敢做得太過明顯,所以未直白說不許外人出入,只是對所有出入的人群進行排查,同時叫後宮嬪妃不得隨意打擾。

平時與太後走動最多的,不正是余兼嗎?此舉針對的誰,自然一清二楚。余兼也是大為惱火,直覺受到了侮辱,接連幾日都沒再來。

太后對此,是好笑多過於憤怒。

她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做錯,那本是株連的重罪,楚使君知情不報,理該同罰。縱然她有挾私報復,也是對方親自將把柄送到她的手上,縱然是重來一次,她還是要這樣做。

而唐平章偷偷摸摸的手段,在她眼中就如同一個在發脾氣的孩子,大概是因為唐平章在她心中的形象歷來如此,難以改變。

要說喜歡,她以前的確是不大喜歡唐平章的,無論是性格、資質,還是品性,唐平章都沒有出挑的地方。

可這孩子算是她一手培養起來的。因為幼子早逝,小侄又亡故,她深感凄苦寂寞,如今身邊只剩下唐平章,這孩子陪她最久,說沒有半點感情,是不可能的。

細細回想,唐平章與她不說多親近,起碼尊敬孝順,這一點叫她安心。如果可以,她希望就這樣安然老去、結束一生。偏偏天不遂人願,到了最後關頭,還要起些風波。

她已經這把年紀了,還能跟他們搶什麼呢?

婢女在她身後小心地為她梳著頭髮,太后看著銅鏡中斑駁的畫面和滿頭的青絲,抬手輕撫。

她同梁淵弘有一樣的困惑,不解當初。

楚月河死去多年,楚氏何故發難?總不可能是要為她報仇。縱然楚昭儀雙親如此念想,家主楚涵英也不會同意。

楚涵英統兵多年,該知道自己的兵力難以抗敵,可以強勢一方卻不足以橫掃天下。何況此舉還名不正言不順,人心潰散。這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麼?

她揉了揉額邊的穴道,疲憊地嘆了口氣。

原本人死了她不再計較,沉積多年的困惑卻又浮了上來,真是天命不是?

鏡中的人影眼神渙散,顯然是在發愣,此時宮人碎步跑進來道:「太后,葉二公子求見。」

「他來做什麼?」太后皺眉,放下了手。

她少見這小輩,只有幾面之緣而已。猜測或許是國公要給她帶話,便道:「見吧。」

「是。」

太后命婢女退下,前往大廳待客。不多時,葉雲冠隨宮人前來。

見到這位年輕人,她的眼睛中難得流露出一絲訝異。

葉雲冠面色慘白,形容枯槁。許是因為遭逢驟變,整個人瞬間削瘦下去,瘦脫了形,沒了之前的器宇軒昂,反而有了種令人不快的陰沉氣息。

與從前真是判若兩人。

太後端坐,點頭示意:「求見老身,所為何事?」

葉雲冠略一施禮,說道:「想同太后談一談邱季深。」

「又是邱季深。」太后鼻間哼出一氣,沒了興緻:「你們小輩恩怨,莫要打攪老身!老身不至於是非不分,遷怒他人。」

葉雲冠忙說:「太后,絕不是因為小輩恩怨。茲事體大,請太后聽臣陳言。」

太后冷聲道:「且聽你說兩句。」

「自……」葉雲冠恨恨咬牙,低下頭繼續道:「臣當初會遭遇事故,是因為追查到了邱季深的身世。臣在廟中見到了一位與邱季深頗為神似的男子,疑被我兄長□□。本想請他來宮中問明身份,誰知他卻故意隱藏蹤跡,不敢現於人前。臣實在不解幾人用意,便想將男子找出,問明來歷。」

太后:「那他與邱五郎究竟是何關係?」

葉雲冠:「臣本以為,他該是邱五郎在外的親兄弟,被人用以要挾邱五郎。哪知是臣,太過天真!」

「這是何意?你為何有此猜測?」太后說,「他邱家莫非,丟了不止一個孩子?」

葉雲冠說:「邱五郎,根本不是邱淮安的親生子!」

太后不知想到了什麼,凝重問道:「可有依據?」

葉雲冠:「臣原先只是猜測,未經證實。那神秘男子與我大哥有不淺的交情,又急於出城,我為了見到他,守在城外等候,哪知對方……對方竟然不惜下此毒手,也不敢露面。」

「事後臣心中疑竇愈生。未過兩日,又聽聞邱淮安在城郊遇害!臣實難相信一切都是巧合,便悄悄命人去江南探查,多番詢問后才知道,邱季深出生之時,其生母已然離世。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邱季深分明是邱淮安抱養的孩子!」

太后神色驚變。

邱淮安?

此人當初不過是一小吏,替她辦事,才受她提拔。慢慢調職至京城之後,還幫著她做過不少零碎瑣事。性格諂媚而怯懦,是一副翻不出風浪的模樣,她未曾將其放在眼裡過。

現下被葉雲冠稍一提醒,方覺出不對。

太后在心中掐算邱季深的年紀與出生的日子。可她對邱季深了解不多,多年前的事更早就沒了記憶,根本無法確定。

「太后,邱淮安之死,恐怕同邱五郎脫不了干係。這邱氏父子行事皆是詭異,先是邱五郎無故失蹤遇害,又是邱父慘死郊區,二者緣由皆未查清。再者邱五郎為何百般遮掩,所求為何,也令人在意。」

葉雲冠激動道,「臣確實是因心有不甘,所以派人一路探查,最後循著禪師的名號,得知那神秘男子藏身於江南一座寺廟中,十多年前被禪師帶回,之後鮮見外人。線人畫像回報,此人與邱季深有六七分相似,廟中無人知曉其真實身份。」

太后伸出手:「給老身看看!」

葉雲冠從袖中掏出畫像,遞與太后。

葉雲冠見她上心,接著推波助瀾道:「臣今日來報,不只是因為邱家家室,是許久之前,臣的人曾見過楚美人悄悄去往邱五郎的住所,互相密談許久。所以懷疑……」

太后抬起頭,斥責道:「你為何今日才說!」

葉雲冠愣了下:「怕叨擾太后。陛下與邱五郎畢竟關係親近,臣曾想,許是陛下介紹了楚美人與邱五郎相識,所以……」

太后已經聽不進他的聲音,她捏著手中的畫像,表情不可自控地出現崩裂。

葉雲冠知道的不多,所以只能瞎猜,可她卻知曉其中關鍵。幾件事情連在一起,織成一張鋪天大網。

若真如她想得那般,就太恐怖了。

「是如此……是如此。一定是這樣。」太后失態道,「楚氏族人,真是誤我大梁!」

葉雲冠掀起眼皮,詫異地打量座上之人。心說太后與楚美人之間糾葛已深竟不是傳聞,一提她的名字,態度便迥然不同了。

·

時近黃昏,歌女正抱著琵琶唱至婉轉處,唐平章不知為何突然發怒,喝了一聲說不好聽,臉色沉得墨黑。

眾人匆忙跪下請罪,惶恐告饒,壞人興緻。

唐平章覺得事事不遂,越發煩悶。

他背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讓楚歌為他按揉頭部。

未消多久,侍衛大步進來,稍稍衝散殿中凝固的氛圍,小聲說道:「陛下,葉二公子出來了。」

唐平章睜開眼睛:「現在才出來?他在裡面過了多久了?」

侍衛答說:「約是半個時辰。」

唐平章心中惱恨,又無處宣洩,只能重重一拍腿道:「國公不願意見我,卻讓葉二來見太后!此舉是何深意?難道他真不願意幫我嗎?我還以為他是個忠心之臣。」

楚歌瞥了眼周圍的宮人,小聲喚「陛下」,示意此言不妥。

唐平章搖頭,諷刺地笑了兩聲。

楚歌見狀,揮手將眾人屏退。

歌女們整齊散去,殿中只剩他二人。

唐平章粗重的呼吸聲響在耳側,楚歌勸說:「陛下寬心,何必與一歌女置氣?」

唐平章:「如今箭在弦上,我已無退路。可即便太后當年的狠辣作為鬧得人盡皆知,眾臣仍舊偏向太后,為何!我就這般叫他們看不上嗎?可我才是唐家人,我才是天下之主啊!他們究竟還想要我做什麼才能滿意?」

楚歌:「陛下不要動怒。」

唐平章:「我如何能不生氣?你莫非不知那余兼有多狂妄?昨日還敢到我殿中,指著我的鼻子大罵!究竟誰才是皇帝?他那反臣,朕還要忍他多久!」

楚歌只睜著眼睛可憐地望著他。

唐平章放軟了語氣,撫著她的長發說:「我不是罵你。我知你該比我更恨他。正因如此,我才深感憂慮。你不要放在心上。」

楚歌說:「妾愚鈍,難為陛下分憂,可妾認為,臣子們還是偏向陛下的。」

唐平章:「如今連國公都偏向太后,我又能如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陛下所憂確實有理,可妾覺得或有轉圜之地。」楚歌坐在他身邊,「葉二公子一直養病在家,不問朝政,國公若真有心示好太后,不該是請葉二公子前來。妾聽說,他一向明哲保身,那為何此次突然轉了心性?縱然他愛護幼子,可嫡長子,畢竟是葉大公子,葉大公子又同陛下交好,我想國公不會如此沒有分寸的。」

唐平章想想覺得有理。

「那葉二在此時求見太后是為何?」

「此事除了葉公子與太后,怕是無人能知。」楚歌緩緩說,「可陛下有句話說得對,您才姓唐,您才是這天下之主,獨一無二。余使君對您如此不敬,正是犯了大忌,是非分明,臣子們若是知道了,難道還會偏幫余氏不成?」

唐平章細細思量。

「陛下可再忍他數次,若使君始終得寸進尺不知悔改,您也可有些動作。國公此時置身事外,可若局勢變化,他總要出來主持大局。」楚歌狀似無意道,「如今太后垂垂老矣,使君隻身在京,左右無援,陛下有何需要顧忌?盡可寬心。」

唐平章沉沉吐息。

「你說得不錯。」唐平章道,「朕才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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